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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明修栈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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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已破,然郭威改变战略,竖栅城西,命白文珂在河西,常恩戍城南。

诸将竞相请急攻,郭威摇手,道:“李守贞系前朝宿将,健斗好施,屡立战功,况洛阳城临大河,墙高楼固,万难急拔。且彼据高临下,势若建瓴,我军仰首攻城,危险非常,若是急攻,无若驱士卒投火,九死一生。”

李重进道:“那大帅的意思是长围?”

郭威点头。常恩却不赞同:“大帅,既已破阵,合当一鼓作气长驱直入,打他个屁滚尿流哩!”

郭威道:“从来勇有盛衰,攻有缓急,时有可否,事有后先。此刻我们以守为战,围成铁桶,教他飞走路绝;而我军温饱有余,只管洗军牧马,待他城中乏食公私皆竭时,再设梯冲,飞书檄,且攻且抚。我料城中将士,志在逃生,父子且不相保,况乌合之众呢!”

这一说法,不可谓不有见地。

众将点头,白文珂仍有忧虑,道:“长安、凤翔与李守贞联结,我们若长围,则其必然来救,倘若内外夹攻,如何是好?”

郭威笑道:“白将军尽可放心,赵、王二人,徒凭血气,不识军谋,况有郭从义在长安、樊爱能往凤翔,足够牵制两人,不必再虑了!

白文珂至此放心,愁眉尽展,笑道:“看来大帅成竹在胸!”

一众皆欢,忽然斥候来报:“大帅,汴梁急件!”

莫非上头有紧急指示?各位将领注目,郭威接过,揭开蜡封,眉头拧了起来。

“大帅……”将领们纷纷探问。

郭威却示意郭荣过去,将信笺给他,郭荣怀着疑惑一看,脸色大变。

诸将更是忐忑,素知郭荣沉稳有大将之风,何以至此?

郭威挥挥手:“是家事,诸位先下去吧。”

众人半是放心半是好奇,放心的是不是军事,好奇的是既与郭荣有关,那就与当今皇帝爱女芙宁公主有关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儿,非得快马加鞭一路送到前线来?看信笺皮封,可是最最紧急的颜色哇!

大家都散了,独李重进流连不肯走。

郭威问:“重进,还有什么事吗?”

李重进道:“舅舅,”他没用公称,转用私底下的称呼:“是不是公主她——”

郭威一拍椅背:“放肆!公主已经出阁,于公于私,你不该过问!”

“可是嫄儿她从小与我们一起长大——”

“现在她是君贵的妻子!”

“我——”

“连闺名你都不该再叫。”

李重进无比恶毒的盯了郭荣一眼,冷哼一声,拨帘就走。

郭荣没有理会他,喃喃道:“嫄儿病重了。”

“公主从小身体娇贵,”郭威说:“可是怎么一下子就到不起的地步?出京时我看她还来送你,羡煞军中多少小伙!”

郭荣道:“信上说让我立即回去,父帅——”

“事不宜迟,”郭威当机立断:“信是娘娘亲书,她不会妄言,军中有我,你赶紧回去。”

郭荣道:“若是无事,孩儿当立即回来。”

“去罢去罢。”

郭荣火速回京,这边郭威按原定计划,发诸州民夫二万余人,使白文珂都领,四面掘长壕,筑连垒,列队伍,环城围住。

越数日,城上守兵并无变志,郭威也不急,只命将吏偃旗息鼓,闭垒不出,但沿河遍铺火铺,延长至数十里,命部兵更番巡守;又遣水军趋军如蚁,日夕防备,水路扼住。遇有间谍,无不捕获——于是守贞计无所出,只有驱兵突围一法,偏郭威早已料着,但遇守兵出来,便命各军截击,不使一人一骑,突过长围。所以守贞兵士,屡出屡败,屡败屡还。守贞又命使者携着蜡书,分头求救。南求唐,西求蜀,北求辽,均被汉营逻卒,捕获而去。

“咳,咳咳……”

“少爷,喝口药。”

“我说你就是操心太多,年前那会儿才发了一次,这次比那次更吓人,接下来你什么都甭管,只管安安心心养病,知道不?”

“我看少爷是为九宫八卦阵耗费了太多心血,”弥止擦着眼眶:“可是……阵还是破了。”

“有什么好哭的,”病榻上的人抬抬手:“摆下阵来,本来就是要人破的,棋逢对手,合该欣喜才是……咳咳咳咳咳……”

“好好好好好,少爷少爷,您别说了别说了——”弥止慌得又是端药又是拍背。

“什么棋逢对手,就该永远破不了那阵,看看把你搞成这样!”起羽搭住他脉,“不要再乱七八糟想那么多,刚才公公不是来过,说都由他来负责么?你要是再倒一次,婆婆得哭成什么样!”

崇训嘴唇煞白,轻轻道:“郭威长困,突围无计,城中粮食将尽,不能久持,父亲也是急啊。”

“急也用不着把命搭上!”

崇训微微一笑,然而终是沉眉郁结,起羽有心想使他轻松,讨好地说:“你别愁了,我翻个筋斗给你看。”

筋斗?弥止首先藏不住,嘴巴张得老大,怎么能翻筋斗呢,又不是街上耍猴把式的。

蕊微倒了渣斗进来,也是噗嗤一声。

“怎么,不信我会翻?”起羽弯腰就去扎裙角。

崇训笑着摇手:“好了,好了,当然相信,不过还是留待以后,先给我扎几针,让我从床上起来吧。”

起羽道:“都说了让你休息,休息!”不由分说将他重新按倒,对弥止和蕊微道:“从今天以后十天,除了老爷夫人和崇勋,谁也不许进,探病的东西留下,说话的一概不准,明白吗?”

弥止和蕊微赶紧点头。

崇训苦笑。

然而虽然自认封锁了消息,可不久起羽发现,崇训还是能一清二楚的知道外界状况。她跑去质问崇勋,崇勋说:“没有啊嫂子,关于军务我半句话没说,你不让我说,我敢说吗?”

那是谁?

她望着一窗开败的芙蓉,不知什么时候已过了夏,到了秋,大雁排成一字从天边飞过。

风从北方吹来了。

蕊微道:“大小姐,公子脸色最近益发不好了。”

起羽没响。

蕊微道:“昨天我看他吃药的时候,手突然发抖,真让人……我真怕他……”

起羽猛问:“他开始发抖了?抖得厉害吗?”

蕊微慌了:“大小姐,莫非——”

起羽神色凝重:“他始终放不下外边,可是这样下去,是油尽灯枯之兆啊。”

“但大小姐您是大夫呀,要不,我们去找您师傅?”

“兵荒马乱的,我们出都出不去,怎么找。”起羽道,“况且莫说我师傅,以这样衰竭之速,神仙也难挽回。”

“照您说,我们就剩下死路一条了?”蕊微眼眶渐渐泛红,小小声道:“那要大夫有什么用?”

她说得极细极小,可起羽还是听到了,她没有生气,自嘲地笑:“是呀,有些时候,我们明明知道是什么病,但是我们却不知道怎样对付它,我们束手无策——其实学医,是门残忍的学问啊。”

看着人在你面前趋向死亡,你却没有办法去救。

“可是大小姐,大小姐……”蕊微用手绢捂住了嘴,“公子这样,太可怜也太可惜了……”

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起羽道:“听说公公打算再度派人闯出去求援,要想减他焦心,只有求援成功。”

“可是据说派出去的人要不被抓,要不送命,逃回来两个,都说围如铁桶。”

起羽立定良久,道:“你跟我来。”

在第三次成功捕获洛阳城内派出求援的细作后,郭威也忍不住得意万分,叫了点儿酒,找来常恩——他是个爱喝酒的——郭崇威曹威一道作陪。

“听说皇帝陛下新颁了一道诰令,从此以后我们唤他老人家,用‘官家’这个称呼。”三杯下肚,常恩开始无话不谈:“我可不懂,官家不是指官府么?”

“不不不,”郭威看看火,用舀勺将铜卣中的酒转了转,“官家官家,听说取的是‘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之意。”

曹威道:“大帅,听说这称呼是户部押衙王峻提议的,这个王峻了不得,陛下跟前的几个红人,他就是其中一个。老郭,”他问郭崇威,“以后咱们可要好好认识认识人家!”

郭崇威道:“他是文官,我们是武将,不过同在大殿排班,哪里好随便结交?况且这人长得——”他啧一啧,没说下去了。

“哦那个姓王的!”常恩叫道:“我知道了,之前皇帝在汴梁登基,问祀稷所用衮冕,旁人都答不出来,唯这个人对答如流,什么皇帝用六冕,皇后用三翟,什么冕用十二旒,衮用十二章,我的姑奶奶!亏他记得那么多!”

“难怪要红。”曹威与郭崇威交头接耳,叹道。

“咦,我记得姓王的似乎跟大帅是熟人,对吧?”常恩对郭威道。

“哦?”曹威与郭崇威一讶,纷纷看来。刚才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郭威笑笑,给各人面前倒一勺温好的白干:“喝酒,喝酒。”

“大帅!大帅!”门外斥候报:“洛阳城内有军队攻出来了!”

“哦?”

“哈哈,求援不成,李守贞那老家伙慌了,我去!”常恩摇摇晃晃站起来,“打他个有去无回!”

“等等。”郭威阻住他,问斥候:“出来的有多少人马,何人带领?”

“大约四五千数,领头的是王继勋。”

“嗐,那小子!”常恩挥手:“跟他打两回了,败军之将,大帅,让我去。”

郭威想想四五千人并不多,便开玩笑道:“你还上得马吧?”

常恩咄了声,“大帅,我是越喝越有劲!放心!”

他唤人,侍卫过来给他换上盔甲,拿起长矛,调头就出去了。

郭威想想,对余下两人道:“你们还是跟着去照看照看。”

郭曹点头。

王继勋果非常恩对手,哄乱了一阵后,队伍散乱杂沓,无复行列,开始败退。

一群难民趁机从城内溜了出来。

城下一片混乱,汉军们都去追王继勋的队伍,无暇像之前般一个个盘查。常恩带头,追得兴起,从城西绕到城南,又从城南蹑回城西,眼见敌人越来越少,正想着立好大一功,忽然迎头碰到一阵,常恩一见头大,又是方阵!

那方阵让王继勋带着剩余不多的人过去了,俟汉兵将近,重新阖拢,屹立不动,镇定如山。

郭崇威曹威打马上前,哥儿仨左瞅右瞧,觉得没有之前啥啥九宫八卦阵大,人看着也不多,商量着不如闯闯试试。

如此如此一番,于是常恩为首,郭曹二人从两侧进,一起冲上。

冲突数次,方阵几似铜墙铁壁,无隙可钻,渐渐的刚才还追得神气十足的汉兵个个委顿下来,常恩也十分沮丧:“他奶奶的难道又是那个李大公子!”

“哎呀老常,不如先退吧!”郭崇威冒着箭雨跟他碰头,嚷。

常恩点头。

待要鸣金,阵内却先一步发出一声梆响,未等二人回神,眼见方阵转成长蛇阵,居然变守为攻,反过来袭击汉兵!

“他奶奶的!”汉兵骇异,常恩连声骂娘,高喊:“撤,撤!”

“你们看!”曹威快马冲来,指着南方。

“看什么看,老曹快跑吧!”常恩摆手。

“是他,是他!”曹威激动地,“李大公子!”

阿?常郭两人不由转头。

一人长衫翩然,白衣白马,独出阵外。

他没有看他们,没有看他的敌人,他看的是另一个方向。

周围人嘶马鸣,可他在的地方,宛若世外。

汉军最后反被驱杀数里,斩首千余级,常恩一退再退,这才没追了。

是役毕。

常恩自行请罪,郭威想的却是另外一些事。

郭崇威与曹威在一旁求情:“李家大公子的阵术神妙莫测,而且此次他亲自出马……”

郭威问:“据我们的人讲,他已经病重,照理应该卧榻休息;且之前那么多战,他从来在幕后,今次却出人意表,不是很奇怪吗?”

常恩猛地抬头:“啊,那一定是城内情形已经糟得不得了了,大帅,我们应该——”

“不,”郭威摇手:“事不寻常,必有蹊跷。”

郭崇威想了想:“对了大帅,我们在攻城的时候有一批游民跟在官兵后面出了城,不知都抓回来了没有。”

郭威虎目一睁:“流民?永德,张永德!”他叫:“还有白将军,叫他们过来!”

曹威道:“莫非大帅怀疑里边有细作?可是我们才抓到一批,不会这么快又出一批才是。”

“你说李家李崇训望的是什么方向?”郭威问他。

“西方。”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郭威一个字一个字吐出:“之前抓的那批是假的,今天的出城突围也是假的,都是掩人耳目,他们真正要送的人,就在那批流民之中!”

“阿?”常恩张大嘴。

“不是唐,就是蜀,快,赶快派人沿途去追,务必要把人截住!”

“我去!”

“我也去!”

郭崇威曹威争先道。

“等等等等!”常恩道:“不是有那批流民吗,说不定还在——”

“李崇训已经朝西方看了,还不够说明问题?”郭威道:“只是我剩下一点没想通,此次细作是何身份,竟使他不顾病重之躯,要亲自为其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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