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十八（1 / 1）
二十八、
日光透过窗纸，淡漠疏离地洒在书案上，洒在床榻上，洒在夏秉初层层叠叠堆起来的黑紫衣摆上。翻飞的尘屑从眼前掠过，他微微皱起眉，像是埋怨，像是疑惑，伸手覆上应慎言撑在床榻边的手——比自己的热些。夏秉初垂着眼帘，低声问他：“师兄，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过……”
“我回来的时候你那个样子——哦，你自己还能记得吗，”应慎言却是淡淡笑着，看见师弟愣了愣然后慢慢摇摇头，“你啊，那时候完全就是掉了魂，我哄你还来不及呢，哪有心思想别的？等到你好了之后……咳，这些事情提起来也伤心，你听了要是再闹一次，我可不保证还能哄回来了……”
应慎言虽是故意打趣着他说话，但夏秉初心里却不能轻松得起来。看师弟低着头一副懊恼不平的模样，应慎言抽出手来拍拍他的肩膀，“师姐她……一直都很伤心。最后是不是后悔过，我也不知道。但我庆幸的，是终究能带她回来，再也不用离开了。万花谷是这世上最好的地方，更好的是有你和靖雪师姐在，”应慎言说着笑起来，搭在师弟肩上的手摸摸他身后的长发，“阿初，师兄我呢……现在只想你能过得高兴就好，很多过去的事情也别太在意了，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过些日子暖和了，你想去哪儿看看我们就去，天下，还大着呢……”
夏秉初听着这不知道算不算安慰的话，半是明白，半是糊涂。他的师兄眼睛里神采闪烁，温柔专注地看着自己，好像自己真个是需要开解郁结的苦闷人似的。夏秉初想，师兄到底是要说什么呢？
他早知道靖雪师姐的事必定有惨痛的隐情，现在终于说破了，除了替师姐难过不值，其实心里并没有更多的愤恨了。但是，夏秉初心想，但是师兄，你是不是还那么生气呢。
师兄，别太在意的，到底是谁啊。
夏秉初这样想着，但还是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好孩子！听师兄的准没错！”应慎言满意地笑开了，拍着夏秉初的头发，“阿初啊，你看我们中午吃蘑菇炖鸡晚饭用鸡汤下面怎么样？”
“……没有鸡了。”
“我去买！”
明明一上午怎么喊也赖在床上不起来，说到吃鸡就窜得比狐狸还快……夏秉初黑着脸站起来，外面太阳升得高了，好像稍稍暖和了一点。
应慎言倒提着只光溜溜的小柴鸡，在通向西城门的大路上边看边走。街边到处是卖包子馒头的摊铺，晌午时分挤了一堆人，热热闹闹的吆喝和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应慎言一边想着快走，一边又禁不住左右寻摸，瞧瞧看有没有师弟喜欢的点心，能顺路捎回去的。方才讲了那一通话，他心里畅快不少，虽然不知道阿初是不是真的明白了，但这份心意，总归是告诉了他。自此以后，只希望能和师弟安安稳稳地过着这样的日子就好，其余的——
应慎言站在了离城门口不远的地方，看见前面铺了一片枯草的小路，脸色略微暗了暗。其余的，还是先快些解决了才好。
刚刚经过那堆摞得高高的大白菜的时候，应慎言就发觉有人在后面跟着他，一直到现在，还跟着。
看了看手里的鸡，为了不耽误师弟做午饭的时间，应慎言毅然放弃了在人流拥挤的城里把跟踪者甩开这个想法。他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外走，与荒宅方向相背的那边恰好是片开阔的荒草地，几丛枯萎的矮树就算是唯一能用得上的遮蔽了。应慎言拎着鸡不紧不慢地往前去，暗暗仔细听着身后的声音。那跟踪的人似乎身法不错，他注意了半天，竟没听到有一点动静。难道是没跟出城来？应慎言琢磨着，小心地回过身，蓦地看见离自己不远的一丛高草里簌簌地动了一下，他想也没想先抬手甩出一个商阳指，接着听见草丛里的人就地一滚，利落地躲开了，跳起身来就往这边扑。应慎言心下“啧”了一声，起笔又待发一个技能，那边却招着手大喊道：“是我啦！是我！”
……哎？
这一身又黑又蓝的衣服，不是唐门的套装么？应慎言定睛一看，“……唐大小姐，你这是要玩什么啊！”
再瞧瞧，唐欢不仅穿了正正经经的套装，脸上竟然还有模有样地戴了半张面具，她一边拍着刚才沾了一身的草屑，一边走过来跟应慎言抱怨：“谁有工夫跟你玩啦！是我师兄说这几天都要我跟着你的嘛……前几天你不出门，我还得在你家周围转来转去都烦死啦！哎，你到底怎么啦？写书写出乱子啦？被人追杀啦？”
这孩子……应慎言一手抚在额头上敲了敲，看见唐欢笑眯眯盯着自己一副“你好倒霉啊快告诉我让我开心一下”的模样，认真思考起了是不是干脆跟这伙人一刀两断算了。
“……你师兄没告诉你？”
“没有啊，哎呀，我师兄决定不说的事情，熊猫也撬不开他的嘴……”
“那他人呢？”
“不知道咯，跟叶云涛在一起吧……对了，”唐欢指指应慎言手里提着的鸡，“你应该买他隔壁那家的，那家比较新鲜。”
“……我谢谢你。”
“不客气！”
应慎言咬牙切齿，“我好得很，回去告诉你师兄让他好好做任务，不用担心我了，我也谢谢他！”
“哦……那你到底是不是被人追杀吗？干嘛前几天不出门啊？为什么要往家的反方向走——”
“我等着吃饭呢回去了再见！”
看着应慎言飞快跑路差点连轻功都用上，唐欢急急地在后面又喊了两声，没听见回应，扁着嘴嘟囔起来，“小气！讲给我听一下啦又不会怎么样……”
“你太开心啦，这么明显，人家才不会告诉你。”
阿茨月从在小道边一棵槐树的枝干上轻轻巧巧跳下来，唐欢撇过头去，“啧，你怎么会比我还快的……”
“嗯，我用飞的！”
“……。”轻功好用真是了不起呢，唐欢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阿茨月过来歪着头看唐欢的衣服，伸手又在下摆摸了摸，“下次，用百花线绣花上去吧，比金丝线更好看……”
“咦，真的？”
“真的啦，头带也做条新的，好不好？”
“嗯……”
姑娘家关心起衣裳打扮的时候，应慎言已经快走到荒宅门口了。还好，没错过午饭的时候。
他这么想着，乐呵呵地把手里的鸡又晃悠了几圈，突然听见身后叮咚一声轻响，只能叹了口气转身过来，“别闹了行么吃饭才是正经啊唐——”
破空而来一只飞羽箭，堪堪擦着应慎言的头发掠过去，直钉在后面的院墙上。他瞬间睁大了眼睛——这不是唐欢。藏在树后放箭的，是什么人？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为什么没察觉到？
这些念头在应慎言心里瞬间一闪而去。然后他更加清醒地想到了别的——
不好，师弟在家里。就在这堵墙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