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暗度陈仓(1 / 1)
蜀汉边界。
三个外来人进了城,牵着马。
房子全像害了病一样,破破烂烂,七倒八歪,街上看不见几个人。外来人连叩了几家门户,十室九空,残败凋敝。
“人都跑哪里去了?”外来人中一个红衫子的问。
最高的蓝衣人道:“一路行来,民不聊生,何止此处。”
“有钱还没处使了!”红衫者左右四顾:“总不至于是座死城吧?”
淡青色衣衫者答:“大小姐,我们再往前走走。”
到了郊廓,才看见不远的田边出现人影。
一个老婆婆抱着个黄瘦干枯的娃娃在一座土屋前的空地转圈。
“快去瞧瞧!”红衫者喜道。
到了近前,老婆婆停下绕圈,睁着昏花的双眼看向这几个外来人。
蓝衣人上前:“婆婆,请问城里是怎么回事?我们途经此处,想换点儿吃的。”
一阵咳嗽从屋内传来。
“老婆子,谁啊?”
“不认识的。”
随着答话,一个老头拄着木杖不住咳喘着自屋内蹒跚出现。
“老丈,”蓝衣人拱手:“请教这四处可有食宿之所?”
老头摇摇手,粗糙得如同老树皮的脸上写满了风霜的痕迹:“饥荒了一年,逃的逃,死的死喽!”
蓝衣人与红衫者对视一眼,红衫者指指四周:“田里应该能种些东西吧?”
老头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仿佛要把整副肺腑都咳出来似。老婆婆连忙腾出一只手来给他顺气,一边道:“为啥饥荒,就是因为久旱不雨,田里种不出东西啊!”
红衫者顿时赧然。
蓝衣人道:“那……敢问老丈家中可有可食之物,我们出银子换。”
孩子忽然哭起来。
老婆婆安抚他:“不哭不哭,不哭不哭。”
“老婆子,该给他喂点吃的啦。”老头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断续道。
老婆婆走到屋檐下一口水缸前,用木瓢舀了勺水倒进旁边缺了三四个口的碗里,伸到孩子口边:“喝吧,喝吧。”
孩子喝了两口,停住,还是哭。
老头道:“用水糊弄怎么行?灶里没点儿吃的了么?”
老婆婆白他一眼:“只剩媳妇儿两日前从土里刨出来的半个地瓜,今日她若是从地里找不到半点东西的话,咱们又得空腹皮了!”
外来人一听这话,默然。
老头跺了跺脚:“饿大人也不能饿娃儿!咱四个儿,都被拉了壮丁,不知是死是活,留下这根独苗,不能绝了后!”
“俺知道,知道!”老婆婆叹气,转身进灶房,万分不舍的将黑漆漆灶台上的小半个地瓜再分了一半,放进水碗里,搅成糊糊,来喂孩子。
孩子嫌难以下咽,不吃。不吃也得吃,老婆婆硬是一口一口灌了下去。
红衫者从头看到尾,心中升起说不清的感觉。时代动乱,老百姓们挣扎的活下去,是为了什么?
命如蝼蚁。
淡青色衣衫者看半天,想说的终于还是没忍住:“婆婆,眼瞅晚秋将近初冬了,风萧萧的,孩子身上就这么一件小兜,光屁股赤脚怎么行,至少该给他加件小衣才是。”
“哎哟我的爷!娃娃还不足一岁,又是屎又是尿的,能晚穿一天是一天!”
“那不得把人给冻坏了?”
“冻不坏冻不坏,大人脸,孩子腚,冻不坏的咸菜瓮。”
三人牵马离开。离开时蓝衣人留下了二两银子,淡青色衣衫者翻出了自己包裹里的一件棉袄,红衫者则给了一个瓷瓶,里面数粒药丸,可治老头咳嗽。
“唉,不但吃的没寻到,还搭上许多东西!”坐在马上,红衫者看着渐渐西下的夕阳,腹中响起咕噜咕噜声。
“蕊微,真的没有半点吃的了?”回头问淡青衣衫者。
红衫与青衫自然是咱们女扮男装的符大小姐与随侍丫鬟蕊微。
蕊微道:“在前个村子本就补充得不多,这路上又连续走了两日——”
“曹彬,”起羽转向蓝衣人:“你是男人,你得想办法。”
不错,蓝衣人正是此行与起羽她们一起突围的曹彬。不知为什么崇训指定说一定要他保护她们,起羽想,看来还是有些用的嘛。
曹彬看到前面有个小土岗,他道:“少夫人且在此处稍等,我去去就来。”
他一路往土岗驰去,在岗顶伫立四望,不多时返回,面有喜色:“不远即是散关!”
“散关?”
“是的,散关境内即为蜀地。当地驻守姓安名思谦,此人乃边防大将,只要找着此人,此行成功一半。”
起羽顿时兴奋起来:“你是说,我们把求援书给他就行了?”
“是的。”
“可是……”起羽想一想,“会不会还是直接去找蜀国皇帝更好一点,这样显得更正式更紧急。”
“少夫人,您不是不知道,蜀地崎岖难行,您若要亲自去,路上不知又耽搁多少时辰!而我们交给安思谦,他们必然有他们专门的驿路,一路快马交接,定迅捷许多。”
“你说得有些道理。”
“求援这件事,使者能亲自见到国君当然最好,可是国君最后做出决定,不是单单看使者态度什么来决定的,他必然与他的大臣们商讨,若于他有利,且利处越大,不待多言,定然早日来救。”曹彬进一步道。
“好吧,你比我懂,就按你说的办。”起羽答应了,心中却在想,当初崇训竟然没把具体交给哪个人这么重要的信息告诉自己,自己是激动忘了,可照他个性怎么也不该忘才对?还是说,他已经暗中交待了曹彬,所以才一定要曹彬随自己来?
曹彬是他信重之人,自己只要跟着他走,应该没错吧?
进了散关内,景象与汉地大不相同,纷纷嚷嚷,熙来攘往,比起一路见来的残破,有重返人世之感。
起羽先做的头件事是找到饭馆大吃一顿,成亲以来,她第一次知道狼吞虎咽是什么概念,东西嚼也不嚼就直接吞到肚里,什么细嚼慢咽,什么汤不发声全抛到九霄云外,肚子不叫了再说。
吃完饭不浪费时间,去找都督府,费了好番唇舌还是不让进,起羽蹲在门口琢磨法子呢,合该她运气好,鸣锣三声,卫兵开道,一打听,安都督每三日一次的巡城开始了。
她被隔离得远远的,只有一路跟着跑,看那个山羊胡子的老头显示他的亲民:偶尔下马和街道两旁的民众打招呼,交谈两句……唉,她怎么就老是挤不进呢。
努力,再努力。
挤,挤,重新挤,三个人被分散了。
这一次有希望!她估摸他前进的方向,跑到他前头那块儿等,眼看差不多三丈远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一位妇人大概是激动至极,不知说了什么,把怀中孩子捧到安思谦面前,一定要他抱一抱。
那孩子很脏,不知是从哪里刚玩了泥巴回来,一边还流鼻涕,他娘拿袖子给他一抹,反而抹成满脸浆糊。
安思谦咳一咳:“哈哈,这是咱们蜀国未来的好小伙子呀,定能保家卫国!大家瞧瞧,这胳膊多么结实,眼睛多么明亮,耳朵多么有福气!彦俦,你抱他一下。”
说完朝身后亲随高彦俦打个眼色,就那么自然的走开了。
高彦俦一看小孩脏兮兮的模样,打心里就排斥,不过还是抱了过来,高高举起,民众欢呼。
起羽看得直想笑。
等安思谦到了面前,眼见士兵还严严挡着,他似乎没有慰问他们这块民众的意思,起羽急了,扑出去,被士兵的画戟拦住,她嚷:“大人,小女子有冤!千古奇冤哪!”
安思谦坐在堂上,看着下面那个说有千古奇冤像黏糖一般只差没一直抱着自己大腿进府衙的女子。
“小女名符,是洛阳李家公子侍婢,有书呈于大人。”
安思谦道:“洛阳李家?”
“是。”
“最近举旗的那个李守贞?”
“是。”
“把信拿上来。”
“请大人先屏退左右。”
安思谦料她一个女流之辈耍不出什么花样,朝左右点点头,只留下高彦俦。
起羽转身,以刀划开皂靴,从厚底里抽出求援书,抚一抚,双手呈上。
高彦俦接过,递给安思谦。
安思谦先是看看署名,再看看火印,漆封完好,他拆开,览阅起来,起羽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
他阅毕,朝起羽道:“李公言辞恳切,令人动容。”
“万望大人派兵出援!”
安思谦却问:“何故派你一个女流送信,莫非姑娘有何过人之处?”
“不,与我同行的还有一男一女,只是刚才在人群中冲散了,想必马上会找过来。将信放在女子身上,是李公认为出城之时女子更有利。”
“妙,妙!”安思谦拊掌。
“大人,何时能出兵?”起羽急切的问。
安思谦道:“不急。”
“可是救人如救火——”
“此事非我一人能决定,符姑娘请先下去歇息,我将此事禀报我主,才能决定进退。”
起羽掩不住失望:“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急也急不来。不过符姑娘放心,我保证,很快。”
“是呀,”起羽猛然想到:“洛阳已经打了这么久,想必蜀主早该有消息,也早有指示了吧,是不是,安大人?”
安思谦摸摸山羊胡:“天机不可泄露。”
稍后蕊微与曹彬果然来到,三人汇合,在安思谦安排的驿站里住下,之后几天,曹彬一直积极活动,但似乎成效不大。
这天大清早,蕊微起来给起羽梳头。
起羽从怀中取出一把梳子,看一回,抚一回,想一回,问:“蕊微,你说大哥刻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当时她提出出城报信,本以为崇训会反对,所以偷偷跟公公说,谁知未免崇训还是知道,但奇异的是他经过一夜思索后,并不阻拦,只提出两个女子不安全,加上曹彬护送,临别前送给起羽一柄画梳,笑言也许是最后一把了。
她当时呸呸呸地回:敢再说最后两个字,我跟你没完!
梳上一只秃尾巴鸟在喝一个瓶子里的水,旁边围着两个麦穗——起羽每到无事时总是暗地里拿出来琢磨,到底什么寓意呢?
送这把梳子的时候蕊微也在场,她当然知道上面雕的是什么,“我一时也想不出,常见的是蝙蝠串寿字,代表福寿连绵,公子这个,不寻常见。”
“唉,反正他这次那么爽快答应,我觉得有问题。”
“小姐不是留足了药么?”
“是呀,还反复交代过弥止突发时怎么怎么处理了,到我们回城,怎么算都绝对有余。”
起羽把梳子重新收进怀里,“不行,我得再去见安思谦催催他,嫌也顾不得了。蕊微,帮我梳个男髻,我到府衙里去。”
“那我也一起——”
“不用,你留在这儿吧。再说你扮男人也扮不像。”
蕊微只好重新给她梳头换衣,起羽拿铜镜照照不错,出了门,蕊微将妆奁什么的收拾起,没其他事,轻轻将自己包袱打开,里面有一支洞箫。
公子也有一只箫,不过是碧玉的。
吹箫跟吹笛一样,耗气,小姐怕公子伤气,不让他多吹。但公子吹箫的样子实在是非常非常迷人——她见过一次,从此再也忘不了。
即使他吹箫的时候盈盈望着的不是自己。
要是换了自己,就是当场死去也是愿意的吧。
所以她用攒的月钱买了一只箫,偷偷的学。
公子说箫是要临水而奏的,其次在竹下。她步出户外,有一条小河,她将箫摸了一摸,正待凑近唇边,发现不远处柳树下围了一群人。
她自觉箫未成技,不可献丑,左右无事,日头融融,便信步走了过去。
那群人中间围着一张桌,桌前一个人,围观者不时发出叫好之声。
到得近了,才看清桌前人原来在画画,刚巧画成,左右奉承一片,但作画者并未出声,人群挡住了他的脸他的身体,蕊微只看见扶起画的那双手,修长,骨节匀称。
有点像公子的手。
她对手的主人起了丝好奇,略略再前两步,作画者约而立之年,衣袍锦绣,神态儒雅,天生一种贵气逼人。
难怪这么多拍马的。
听着此起彼伏的赞美,作画者问:“你们都说好,说说到底好在何处?”
众人一愣,不多时,“自然是画技夺人”“爷把这芙蓉花的神韵透得多好哇”等等如潮而至。
芙蓉花啊……
蕊微想起公子窗前那一片芙蓉花海,如斯绚烂。
“静影摇波月,寒香映水风。”
“你怎么知道有风?”作画者问,他低头端详他的画,并不抬头。
“花瓣在动。”
“对极了。”
他哈哈大笑,看向这位知音,结果却看见一个女子,穿着素净的衫裙。
她有一头如荼的长发,衬出纤雪凝白的颈子,显得一双眼睛格外黑幽,手上是一副碧玉的镯子,头上也只一根玉簪,通透的,持着碧箫。那一霎他的魂就被她勾了去,从此以后再不属他自己。
起羽前一刻找安思谦左求右劝无功而返,后一刻安大人却纡尊降贵跑了来,说是耽搁良久,不胜歉意,不日将有所安排。前倨而后恭,起羽诧而不解,不知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半个月后,以安思谦为主帅,雄武节度使韩保贞另引兵赶来,出汧阳,帮助牵制汉军。
大军越过边界,前方不远即是凤翔,安思谦派使者前去联络,谁知王景崇竟不相信,直把个安思谦气得大叫不识好人心。
稍微停顿,略作打听,才知前阵子这边受过汉军李重进一骗:重进见双方胶着,李守贞闭门不出,别设一计,暗令千余人绕出南山,伪效蜀装,张着蜀旗,从南山趋下。又命围城军士,佯作慌张,哗称蜀兵大至。守贞本来就眼巴巴盼着支援,听闻蜀兵到来,还辨什么真假,即派兵数千前往。出城未及里许,蓦闻号炮声响,汉军四面攒集,把这几千人团团围住,李守贞守在城头,叹一声还好我没亲自去!迅疾悬起城门,然后眼瞅着自己的兵被逼得进退无路,统统杀尽。
一连数日,李老爷食不下咽,垂头丧气,懊悔不及。
凤翔的王景崇听闻,眼看自己城下同样到了蜀兵,前车之鉴,哪敢随意开门?
安思谦听完原委,道:“我与王景崇昔日交过手,只好亲自上前一趟,与他见面,他才相信了。”
起羽因来来回回耽搁了近个把月,心下急,问:“那大人赶紧去?”
安思谦斜睨一眼:“符姑娘急什么,天气冷,明日再说不迟。”
起羽磨得牙痒痒。
“报!”
“进来。”
令兵报:“禀大帅,北边有异动,据探,汉军樊爱能已往宝鸡而去!”
“宝鸡?”安思谦道:“宝鸡我们人少,这樊爱能,倒会挑地方!”
“报!”
“何事?”
“汉军李重进分兵而来,顶替樊爱能攻打凤翔!”
“郭威果然能军。如此看来,倒是把我们的动向摸得一清二楚哇。”安思谦摸着胡子:“他一面着樊爱能来牵制我军,一面迫攻王景崇……符姑娘,咱们需作长远打算,需作长远打算哪。”
看他连连点头的模样,起羽想问,您老不会打都不打就直接回去了吧?
她把这话憋回肚里,道:“那么大人的意思——”
“我们先探探形势,不妨先与凤翔城内取得联络了,再作商量。”
起羽只有点头。
安思谦与王景崇接了头,王景崇将蜀军迎进城内,设宴招待一番,然后迫不及待地对安思谦道:“贵国来援,实在非常感激。你不知,那李重进自昨日来就开始猛烈攻打,直攻了一日,今天也不知消不消停——”
话未落地,外面报:“将军,将军,汉人又来了!”
“安大人请随我一起上城。”
汉军果然来势汹汹,王景崇惨淡经营,堪堪守住,蜀兵也加入帮助。相持了几天,汉军突然全部退去,王景崇遣探子侦察,探骑去了多时,至午未回,他在帐内坐立不安,士兵送上饭菜,他正摆手,安思谦进来:“嗬,老弟,吃饱了才有力气嘛!”
王景崇道:“若是安大人不嫌弃,不如一起用食?”
安思谦点头,“听说城内粮食不多了,咱们该带头省着点,瞧,有鸡腿!”
王景崇反正也没胃口,挟给他,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刚要说话,探子回来了,他一把将筷子扔下:“快让他进来!”
探子单膝跪地行礼,王景崇迫不及待问:“是何情况,速速报来。”
探子道:“敌军退到了离城十数里外的长涧,再三查探,驻守不过数百人,且甚羸弱,请将军急击勿失!”
“难道李重进留下人,打别的歪主意去了?”王景崇皱眉。
有下属跟进来:“将军,不管什么情况,既然只有几百个人,咱们先把他们打跑再说!”
王景崇点头:“对,让他有歪主意也使不出!”
“慢。”
王景崇看向安思谦:“大人?”
安思谦抹抹嘴:“老弟,有什么比吃饭更急的呢,先坐下来,坐下来。”
王景崇道:“莫非大人有什么——”他转头顾到下属和探子,挥手:“你们先下去。”
下属们交头接耳,正是打个胜仗鼓舞军心的时候,蜀国的人在顾虑啥呢?
“安大人,现在可以说话了。”
安思谦给他夹了块肉:“我没什么话好说哇,不是说吃饭么。”
王景崇哭笑不得:“安大人!”
安思谦道:“老弟,我观察数日,李重进此人,非易与之辈,他这样无端端撤,咱们岂能莽撞撞追?先且安下心来,即使待会儿有人来请战,你也千万别让他出。”
他如此这般交代数句,王景崇将信将疑。安思谦道:“咱们可以打个赌。日落之后,若仍无动静,明日我决不拦你。”
果然各部得到消息后均来主帐请战,王景崇不待他们说完,厉声叱退,诸将莫名其妙,想着将军怎会错此良机?还以为只是做做样子,几个一商量,在外边转了一圈后再度来请,王景崇抽刀斩下桌案一角:“休得再提此事,违令者,斩!”
众将愕然相顾。
待到夕阳西下,暮色苍茫,主帐又下令:“各营队伍,须要整齐;各军器械,随身携带;各守各门,毋得妄动,否则军杖三十。”
诸将越加疑心,但军令如山,不敢不遵,只好依言备办。
刚刚把令传下,蓦听鼓声大震,四面八方,有兵掩至,统到城门前呐喊,不知多少人马。凤翔城内,但守住门池,无人出战,来兵喧嚷多时,搭云梯射火箭,见城内居然准备充足,屡试无果,渐渐四散而去。到了起更,终于寂静无声,各营方得王景崇命令,稍事休息。
众将簇拥而来,皆叹将军神算。
王景崇朝安思谦翘起大拇指:“安大人,王某服了你了!”
安思谦问:“将军试想,午后可出战么?”
王景崇道:“大人料敌如神,幸免危祸,但究竟从何料着?”
安思谦道:“兵法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之前所说,我不过稍微推测李重进此人性格,涧北设着羸兵,明明是诱我们过涧,堕他伏中。我军至暮不出,伏兵无用,当然前来鼓噪,乱我军心,待见我们壁垒森严,无隙可乘,不得已知难而退——其实也不难预料呢。”
王景崇拜服。
安思谦一驻数日,复探得汉军严密,觉得通过凤翔往洛阳不可能,不如干脆去宝鸡,绕远路,起羽道:“可是也有樊爱能在那边呀。”
安思谦道:“樊爱能不如李重进难对付,要不然符姑娘,咱们在这里一直耗下去?”
起羽当然摇头,反问:“那你确定能对付得了樊爱能么?”
安思谦道:“这种事没有确定。”
出发去宝鸡前,安思谦过来问怎么走。
怎么走不是指路途怎么走,而是问轿马。自从出发,安思谦怎么也不让她们两位女客骑马,起羽因为之前一路都是骑来的,磨得皮褪刺痛,再加上有求于人,也不勉强,由他去安排。
今次见他特地来问,因此奇怪道:“安大人是指?”
“哦是这样,”安思谦搓着手,“我哪,我是看两位坐马车吃苦头,头个尘沙大,就有车帷也不管用;二个颠簸得厉害;第三,这数九寒天凛冽西风,扑面如刀,两位这样坐下来,骨头不是散了,也是僵了?”
“想不到安大人对坐车了解得这么清楚。”起羽与蕊微互相看一眼,起羽道:“那么安大人的意思——”
“我看,不如坐轿。”
“坐轿?”起羽道:“不行不行,那得多早晚才到,浪费功夫。”
“符姑娘,宝鸡离这不远,不碍事。再说,我派人轮流抬,学跑驿站的办法,所谓换马不换人,一班跑个几十里,不太累就快了。”
“可是——”
“就这么定了,放心,耽误不了!”他抱拳,表示决定的意思,抬步就走,起羽快追两步,老狐狸跑得更快,起羽停在门槛,看着他离开。
蕊微道:“大小姐,我去收拾东西。”
“这个山羊胡怎么一下子对我们这么好?”起羽琢磨:“不对劲,从他突然答应出兵就不对劲,现在居然我们坐车都加以考虑!”
蕊微想一想,“会不会后来公子照应过。”
“是吗?”
“请问,这里可是有位姓费的姑娘?”
起羽一回头,看见个模样甚为讨喜的小厮,圆脸浓眉,拎着包袱,探问。
“哟,哪来的小弟弟!”起羽抱着胸,把他上下打量个够,小厮倒不拘,道:“这位阿姊,费姑娘是住这儿吧。”
起羽笑:“瞧你语气,鬼伶精精的早打听清楚了,何苦还来问我?”一面朝里喊:“蕊微,找你的!”
蕊微快步走出来,诧异地:“找我?”
小厮眼睛一亮:“就是这位大阿姊,我家主人说有样东西给你,请收下。”边将包袱双手托前。
蕊微道:“你家主人是?”
“就是,啧啧,小弟弟,你家主人是谁,无端端送东西,不说我们可不能收。”起羽跨着门槛。
小厮道:“家主人说了,不是无端端,他与费姑娘一见如故,算是知交,聊表致意。”
一见如故?起羽疑惑的看向蕊微。
蕊微似乎也没想到:“大小——姑娘,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起羽转向小厮:“你听听,我们根本不明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们家主人藏头匿尾的,我们又不是秦楼楚馆里的姑娘,不吃这一套!走走走,回去回去。”
“等等等等!”小厮没料到她这么不给面子,扳住门框:“这位阿姊,我找的又不是你,是费姑娘……”
起羽好笑,也不真推,退后一步:“蕊微,人家认定你了呐,还是你来吧。”
“可是姑娘——”蕊微本不敢僭越,见起羽丢过来一个眼色,略微沉吟,转向小厮道:“这位小哥,虽说人之美意不言辞,但我与你家主人确是素不相识,请回吧。”
“不不,大阿姊,”小厮道:“你不记得了?‘静影摇波月,寒香映水风。’”
“啊,原来你家主人是——”
“是的,家主人姓孟,得知姑娘住此,不敢冒昧前来,所以特遣小的……姑娘请收下。”
“即便如此,蕊微也不能受。”蕊微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面色轻烧,起羽跳过来:“看来中间有什么事我不知道,蕊微不好说,小弟弟,你说给我听听。”
“我不叫小弟弟,我叫小禄子。”
“好,小禄子,你说。”
“主人的事怎么轮得到我们做下人的说?”
“你——”你故意堵我是吧?起羽眼珠一转:“你不知道吗,蕊微要听我的,你要是说给我听,我说不得让她收下你手里的东西。”
“大小——姑娘——”蕊微在旁边急道。
“你们同是李家公子的丫鬟,她为什么听你的?”小禄子道。
起羽拦住蕊微:“你总该知道,大户人家的丫鬟也是分等的,有的在房里伺候,有的只连内院门都摸不进去的份儿,我呢,自然是大丫鬟了。”
小禄子颇有几分犹疑:“可我看明明该大阿姊——”
“小哥!”蕊微道:“符姑娘说得对。”
起羽道:“小禄子呀,不说你不明白,我呢,比蕊微进府早那么一点,所以没办法,懂不?”
小禄子道:“懂了,想必符姑娘文采必然还在费姑娘之上,失敬,失敬。”
瞧他打躬作揖的样子,起羽噗哧一下忍俊不禁:“想必你主子也是个读书人,姓孟,是在这军里担个什么职么?”
“这——”
起羽忽然联想道:“该不会今天的车马安排就是你家主人——”
小禄子挠着头。
一人手持描金折扇哈哈笑着从一侧转出来:“不错,正是在下见路途辛苦所做的一点布置,希望没讨两位姑娘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