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 55 章(1 / 1)
晚餐在酒店大堂进行,克莱斯特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菜肴,用特殊香料烤制的烤肉、早晨捕捞的黑海鱼、松软的面包和土豆、当地自酿的红酒和酸奶,新鲜的各类水果。食物盛在粗陶烧制的餐具中,别有一番趣味。为了提防意大利人闹事,克莱斯特还特意预备了空运来的通心粉,等着那位风流的朋友开口。然而安塔西尼亚对他的招待相当满意,并没有提出异议。那就行了。艾德里安对于克莱斯特的招待向来领情,偶尔会温和地劝他节约,但只有在这一点上他们无法达成共识,艾德里安在他小动物心里的世俗地位似乎比他期待的要高一截。
凌晨两点,住客已无踪迹,温泉里的硫磺气息渐渐消减,艾德里安和克莱斯特步入温泉浴池,克莱斯特找了个角落趴下,他的屁股还隐隐作痛;艾德里安则步入泉水之中。山间微风的凉意和泉水的温度交叉,让他的倦意有了更隐秘的去处,艾德里安长出了一口气。
“你还记得吗,”艾德里安开了口,“《温泉疗养客》,读过那本书之后,我对温泉有些糟糕的印象。”
“我记得那个玩意。‘每走一步我都吸吮着赞许,吞咽着肯定,我觉得自己几乎是健康的,无论如何,我的病比所有这些可怜人轻得多’[注]。”
“你还记得,”艾德里安打个响指,示意克莱斯特到他身边来。
“当然记得,你拿那个破玩意当睡前故事读,吓得我好几天没睡好觉。”
克莱斯特挪到艾德里安身边,浴巾缠在腰间,蹲在蚂蚁窝旁边,看到几只蚂蚁从艾德里安的指缝间溜过,艾德里安注意到对方的目光,灵巧地捻起一只。
“你五岁的时候,我们在路边挖过蚂蚁窝,我还把我爸爸的放大镜偷出来,烤焦了二三十个。”
“放大镜还被我打碎了,”克莱斯特尴尬地笑了,把随身的气泡矿泉水拧开递了过去,“挺可惜的。蚂蚁么……走之前给你买的那个蚂蚁农场,长得怎么样了?”
“好得很,整个缸都打通了,现在在养下一代。养殖土堆在上面蓝蓝一堆,我给扫了出来,”艾德里安接过瓶子,“你的饮料呢?”
“接你之前喝过了。”
“那可很久了,”艾德里安把矿泉水递回。
“我不渴,你喝,”克莱斯特摆摆手,“说正事吧,我干不下去的原因。”
艾德里安把瓶子交到另一只手上,揽住克莱斯特的右手。克莱斯特领会到了他的意图,索性蹬掉拖鞋踩进温泉里。
“我干这个确实力不从心,因为瑞士这边的政策和美国大不一样,或许我们需要个本地代理人。我试过,但没有合适的人选,而且你一直要可信的人。”
艾德里安点点头,温柔而关切地注视他的伴侣。
“阻力来自市场?”艾德里安问。
“而且我们的人员不熟悉政策。我试过把一些小的内容代理出去,效果并不好,我没什么办法,数据你也看到了,只能擅做主张,”克莱斯特的语气突然变得谨慎起来,“目前的情况……我找到了愿意接手的人,决定还是在你。”
“是合乎逻辑的决策,我相信你的判断,价格合适就出手。但要等等。”
“多久?”
“一年左右。之前的评估说明我们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进入欧洲市场,但萨伊德执意要这么做,干脆告诉他开辟市场价格过高,快点给个交代。”
“原来你知道,”克莱斯特叹了口气,“既然连你都没法决定,那就这么着吧。到工作时间我通知机构的人和买主联系。事情结束我就回瑞士呆着。不过一年……我坚持不了那么久……”
“我来是为了接你回去。”
“……这算什么原谅?”
“原谅?”
“我没有做到的事情……我以为你本想建立一个完整的分支机构。”
“你完成了任务,尽管事态不是你期待得那么光鲜,”艾德里安放下矿泉水,抱住他的伴侣,抚爱他疲惫的身体,“你应得的是奖励,而不是责难。如果你真把这个机构建成运转了,我们其实会有更大的麻烦。”
“好,我会把收尾工作做完。”
“不需要。你想什么时候回?我想你早点回来。”
“什么回?”
“回我们在纽约的家。之后的事交给别人来。”
从这犹豫可以看出,克莱斯特明白这问题的实际含义。艾德里安揉捏伴侣的肩膀和脖颈,轻吻他挺直的鼻梁。
“上周五我给自己做顿饭,用你买的骨瓷盘子。你记得吧,金色镶边的那套。我在你的位置上摆上一套……”
“又是自己吃两份饭?”
“你什么时候回去过了?”艾德里安笑着说,“你是怎么知道我把一份的量放到两套餐具里的?”
“你在电话里说过。”
“啊,你不在的时候我只能当个贪吃鬼,”艾德里安捏捏克莱斯特的脸颊,“快和我回去,为我洗刷饕餮的罪名。”
克莱斯特尴尬地咧了咧嘴,他来瑞士这段期间,艾德里安每天和他通半个小时电话。他当然知道,半个小时对于艾德里安这个级别的生意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好,事情办完我就回去。”
“明天下午,”艾德里安吻了伴侣的额头,“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
克莱斯特惊讶地望向艾德里安,他完全没想到这个结果。他不知道艾德里安在项目开始之前进行过精细的风险评估。核弹的事让艾德里安不得不这么做,他需要确信克莱斯特的情绪和忍耐限度。但项目的实际情况远远优于评估结果。艾德里安断定克莱斯特并没有把对他的情绪投射到工作之中,那就足够了,他们之间还存有信任。
“愿意和我回去吗?”艾德里安重复他的问题。
克莱斯特没回答,些许久违的、隐秘的闪念从他脑中掠过。艾德里安亲吻伴侣的嘴唇,克莱斯特放松身体,享受着应得的抚慰,凉爽的夜晚,泉水的余温,代表接纳意义的亲热。艾德里安吮他舌头、用尾巴磨蹭他的时候,他傻兮兮地握住自己的尾巴,以为似乎又可以回到哪儿去了,这回归并非空间的移动,而是回到遥远时间里的一点。此时他的神经突然搭错了回路,尾巴失去了控制,其中残留的存量跑出来大半。久违的——或者说前所未有的——轻松感笼罩了他,没等关上尾巴的阀门,他就失去了意识。
艾德里安把伴侣从泉水中抱出来送回客房,他不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并非糟糕,或多或少还让他引以为豪。收拾干净他的小动物之后,艾德里安穿戴整齐,检查酒店情况。他的士兵们在各个楼层来回巡视,监控没有异常,安塔西尼亚和他的女伴睡在同一间客房,看起来一切都正常,但白天那位不速之客依然让他感到不快。
艾德里安靠在走廊西边紧急出口的窗口,在靠墙的暗处点燃香烟,温暖的刺激、亲热后的舒缓让他越发觉得自己记得那个人,但不知是在何时何处,毕竟他一生中见过无数张面孔。
他蹭了蹭脚踝,报警器还在上面。他吸完香烟,准备回房间去。就在转身的时候,一团狂风席卷而来,将他整个人击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