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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名伎风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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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贵。”

刚刚上马的郭荣被人叫住,回头,是慕容延钊。

“什么事?”郭荣问。

“你要出去?”

“是的。”

“去城南?”

郭荣没答。

慕容延钊走快几步,笼住辔头:“我有话跟你说。”

郭荣抬一抬眉。

慕容延钊神色严肃,不动。“好吧,”郭荣跳下,指指路边大柳树:“有什么话,去那边说。”

放了马自在吃草,春日的阳光有点湿,润润的。

“我认为,你还是少去城南。”慕容延钊说。

“唔?”

“就算她对你有救命之恩,但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他看一眼老友:“你知道,公主对你的心意。”

“……”

“最近你的举动太明显,公主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容嬷嬷已经颇有微词了。”

“我不知道你还知道那些。”

“君贵!”慕容延钊道:“你该明白你的处境。”

他所认识的郭荣,是那个拿起笔来可以把全府的事情整治得井井有条、执起戎来可以谈笑间将敌虏灰飞烟灭、该忍的时候忍、该狠的时候狠、该利用谁从来没有半分犹豫的雄才,可是这次回来,在符氏女的事情上,他太失水准。

“我一直跟在你身边,就是希望我没有跟错人。君贵,我始终坚信你终有一日会如那大鹏展翅翱翔于九天之上俯瞰四海之下,而公主——她不是关键的一步么!”

郭荣凝视远处夕阳粼粼的河水。

慕容延钊继续道:“你与公主从小一处长大,总不会抵不过你与符大小姐不过半载的时光。就算单论人,那符大小姐名声可不怎么好,特别是这洛阳,关于她的杂话就更多了,说她跟前东平王——”

“我走了。”

“君贵!”慕容延钊跳脚。

郭荣唿哨一声招来青马,回笑:“你这说半天,可是白说了,我又不是去城南。”

“阿?”

等马都跑远了慕容延钊才反应过来,嚷:“那你去哪?!”

康乐里,美人窝,销金窟。

郭荣进去时还没有多少人,正是姑娘们刚从床上懒洋洋起来对镜描眉画唇的时候。

“哎哟这位公子,您来得可真早!”

老鸨乐呵呵笑着迎上前来,“咱还没开业哪~”

郭荣打量她一圈,老鸨满脸堆笑,粉凑出的褶子一条一条:“哎哟公子!看得可把奴家羞死!公子一表人才,定是慕我们家谢红的名来的吧?哎哟今儿个可真不凑巧,咱姑娘今日不舒服,不过别的也是不逊色的——”

郭荣吐出四个字:“风林火山。”

老鸨愣住。

这下轮到她把他打量一圈,接下来笑了,却不再是之前那种老鸨式的笑,手绢抖抖做个姿势:“公子里面请。”

郭荣跟在她身后,一路脂粉飘香,到得后院,浓腻的味道渐渐淡去,到了一座竹搭的小楼前,老鸨领他上二楼,在凭栏处小桌前坐下,招呼跑腿的端上茶跟几盘点心:“公子稍等,您等的客人要晚些才到。”

“无妨。”

“是。”老鸨福一福,转身离开前问:“那——要不要奴家找个姑娘来伺候?”

郭荣摆摆手。

老鸨识趣地退下。

看来约他来的那个人跟这里有关系,却不知是什么关系?风林火山四个字是什么意思?郭荣思索着,扶住栏杆往下望,对面也是一座小楼,上书“偎红院”,院内灯火通明,一楼不时有双丫小婢进进出出。

约在这里见面……真想不出来会他是那种人挑的地方,在世人眼里,他更是一个不染尘世不沾浮名的清贵公子吧——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历久弥新的。

说起人不可貌相,他又无端联想到了起羽。如果没有掉崖,他不会看到她种种,他不会想到她可以那样吃苦,她可以那样维护他,明明是没有太多关系的两个人,之前见面的次数扳着手指头都可以数出来……她为他穿衣,给他铺床,吃的永远分给他大部分……他甚至记得冬夜寒冷风声呼啸的时候,她每到半夜都不放心起来给他捂被子,还有过年,除夕一大早,笑眯眯给他换上不算新的新衣——现在看来,那新衣实在寒碜,布粗,棉花也薄,可是,他神使鬼差保留了下来。

而她前阵子发的病,更是因为一直没有得到好的照料而积成的吧。慕容责怪自己把心思放了太多在她身上,他的顾虑他明白,可慕容又怎能了解,自己对她的这份关心,又怎么比得上她之前对他的万分之一!

扶住栏杆的指节渐渐泛白。

父亲柴守礼是个酒鬼,母亲早逝,少时姑姑实在看不过去父亲对他的不闻不问把他带到了身边,可那毕竟是寄人篱下,不是自己的真正的家,慕容说他将郭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岂知那是因为姑姑身体不好试着交给他而他不得不努力的缘故?后来李重进来了,他是义父的亲外甥;再后来青哥意哥相继出世;再后来姑姑死了……随着郭家步步高升,到手的权力越来越大,有些事情,不争也得争。所谓的亲情,或者友情,或者谈婚论嫁,都已经不再纯粹了。

可是,偏偏那个时候,他和起羽掉下了悬崖。

在那个不知名的村子里,在那种谁都可以欺负他失忆的情况下,偏偏有个人,全身心的挡在了他的前面——第一次,他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他可以——完全的被照顾。

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鲜明的记得老刘在河边打他,起羽赶到,气呼呼的喊,别以为我家没人!

就是那样的感觉吧。

捏住栏杆的手慢慢放松了,嘴角甚至微微弯了起。

别以为我家没人!

回忆着那幕,他从不知道,一个女孩子撒泼,可以撒这么让人欢喜。

在此之前,他觉得刘嫄是女孩子的典范,温柔、安静、貌美、驯良,对自己又是痴心一片,再加上家世……娶她是无庸置疑的,但是为什么,回来后她对他的几次探试,让他觉得不耐?

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让她和慕容同时都看出来了?

房门被人轻叩了叩。

“请进。”

一个侍从模样的从外面推开了门,却没进,只是躬身,随后,一个月白身影进来了。

门复关上。

来者将帷帽取下,面上温和的笑,“少将军。”

“李公子。”

“来晚了,请见谅。”

“没关系,我也是刚到。”郭荣道:“路上可还顺利?”

“托福。请少将军来这种地方,不见怪吧?”

“哈,”郭荣笑笑,“康乐里这种地方,客中常有官绅商贾,视为权钱交易、交谊应酬的场所;文人雅士呢,则视为诗酒风流、琴棋唱和之所;也不乏谋反之人作为筹划义举之密室——何况,面对的是第一名妓的香闺?”

来客瞅一眼偎红院:“听少将军此言,我相信此行已经成了一半。”

郭荣作洗耳恭听状。

“听其言观其行,可知少将军不拘于俗物,只怕不用崇训开口,少将军心中,早定了主意。”

郭荣大笑,“素闻李家大公子缠绵病榻,这性子却是爽快!看来流言不可尽信,不然此行如此险恶,令尊怎舍得让你来办。”

“正因事关重大,所以家父才不得不小心,崇训理当尽力,不敢有违父命。”

“好!不过君贵还是有一点不太明白。”

“少将军请讲。”

“辽国对令尊等一干老臣的待遇并不算差,像武宁军他们都尚未有动静,为何你们——”

李崇训微微苦笑:“说起来,是家父正好碰在了辽国地皇王手上。”

郭荣道:“也是纵兵打草谷吗?”

“那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以前澶渊之战时,正是这麻答率兵攻城,被家父打了回去,所以他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诸多刁难,不过……”

“不过?”

“不过,私人恩怨事小,最重要的是,家父认为,汉皇帝才是天命所归。”

“哦?”

“所以,”李崇训道:“此次还请少将军从中斡旋,我们投诚,刘总督一定不会轻易相信,若反以为有甚么诈谋,这中间就不得不有人帮忙说话了。”

郭荣点点头,“只是,你们的诚意——”

他望着李崇训,一瞬目光如若有形,像淬过的寒锋,切刃割肤。

崇训不卑不亢:“少将军应当有自己的判断,这桩事值不值得做。”

眼前之人决非等闲之辈。郭荣心里暗暗想,每当自己刻意摆出这种神态来吓人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这位李家大少爷一般,便是重进,再阴沉,也不自觉避退三分。

李家大少爷,实在出人意料。

以后要注意他了。以前没注意,是他的失误。

崇训执壶往各自酒杯注满酒,道:“事情若成功,我们李家当然也不会忘了少将军你的,是不是?”

郭荣收回目光,接过他递来的酒杯,两人相视一笑,“干。”

重要的事谈完了,气氛放松下来,崇训吩咐换过一□□盏,郭荣问:“公子是否暂留洛阳?”

“是啊,”崇训以手捂唇咳了咳:“这身体不中用,恐怕劳不得要休养一阵了。”

郭荣观察他面色,猜测他说的是真是假。若给刘崇进言无效,李崇训就极有可能被扣下来当人质,说会留下来是为了暂缓人心吧,说不定,转头一出康乐里,他们就跑了。

不过,他在妓院外早就安排了人——慢着,那“风林火山”!他倏尔抬眼看眼前眉色淡淡的青年人,他还在咳嗽,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是,也许老鸨是他的人,也许他根本不必等出妓院而一早做了准备!

“哎哟两位少爷,真的,奴家都说过多少遍了,今天咱们谢红是真不舒服,不能见客!”

一阵嘈杂声从楼下传来,楼上静坐喝酒的二人不由往下望去。

对面偎红院门口,不知何时围了一圈姑娘,正中一边是老鸨,一边似乎是两名寻芳客,郭荣看看那其中一名微胖的,“符昭寿?”

啪!

酒杯落地的声音,清清脆脆。

郭荣回头。

崇训的杯子掉个粉碎。

刚才云淡风轻,现在却失态了?郭荣讶然。

“阿——阿起?”崇训几步凑到栏杆前,指着昭寿身旁那个较矮的人影。

“什么!”郭荣听他一说,脸上也变了,再看,可不是!符昭寿旁边之人正好往前移半步,右腿明显顿了一下。

她她她、她她她——她竟然敢女扮男装来逛妓院!

只听她道:“我们今日来,专为谢红姑娘赎身。”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笑闹的姑娘们集体用绢巾捂住嘴,一下子变得异常寂静。

“赎身?”老鸨也有些措手不及。

“不错。”起羽推推四哥,这可是树立形象夺得美人芳心的好机会呀!

昭寿咳一咳,挺挺胸膛,啪,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扔到桌上,“嬷嬷,请点数。”

老鸨睇睇,嗤一声笑:“这位客官,您知不知道谢红是我们头牌?您这点银子,恐怕——”

昭寿道:“你打开看,再说话。”

“奴家不用看,最多也就是百来两,啧啧,这个数,包场子固然没问题,可要说想买下谢红,那是远远不够。”

“嬷嬷眼睛很利,”昭寿道:“百两一点不错,不过是黄金百两。”

姑娘们集体“啊”了一声。

“这是当年谢红姑娘刚出道时,你当众说明的身价。”昭寿将袋子推了一推:“嬷嬷,收下吧。”

老鸨神色变幻,依旧端出笑容:“看来这位少爷还是老客人,居然知道奴家当年说的价码。不过您该明白,这当年是当年,那时谁也不知道咱谢红能这么红不是?少爷,您还是收回去吧。”她把金子推回。

昭寿道:“你的意思是,涨价了?”

老鸨点头。

不带这样玩的!昭寿吐血,他存了这么多年才存到这么多钱,结果这胖婆娘居然说变就变!

他怒火上涌,眼看一把揪起胖婆娘的衣襟,姑娘们尖叫,数名护院冲上来,个个凶神恶煞亮起拳头对准昭寿。

“哎哟少爷,”老鸨笑眯眯把昭寿的手卸了,掸掸领子,漫不经心道:“说起来,奴家这也是为您好,您又何必动怒呢?”

昭寿怒极反笑:“为我好?”

“是呀,您喜欢谢红,就常来找她玩玩好了,又何必把她弄回家里去,这样,岂不是大家都不快乐?”

“我赎她从良,她会不快乐?”

“哎哟,”老鸨笑得打跌:“说来说去,少爷您还是外场人,不懂。”

“说来听听。”

“好,”老鸨正色,“今儿要是奴家真说出个理儿来了,少爷您就把心思打消,以后要来玩还是可以来玩,但切莫再说甚么赎身之事。”

“可以。”

老鸨道:“不是奴家说自己孩子不好,可是既然姑娘们进来这道门,就甭再扯什么一清二白良家妇道,特别像咱们谢红,成了红倌人的,平日吃得好穿得好,且不去说它,光是夜夜笙歌的热闹,已经养成习惯。一句话,不甘寂寞!”

见昭寿呆住,她便又道:“您想想,您把她赎出去,若您是户平常人家,讲究实惠,哪能经常做衣服打首饰;您要是户官家呢,繁文缛节,上则公婆下则大妇,少不得忍气吞声,她会觉得称心如意?”

昭寿道:“照你说,就没一个能从良的。”

老鸨呵呵,“那也不一定,只是这种可遇不可求,否则,就是用银子带回了家,也是头两天新鲜,不是长久日子。”

昭寿怔了会儿,“不,若是达官贵户,还是不一样,即令家规森严行动不自由,然而总是锦衣玉食排场阔绰,加上仆婢簇拥,夸耀于旧日姊妹,听得啧啧称羡那一刻,也还是很过瘾的。”

“不错,可是——难道少爷就是为了娶这样一个人?”老鸨反问。

昭寿没话说了。

“护院,送客!”老鸨扬起得意的笑。

起羽却不同意了:“哥,你试都没试,怎么知道?”

“我……”

“你可是盼了谢红那么多年啊!”

“但——”

起羽拉开他,对上老鸨:“说一千道一万,我看你这都是借口,就是为了谢红再给你多赚几年银子!”

老鸨脸色丕变:“这位小少爷,您怎能这么说——”

“我告诉你,反正我今天是要带人走的,至于你说以后不甘寂寞什么,那是以后的事,我反正不能看着我哥再耽搁下去了!”

“好,既然少爷这么说,”老鸨冷笑:“奴家也说过,今时不同往日,百两黄金是万万不够!”

“那要多少?”昭寿问。

“奴家——哇呀!”

一枚铜钱顺着她鬓边擦线而过,一绺抹得油光发亮的头发散落下来,插着的大红绒花委地。

“妈妈!”姑娘们集体尖叫。

虎背熊腰的护院们再度摩拳擦掌,不过这次对准的是起羽。

惊魂未定的老鸨摸摸头,还好,还在脖子上。

“你可以叫他们上来,”对面的小少爷嘻嘻对她说:“不过,你可以试试是他们的人快,还是我的铜钱快。”

铜钱?

她转头去看刚才袭击她的那枚暗器——正钉在不远后的木柱上。

“啊,你是!”她想起来了,边缘削薄的铜钱,几年前她曾经领教过,他——不,她是符大小姐!

那个西京的霸王,她回来了!

“许,还是不许?”

标准的霸王作风啊,老鸨咽咽唾沫,不敢再劳烦她说第二遍,连连点头。

对面楼上的两个男人看了,只觉如此情形,让人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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