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飞花传令(1 / 1)
“七哥,你陪王大人坐,我们到后面多准备两个菜。”
“大小姐,这些就够了,不是外人,一起坐吧。”
“没这个规矩。”
“就是,王大人,我们符家一向男女不同桌的。”一个轻快的声音□□。
“在外间自然不同。若我一来就要大小姐执役,岂敢再有下次?”
“没事,你来是客,我做主人的当然得好好招待,下次我去你那里,就客随主便啦。”
“好,那下次邀大小姐,大小姐一定要到,千万别说太忙。”王大人的声音带着笑意。
“前几次确实是忙——”
“哟,宣徽使直竟然在这儿?”立于店门听了半天的人抬脚,一旁後匡赞越前一步,为主子打帘。
屋内两男三女均望向该名不速之客。
王峻的表情先是诧异,然后是不解,瞬息万变后第一件事就是到不速之客跟前撩袍,口中刚要说话,来者抢在他先前握住他的手,托住他手肘:“哎呀王大人,好久不见!”
王峻看着眼前人不断朝他眨眼,“啊……是,是。”
“这位是——”淞羽看着新来的几个人。
起羽想想:“牌友。”然后问王峻:“你们认识?”
“当然!”年轻的皇帝再次抢话,“城中谁人不知宣徽使!是吧,王大人?”
王峻心中正是疑惑,不过显然此刻不是时机,只有附和。
“阿起,”昭敏开口了:“你时常斗牌,跟这些男人?”
“没没没,”起羽可不想他跑去跟三哥汇报,走向皇帝:“我不记得今晚有什么活动,三位请回吧。”
“没活动就不能来么?”皇帝笑。
“没活动来做什么,看病?”起羽也笑,她今天心情不错,因为开封府尹无缘无故押人,又无缘无故的把人放了——总之放人就好,正好秀峰又到,她不知是巧合还是秀峰在中间帮的忙?——所以为了弄清,实在没兴趣招待其他人,神色间满是催促,指指门板:“请吧!”
“大小姐!”王峻拉她,她到底知道不知道她请吃闭门羹的是什么人?
皇帝却不以为忤,“王大人,看样子你们正准备吃饭。”
“是的,”王峻十分见机,“如果官——公子不介意的话,不如一起。”
淞羽道:“啊,原来这位公子姓官!”
皇帝及后边的郭允明後匡赞一头黑线。
落羽对她妹妹道:“不得无礼。”
起羽把王峻拉到一边:“他是谁?”
王峻一听,就知道皇帝是没揭露身份的。上意既如此,他也不好多说,至少此刻一定要把戏演下去,不得不撒个小谎:“是位世家子弟,反正得罪不得,我们好好招待就是了。”
那边郭允明後匡赞已经在擦凳子重新布置,皇帝毫不客气占了王峻本来坐的首座。
起羽自个儿琢磨着。
王峻走回去,与皇帝又是应酬一阵,蕊微从后边挑帘出来:“大小姐,竹叶青备好了……咦,三位公子也在?”
她是见过三人组的,郭允明後匡赞见了美人,自然而然点头微笑示意,同时把新见的落羽在肚子里给她两个比较,暗道这符家可真是有眼福,在宫里都不见得出两个如此标致的佳人。
唉,说到这里他们又要叹息,难道是因为官家的关系?明显两个春兰秋芳各有擅场的美人,官家竟然完全无感!
“看来真得加菜了。”起羽嘱咐蕊微多添一副碗筷,同时对皇帝王峻昭敏道:“三位就请先慢慢品着,我们去加几样小菜。”
她招呼两个妹妹往里走。
“一品锅来喽!”阿玱从帘后转出,端着好大只锅子。
皇帝喝了杯酒,看看桌上已经放不下,道:“也不必再加菜,符家三位小姐都坐罢。”
起羽道:“这不行。”
皇帝借酒盖脸,抬眼看着她说:“符大夫难道是拘礼之人,我辈又岂为礼而设?大家都坐下来,团团一桌,岂不热闹。”
王峻拊掌:“公子说得妙极!大小姐,坐吧,反正无外人。”
符家三姐妹面面相觑,然后都瞧向起羽,等她作答。
王峻又道:“这样吧,我出个折中的主意,你们再搬一张桌子来,另坐一桌,这样也不算太失礼。”
淞羽最饿,一听脸上放光:“好!”
起羽想想,就是看在王峻的面子上,也不好再拒。于是让蕊微阿玱另摆小案,把正桌上的东西分了小半过来,落羽淞羽从西而坐,她自己坐了主位,一抬眼正好与皇帝遥遥相对,皇帝微微一笑,正中下怀。
阿玱去了灶里,蕊微左右忙活着,杯箸停当,皇帝道:“咱们行个酒令如何?”
“不行,”淞羽直摇头,清脆地:“不行不行。”
“为什么不行?”皇帝逗她。
淞羽拈了个糯米丸子到口里:“以前玩过,一行酒令,准是我喝酒,所以不行。”
落羽也说不会。
这下昭敏奇了:“四妹,你可是出了名的琴棋书画样样来得,怎么会不会?”
“七哥过奖,”落羽道:“我虽说读了点儿书,但到底不及哥哥们。况且酒令很难对得上,要不就对错,错了要罚酒,小妹实在不胜酒力。”
皇帝摇手:“那来个容易点的就是,喝酒而不行酒令,未免无趣。王大人,你想个又容易又有趣味的。”
王峻道:“不如飞花如何?”
淞羽一听这名,十分好听,不由道:“什么叫飞花?”
王峻解释:“念一句诗,里面要有一个‘花’字,一个一个数过去,轮到‘花’字的人喝酒。”
淞羽点点头,“那倒不是很难。”
“是的,”皇帝道:“我看大家肚子里总背了些诗句应付得过。”
如此落羽亦无话说,看看起羽,起羽道:“人太少了,加起来才六数,要是背句七字古诗,不就轮完?”
于是皇帝朝郭允明道:“你读过书的,你来。”
郭允明道:“臣——咳咳,不敢。”
皇帝愠道:“你咳什么,叫你坐就坐。”
郭允明深知官家习性,见他发怒,不由紧张,王峻笑着拉他:“郭内使,就坐我旁边罢。”
郭允明感激的看他,入座,皇帝这才展颜,朝起羽道:“这下可以了。”
起羽不知说他什么好,加上先前所见,心里约略猜出些道道,有意再问:“那么令官呢,谁做令官?”
果然王峻跟郭允明公推首座。起羽不再说话,昭敏倒没多想,道:“好,既然推官公子为令官,那么酒令大如军令,大家都得听令官的,谁也不准违背了规矩。”
淞羽喝了盅酒,渐渐兴奋,跃跃欲试:“那是自然。令官大人,有些什么规矩?”
皇帝道:“没什么规矩,五言七绝、古今皆可,不过不准杜撰。”
“好,”淞羽答:“那么,从左边起呢,还是右边?”
皇帝道:“以左为尊,左边吧。”
“好好好,开始开始!”
她又喝了一盅,落羽道:“五妹,还没行令呢,你喝这么早干什么?”
“啊,是吗?”淞羽笑:“哎呀,是姐姐这酒太好吃了!”
落羽道:“你留着点量罢!”
“好好好。”
那边皇帝已经道:“既是令官,从我自己开始。呃,春城无处不飞花。”
从左边数过去,恰是整圈,落到昭敏身上,淞羽正巧靠着他旁边,伸长手替他倒了杯酒:“快喝,喝完了该你出令,千万别跟令官一样,念花字落在最末的诗。”
“违令!”郭允明是经常做酒令的,道:“旁人不能教他念什么,要让他自己想。”
“是啊,”起羽笑:“淞羽你这不是明着舞弊么?”
“好啦好啦,”淞羽可怜巴巴看着令官:“不知者不罪,千万别罚我酒!”
皇帝笑:“念在初次,下不为例。”
“太好了!”淞羽摆脱危机,转过头就去催她七哥:“该你,快。”
昭敏没想到第一个就轮到自己喝酒,又因为淞羽说让自己不要念最后一个字是花的诗句,急切间竟然想不起半句来,抓头挠耳,淞羽又忍不住开口了:“五言的也可以嘛!”反正五个字的铁定轮不到她身上。
五言?有了,昭敏脱口而出:“花落知多少!”
一念出口,满堂大笑,气氛由此轻松,起羽管不了再揣度皇帝身份,拍着桌子叫:“傻瓜!淞羽,快快快,再倒一杯到他面前!”
王峻边笑边道,“七少,沉住气,花字句辞很多,慢慢来。”
昭敏满脸通红,再喝一杯,终于抓住一句:“世间花叶不相伦。”
“这该我接令,”王峻说,举起酒杯,先干,然后朝起羽道:“请大小姐喝一杯。”接着念了句:“排比花枝满杏园。”
淞羽笑得很甜,倾身给姐姐倒满一杯:“姐姐,请多关照。”
“放心,我不飞给你,”起羽干了,念:“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啊,又是我?”昭敏数到自己,“不过才行两三句,我就喝了三杯!”
“好了七哥,快喝快喝。”淞羽笑。
“平章宅里一栏花。”
“七哥!”淞羽怪叫:“不是叫你不要念最后一个花字的诗么!”
昭敏喃喃:“我只想起来这个。”
“你存心要我喝,”淞羽持盏饮尽,念一句:“桃花潭水深千尺。你喝吧!”
这有点闹意气了。昭敏是幺子,平日里也不尽那么谦让的,喝一口,当即道:“洛阳女儿面似花!”
“乱花渐欲迷人眼!”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行了你们两个,不叫旁人看笑话。”起羽阻拦说:“七哥,你也不让着点儿。”
“是啊,七哥,”落羽帮腔,正巧蕊微送上江米核桃水晶糕,落羽便朝她道:“蕊微,快来,坐我跟淞羽中间。”
蕊微尚不清楚状况便被拉下,这一来变成最后一个字落在她身上,“咦,一来就喝酒?”
她看看起羽,起羽点头,淞羽嚷:“念个花在第三个字上的诗!”
“淞羽!”起羽沉脸,落羽也道:“是,别念第二个、也别念第三个字的,省得他们两个要打架。”
“哦,”蕊微立即道:“千树万树梨花开。”
“蕊微姑娘才思敏捷。”应字的郭允明饮干,张口便来惟见林花落,忽瞄到主子看他一眼,他想一想,如果把花飞给官家,官家再敬符大夫酒,岂不落了宣徽使的俗套,也太显痕迹。可如果不那么做,那又如何让官家称心?后面後匡赞道:“茶酒使,大家都等你呐。”
郭允明看看起羽位置,又看看他主子位置,灵光一闪:“此花开尽更无花。”
“咦,这句有两个花字,”淞羽道:“姐姐,轮到你跟官公子呢。不过官公子是令官,哈哈!”
“那好吧。”起羽满上。
“符大夫该喝,我也该陪一杯。”皇帝却道。
起羽有些疑惑的看他一眼,行酒令讲的是自己不喝酒,何况他是令官,怎么反其道而行之?
郭允明看主子神色,知道自己做对了。
後匡赞想,回去有得赏。这时他就很后悔自己没有读书,不如郭允明,西瓜大的字不识一箩筐。
皇帝举杯相邀,起羽只得擎盏,视线相交,赫然一惊,她从他眼中明明白白的看出来,是要跟她喝一杯酒。
她的眼垂了下去,默默喝完一杯,再念:“泪眼问花花不语。七哥跟淞羽也同饮一杯,宴席就散了罢。”
大姐发话,淞羽不敢不听,乖乖应了声正要掩口喝下,昭敏发觉不对,“阿起,这句诗出自何处,我怎么没听过。”
“噫,是哇,”淞羽坏笑:“姐姐~~~”
完了,起羽发现自己竟然念了后代赵宋之词,只得道:“是我杜撰,我自己罚。”
“大小姐,”阿玱却阻止:“你的腿伤不宜——”
正是,蕊微想起阿玱最近正严厉制止大小姐在洛阳染上的嗜酒之瘾,实不该多喝,也要说话,王峻开口了:“大小姐念的是尽日问花花不语,乃唐朝严恽所做。”
“是吗?”昭敏疑惑地,自己听错了?
淞羽问:“唐朝严恽是何人,这个什么花啊花的是首什么诗?”
王峻有条不紊答:“严恽乃唐武宗时人,屡进士不第。‘尽日问花花不语’一句出自他的《落花》诗,全文为:春光冉冉归何处,更向花前把一杯。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
昭敏恍然:“真有来处。是我肚中墨水不多。”很干脆的朝起羽表示歉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落羽佩服的道:“王大人博览群书,令我等敬佩。”
王峻只是朝起羽笑。
他的笑妖冶风流,众女不禁面色酡红。
“是啊,王大人长才,果然名不虚传。”听官家这么说,郭後二人暗暗叫糟,果然皇帝起身,拂袖道:“该告辞了。”
脾气突然而来,昭敏淞羽等怔住,起羽却起身:“恕不远送。”
闻她言,仿佛赶客,皇帝更是拔足而去,王峻当然不可能不送,紧跟郭後二人出门,临去前朝起羽睐睐眼,此中意味流转,非外人能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