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绑架事件(上)(1 / 1)
第二日刘崇派人来叫郭荣说有事相商的时候,郭荣自然知晓他将说的什么。
李家的官方文书已经送达,刘崇手持书函,道:“泰宁军节度使意欲投诚。”
郭荣微笑:“那很好。”
“很好?”刘崇摇头:“之前你并不在所以不知道,那李守贞几次三番与我们作对,阻碍我们去路,今次却无缘无故说愿意结好,实在让人生疑。”
郭荣道:“战场上各为其主,他并没有错,况辽残暴,凡有识之士都不会助纣为虐。”
“这么说,你相信他?”
“他愿意联合我方共对辽军,我等只管答应就是,至于他是真是假,等他来了,我们自然可以试探。”
刘崇点头:“不错!”
“慕容少将求见!”卫兵报。
“哦,慕容也来了?让他进来。”
话音才落,满脸焦急的慕容延钊已经出现在门口,道:“都督,公主不见了!”
公主从昨晚就未归宿,负责公主饮食起居的容嬷嬷老泪纵横,对未能及时报告总督而自责,说自己担惊受怕了一夜兼找遍全府,还是没找见公主会不会遭到意外云云。
眼看她的哭诉大有无休无止之趋势,刘崇不得不打断她:“府内可搜遍了?还是说什么时候出得府去?她身边跟人没有?”
容嬷嬷连续摇头,“只怕、只怕是出府去了!”
“阿?”刘崇大怒:“有这等事!你们这些随从都是干什么用的!”
除去郭荣及慕容延钊,地上立时跪满鸦鸦一片。
容嬷嬷也不敢啜泣了,她知道自己的失职。
“公主如今贵为公主之尊,身份比以前大不相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有专门人跟从,容嬷嬷,看在你是从小照顾公主的老嬷嬷,夫人才放心让你陪公主待在洛阳,你不能一贯溺着她,你有教导之责。”
“可是公主她一向举法有度——啊!”她突然想起来,指向郭荣:“郭少爷应该知道!”
“我?”郭荣莫名。
“正是!公主最近常常念叨郭少爷的事,虽然她没跟老奴说什么,可老奴偶尔也能听清她喃喃自语,自从您上次带来的那位小姐养好了伤出府,您也就常常不在府中,公主好几次熬了汤给您送过去,都没找着人……前天她还跟老奴说她想知道那位小姐住在哪里,好去探望,后来又说算了,昨日——对,昨日日暮时分她正是说去找郭少爷,郭少爷没见着她?”
郭荣道:“那个时候我出去了。”
“她会不会尾出去?”
“侍卫军!侍卫军在哪里!”刘崇叫。
一名青年抱拳跨进来,略带方形的脸,眉开眼阔,刘崇问:“你是负责侍卫军的?”
青年答:“昨日属下当值。”
“好,有些骨气!”刘崇问:“叫什么名字。”
“属下姓赵,名匡胤。”
“好,赵匡胤,本都督问你,昨日为何没有跟紧公主?你可知就凭这个,本都督可以马上将你拖出去斩了!”
“属下知罪。”
“没什么可说的?”
“启禀都督,我们在外院巡视,并没有发现类似公主装束的女子进出,如果公主真出府了的话,那么一定是微服避过了众人——属下未能提高警惕,属下失职。”
“哼,你还知道!如此疏忽让一个弱质女流出入竟然毫不知情,本府的辖卫确实太没用了!要是换成了心怀不轨者,预谋行刺,估计你们还在睡觉、他已经到了本都督面前!”
赵匡胤单膝跪下:“都督恕罪!”
“拖出去打三十大板!另外,整个侍卫军重新给我编排——”
“都督,”慕容延钊上前一步:“全怪侍卫军是否有所不妥?”
“为何?”
“公主既然有心出府,想必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她熟悉府内地形,要了解侍卫军的换防也不是不可能,如若换做外人,定然又是另一种情况。”
“不错都督,”郭荣说:“现今紧要之事,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看有没有人有线索知道公主到底去了哪里,赶紧将公主找回来是正办。”
刘崇冷静下来,抬手,“那么,三十大板就先记着,赵匡胤!”
“属下在。”
“你赶紧带侍卫军们出去找,哪怕把洛阳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公主找出来!”
“是。”
“记着,不要让百姓们知道具体原因,要是本都督听到一星点关于公主不好的传闻,小心你的脑袋!”
“属下晓得。”
“快去!”
接下来一天刘崇三人开始逐个盘问府内众人,终于有个守门的小子记起,傍晚时分,他那时刚接班,前面郭少爷牵马出府,后面另一个府内家仆打扮的也跟着出门,拢着帽子,拿腰牌说是出去办事,他对了对没错,就放出去了。
“一定是她了!”刘崇一拍椅子扶手,对郭荣道:“她果然是乔装跟着你的。”
郭荣问小子可看清那人容貌,小子道:“他一直低着头,莫非——真的是公主殿下?!”
“快说,君贵,你昨天去哪里了?”刘崇问:“我们马上沿途去找!”
郭荣摇头:“昨天我去的那个地方,她是不可能跟着去的。”
“到底是哪里?”
“对呀,” 慕容延钊道:“涉及公主安危,有什么不能说。”
面对两人灼灼目光,郭荣难得涩了下,“我——去了康乐里。”
慕容延钊噗嗤一声。
刘崇也没料到,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君贵呀君贵,看不出来!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男子汉大丈夫,喝喝花酒嘛!”
慕容延钊在旁边捶他肩。
郭荣也不辩解,刘崇道:“不过这下可不得了,被未来妻子看到逛妓院——”他面色一紧:“她不会跟进去了?”
慕容延钊猛拍掌:“是啊,公主是男装打扮!”
“但她毕竟是女儿身,决不会——”郭荣说着说着停住,他有什么把握断定是女子就不会进去?昨晚明明还有另外一个就女扮男装大摇大摆进去了!
“依公主平日性格,自然对这种场所避退三舍,说不定连听都没听过,啊,” 慕容延钊道:“说不定正因如此,她反而真进去了!”
“有道理,”刘崇道:“行,咱们现在就派人,去康乐里一家一家的搜!”
“但是有点奇怪,”郭荣道:“假若公主真的进去,康乐里并非匪窝盗巢,也早该出来了才对。”
慕容延钊点头:“不错,即使公主起先不知,进去了也该明了,除非出了什么事。”
刘崇道:“先管他那么多!去查了再说。”
“是。”
郭荣又道:“此事因我而起,我必将公主找回来。”说罢起身。
“慢着!”刘崇却道。
“都督?”
“此事不宜由你出面,尤其如果公主真的进了康乐里。”刘崇转向慕容延钊:“你来办。”
郭荣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如他所说,若公主真的进了康乐里,那决不是一个好女子该做的事,他可以暗里帮忙,而明面上,一旦公主回来,他绝对需装作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起码让公主有台阶下。
说到底,刘嫄到底哪儿去了?
几天之后,事情大致有了眉目。据慕容不眠不休查探,大概情形是,公主可能在康乐里被看出是假凤虚凰,从而被捉起来了!
“公主恁般美貌,只怕他们不安好心,要卖了是真!”慕容延钊对郭荣讲。
“你确认?”
“这是我花了好久才从一些零言碎语中打探出来的,你不知道,磨了多少工夫!”
“你花银子,还怕没有消息?”
“你有所不知,这各行各业呢,都有自己的规矩,尤其是这种买卖人口最多的地方,都说窑子是脂粉地狱,这几天我算是深有体会了。”
“哦?”
“我只略说说那些做杂活的小女孩子们受的苦,你都不一定信。老鸨和她相好的睡觉,几个孩子都在床前伺候,一直伺候个通宵。第二天要打扫院子收拾房间,整天价又不能合眼。到了老鸨睡足起来,她们自然困了,可是稍一打盹,大腿上就是一签子,日子长了,身上都烂得不像人样。”
“哈,你看过了?”
慕容摇手:“这还算了,昨夜碰到其中一个曾问过的女孩子,她蹲在墙角里哭,我见她哭得可怜,没忍住问怎么回事,她说那相好看上了她,时常和她动手动脚,若不依他,就调唆着教她挨打;依了吧,倘被老鸨看见,准得丧了小命。进退两难,跟我说要寻死。”
“慕容,”郭荣肃声:“让你调查,是让你查得公主下落,不是让你了解民生疾苦。”
“所以说公主才更危险。听她们讲,对刚进去的女孩子,如若不依,那折磨人的手段你是想也想不出来!可凭我怎样打探,却再也没有具体消息。”
“如果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唉不行不行!我还不敢对都督讲,就是怕他一把火把康乐里烧了。”
“烧了就烧了,只要尽快能找到嫄儿。”
“不行,这样就更加别指望知道她们把人藏到哪儿。而且动那样大干戈,说不得她们乱想,反而杀人灭口来个死不认帐就糟了。要是能认识什么人就好——”
郭荣灵机一动,打断他:“我去找一个人!”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
“那让赵匡胤跟你去。”
郭荣去找的是李崇训,那句风林火山,他一直盘桓心头。
可是在他知晓的几个地点都没找到人,思索一阵后,他转了方向,朝城南走去。
赵匡胤一直跟着,也不做声。
敲敲铜环,应门的是昭寿。
郭荣道:“怎么是你开门?”
纵然为了保密没请几个仆人,但也不至于劳他四少亲自动手。
昭寿摆摆手,面色酡红,有微醺之态:“今天来了客人,阿起说要吃烤肉喝酒,拉了所有人一起,现在都倒下了。”
郭荣抬头,春日正午,正好睡觉。
“客人?”
昭寿脚步飘飘:“是、是啊,不过,我不能说——”
“李家大公子?”
“我不能说——噫!你怎么知道!”
郭荣笑笑。
“你来看阿起?”
“不,我来找你们的客人。”
“唏,既然你都知道了,”昭寿一纵身扑向花间凉榻:“那你自己去找吧,我不带路了。”言罢已经不胜醉态打起了呼噜。
郭荣环顾四周,院中杯盘狼藉,小小的烤架,还在冒烟的树枝石头,估计是玩也玩过了,闹也闹过了,现在整个都沉静下来,只剩下偶尔一两只鸟从树桠间飞出去,把阳光拖得又老又长。
“你去那边找,我负责这边。”他对赵匡胤说。
赵匡胤点头。
两人分开,郭荣这路是东厢,最尽头连着厨房。在走过穿堂时,不意看见外面屋檐下、榕树极大的遮荫里,一个女孩子横七竖八歪倒在光溜溜的大青石板上,睡得可真甜。
他立住。
那边,赵匡胤听见有声音,终于找到个没睡觉的,他想也没想就掀起了帘。
一个绮年玉貌的姑娘,额角贴着两小块膏药,眉间点着一串红点,只是看着,便觉一股风流余韵。他醉了。而她用一双惊恐的眼睛瞪着他,在湿漉漉的黑发下,尤为动人。
水雾缭绕。
她的两只手紧紧环着肩膀,缩着,他其实就看得到这么多。但他紧张了,因为她紧张了。
他们一句话没说,赵匡胤转过身,退了出去。他感到自己很昏沉。后来他回忆说,他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喜欢上了她。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他黄袍加身,立在殿前;她满头珠翠,微微垂着眼帘。时光流过,而她似乎容颜不变。
“哇,我怎么知道那是你呀!谁叫那里通风凉快,谁又晓得有个登徒子在那儿野游乱荡什么!”当郭荣崇训起羽三人坐定,起羽看着郭荣被鞋子打得半偏的脸,非但没认错,还忍不住抽肩膀笑。
自抵洛阳来,郭荣又变回了郭荣,用膝盖想也知道他忙得不可开交,起羽有时候自嘲,两个人的交集也许到此为止了。
是故今天乍看到他,还真以为是哪来的登徒子。
“好了,”崇训试图解除尴尬的气氛,问郭荣:“听说郭少专程来找我?”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郭荣对起羽的行径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说。
“请讲。”
郭荣顿了顿:“丑话说在前头,这件事并不太好办,大公子与我并无深交,是可以不管的。”
“郭少但说无妨。”崇训微笑。
“就是啊,”起羽道:“李大哥人品好得很,别看着他风轻云淡,实则古道热肠。就像他替我发馒头——咳咳,你们继续,继续。”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她自觉住嘴。
“是关于公主一事……”
“对了!”起羽突然道,“蕊微怎么还没过来,平常这时她早出来伺候了,李大哥你画的那幅画给她,她还说要来谢你呢。”
“蕊微?”旁边赵匡胤的话音颤动了一下。
“是呀,她说烤肉烤得浑身是汗,要沐浴了再来——这也耽误太久了吧!”
她叫蕊微!赵匡胤不由想起那双如点漆般的妙目。
“所以说李大哥真是好,他的画在别人眼中可都是极品之作,他却兴之所至就送给了我们……”她发现自己好像话又多了,渐渐低下声去。但是,那也不能全怪她,郭荣来了,她高兴嘛!
春光明媚中,两个男人谈了一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