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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要在校场比试的消息不知怎么地就被传出去的。
好在没有具体的日期,蓝颜只是等贺之北恢复体能以及重新熟悉枪法。但有时他也耐不住寂寞徒手和贺之北过上几招。随着贺之北活动范围越来越大,蓝颜这种类似“金屋藏娇”的行为也进行不下去了,军中江湖人士又不少,找上贺之北要求比些拳脚的次数越来越多。
那杆碎魂倒是从未在这些切磋中用过。
但蓝颜却不只一次看贺之北练枪。
他自己也乐得当个活靶,提着盾给贺之北或扎或劈或扫。贺之北出枪时真的不留情面,隔着盾他都能感受到枪尖的刺来的力度。什么事务他都丢给了别人,新入营的人多了起来,见过蓝将军的倒是没多几个。
“明日巳时。”贺之北突然道。
蓝颜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就决定了?”
贺之北一笑:“反正是有人要看的。我知道明日你们不操练,大家都休息,又有人资助,不用务农。”
“我是说,你能打?”
贺之北点点头。
蓝颜突然笑道:“你怎有如此自信,会有很多人想看你我之间的胜负?”
贺之北也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昨日我还听说有人在下注。这些天要找我约时间的人也不少。我都回绝了。”
蓝颜一愣: “这是为何?”
“你我胜负未知,”贺之北用带着笑意的眼睛看了蓝颜一眼,“万一将军把我打残了,或者我不慎伤了将军,我还怎么和别人比?”
虽然贺之北在打趣,蓝颜倒是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然后道:“看来不答应他们是对的。”
贺之北晚上在衣柜里找到一个布包。
似乎放了很久的样子。贺之北将它拿起,掂量之后,心中已有估量,当即打开布包,良久无言。他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到蓝颜的时候,他就说已将银甲修好放在柜中。
那是他穿了十年的破虏,却又稍有不同。
黑色的布料上依然是银色的铁甲只是原本红色的镶边变成了金色,纹路就像苍云的玄甲一样。原本设计上缺少防护的部位加上了苍云独有的金边黑甲片。这就是他原本的那件,现在被好好修过,好像更实用了,胸前的裂口好像也可以扣上。
这本是上官允为他所铸。
明教入关那年,他在天策府中资辈武功可以换上一件破虏,找藏剑山庄量制时,铁甲部分便是上官允的作品。而为之缝合的是上官夫人。
他虽不知怎么面对上官,对他的态度经常在疏远和亲近间无端变化,但上官却一直当他是至交好友,总希望他哪天想明白了,两人还是兄弟。
回忆归回忆,他还是穿上试了试。大概他实在是在床上躺了太久,这件银甲穿在身上竟然有些松。——看来肌肉缩水了,他想。但也只是稍许的变宽大了些,除去某些部位,其他地方基本合身。但是护额是真的不见了。想起蓝颜从来都没有头盔,贺之北便觉得头盔没了也没事。
——现在的你能陪我多久?
他看着修好的银甲,心里默问。
第二天天刚亮,他照例去林间跑了二十里路,回来的时候太热,便解开了衣扣。苍云军中规矩倒不多,没有再绕路,他就披散着长发,敞着衣襟从营房路过。这时候人基本都醒了,看见他也没有觉得这副样子有什么不妥,倒是有人认出他来——大多是他进营之后的第一面,对他喊声“贺将军”,知道他是天策府中“已死之人”,也就没什么需要行礼的,他笑着回应。好奇他为何突然出现的人却一个都没有。
女兵营里也有人看他。这些姑娘清一色的玄甲,比混杂着江湖人士的男兵营看起来齐整多了。贺之北之前问蓝颜关于女人的事只是随口问问,其实他对女人没什么兴趣。
校场那边已经有些人围着了。他随便看了一眼,蓝颜正在跟一个同门较量,胜负已分明,便没有看下去。蓝颜无论出刀还是飞盾,力道都大得惊人,而且出手极快,脚下也很稳。那同门虽还在支撑,却将要挡不住了。果然蓝颜在用盾挡住一刀之后,立即一盾撞出,那同门竟被击退三步,踉跄一下,终于站稳身形,对蓝颜抱怨道:
“师兄真是……一点都不让啊,难得有机会逮到你。”
蓝颜笑了一声:“哈,约我的人快到了,总不能到了时候还在和你打吧?”
旁边的另一个估计也是师弟,提着刀也来邀战,道:“蓝师兄!我们只比刀法如何?速战速决!”
蓝颜正要迎战,正此时,沉稳而清晰的男声响起——
“蓝将军久等了!”
贺之北提枪,稳步踏来。银色铁甲反折着阳光,蓝颜微微眯起了眼。贺之北将头发高高扎起,马尾垂到腰间,额角落下两缕碎发,长度可至耳根,搭在眉梢上,一张极有层次的俊脸英气逼人。过大的护肩使本没有蓝颜结实的贺之北看起来更宽厚一些。随着步伐摆动的下摆露出红色底衬,铁靴踩在地上铮然作响。
不少人不禁屏住呼吸。围观的人自发地空出中间一个大圈来。
蓝颜盯着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现在圈中只剩两个人。
谁都没有动手,只是最大距离地对峙着,一个人动,另一个也跟着动。贺之北目光在蓝颜的长刀和盾上来回扫视,然后把枪换到了左手,随即他停住了——
蓝颜眼前闪过一道银光,几乎同时他提盾一挡,当即臂上一沉,贺之北力道极大,透过枪尖直达蓝颜前臂。蓝颜右手刀即刻挥出,同时盾带着枪尖向旁甩去。不想贺之北收枪更快!他双手握枪,挡住挥来的陌刀,刀锋在枪身上划出点点金光。这时蓝颜突然收刀,左脚前迈一步,擎盾而上!
这盾又厚又重,护住蓝颜周身,贺之北一柄银枪难以攻破,登时陷入僵局。蓝颜盾舞中混着刀斩,速度愈发快了起来,他两手所持皆是重兵,又兼具攻防之能,贺之北银枪虽快,却是太轻,蓝颜的力道尽数传到他臂上。贺之北却也不急,他想着蓝颜重兵在手,又是这般猛攻,力气终有用尽之时,随即改变战法,频频收枪化消冲力,更专注于步下,躲过蓝颜刀盾,只偶尔还击几枪。
他这番退让,固然是有自己的考量,然而在围观人眼里,却是他被蓝颜逼退。军中粗人多,见主将占了优势,不禁大喝起来:
“干啊!”
“干他!”
也不知是谁起得头,大家都笑着跟着大喝起来。蓝颜喜欢男人,这在军中不是秘密。他喜欢男人便自己找男人,平时也不表现出来,同僚也就不理会这点特殊爱好。若是换做其他同僚与蓝颜切磋,倒也不会以此开玩笑,只是贺之北并非苍云军中人,了解他的人不多,这才如此起哄。
战圈中的两人却不为所动,贺之北只顾在心中啧啧称奇:他已退让了许久,但蓝颜却未见力竭,反而越战越猛。——这样下去不行,贺之北想。眼见下一刀又至,他跃起,提枪挡去,却是借力后撤,转眼已撤了好几步。
——正好!
蓝颜本只想用这样的打法让贺之北最终不支而败,他也知道贺之北在消耗他的气力,但他对自己体力足够自信。如今贺之北与他拉开距离,他倒也省了心思。若能一击将他击败——
蓝颜一盾飞出!
那盾极速飞来,眼见着将要击中贺之北,贺之北跃起,枪尖在盾上一点,瞬间飞得更高。蓝颜见一击未中,提刀便向贺之北冲来!贺之北脚刚一沾地,连忙挡开劈来一刀,不想蓝颜单刀时速度远胜之前!贺之北躲之不及,竟被削去领口一块布。
“好!”
方才落败的师弟大声喝起来,偏巧这时只有他一人出声,他便生生憋回去一句“师兄接着干!”
贺之北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蓝颜身法之快,但又如何?
他的枪也更快了!
没了盾的苍云以攻为守,然而若是对方比他还擅长进攻呢?!
蓝颜扔出盾,本是做最后一搏,却不想被贺之北抓住机会猛地回击。被突然压制住的他不假思索,盾倏地飞回。就在他将要接住盾的时候——
贺之北银枪扫来,他正横刀一挡,贺之北却借力将自己挑起,一脚对着盾猛地一踩!
盾已在贺之北脚下!
只剩右手陌刀,蓝颜却无丝毫退意,下盘稳住,提刀再上!贺之北退一步,脚尖一翻,将盾踢起!
那刀便正正好砍在盾上!
蓝颜心中大叫不好,然而贺之北又岂会错过这个机会?一枪挑过去,蓝颜陌刀竟被挑飞!贺之北枪尖一再转,尖端离蓝颜颈侧已不到三寸,蓦地停住!
胜负已分!
围观者还在为蓝颜呐喊,然而转眼间贺之北就已取胜。逆转如此之快,猝不及防!场中两人还维持着蓝颜被枪对着的姿势,但周围的声音却一下子小了。
蓝颜顺着枪身向贺之北看去,对方一双黑眸深不可测,见蓝颜在看他,才渐渐有了温度。
“我到底是输了。”
蓝颜心里想,但没有任何不快的感觉。输赢本就是常有的事。下一次他未必会输。他正打算说些什么,大概是后面的人还未看到前面发生什么事,又有人以看戏的语气大声道:
“上啊!干他!”
正准备收枪的贺之北听了这句大喊,不禁笑了出来。嘴上的弧度虽不明显,但蓝颜离得近,看得出他眼中满是戏谑之意,心里不禁有些郁闷。
“蓝将军承让了!”
然后贺之北收枪,对他说道。
终于接受这个结果的一干围观人等,哑了一般,眼见着蓝颜和贺之北一番寒暄,接着各自离开,都没人上去跟其中任何一个搭话。
真是干啊!
场上的呼喊突然开始在蓝颜脑海中回响。他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告诉自己他不是在意输赢之人,一会儿又想起贺之北最后那个笑容。想来想去还是爬起来,偷偷摸到贺之北房门口。
他要好好和贺之北聊聊,关于对方到底怎么看自己的武功,关于对方怎么看自己这个人。他还想有机会一定要多拉这个人去切磋。
然而贺之北却睡了。
于是他只好又回去。但这回却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