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恢复记忆(下)(1 / 1)
她十分感激这场大雾,使得她的行踪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大约上到半山腰,几顶帐篷隐隐出现在面前,一个秃顶的人过来,喝道:“站住!”
“我是来送东西的。”她说。
另一个眼睛有点斜的中年男子拍拍秃顶的肩,点点头:“是她。”
她把他们要的东西递了过去。
秃顶点着包袱里的吃的,还有伤药,斜眼人问她:“没被人发现吧。”
“没有。”
“没有跟任何人提到我们?”
“没有。”
“很好。”他递过来二十个铜板,“三天之后还是这个时辰,去吧。”
回程的时候起羽很高兴,心中算了算,加上次和上上次他们给的,这样她很快就可以存不少了。心里很热,身上却渐渐冷起,由于她很早就上的山,所以现在再等她往回走的时候,雾水慢慢的渗透了她的并不厚的衣裳,使她冷得有些发抖。不过也因为这么早,一路上并没有看见什么人,也许因为大雾,大家都没有出来。
经过一片荒田田埂的时候起羽认出路边一种野菜可以吃,她不知道具体叫什么,当地人似乎叫翟菜的,听着是那个字,如猫耳大小,所以有人直接也叫它猫耳菜。这种菜叶片上生着细毛,不怎么好吃,起羽想有得吃总比没得吃好,全拔了,忽然想要是下回真碰到人,就说自己是去山上找野菜的。
为这个主意摇头晃耳颇是自得了一把,抓着一大把连根带叶的野菜走回家,看见郭荣正在藤架底下捣鼓着什么。
一看到起羽,他赶忙悄悄的把东西藏在藤架后。
起羽一眼就断定出那不是家里有的东西,问:“从哪里来的?”
他不答。
“好哇,难道是用我给你买米买油的钱买的?”她试图使得她的话语严厉以便显得她是多么生气:“我看你懂事了点,特别让你帮忙做点事,但你不是小孩子,你要知道,我们得存钱!”
郭荣低头,把架子后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些雄黄粉、木炭等等,还有气味奇怪的石头,他看上去很可怜的样子:“不要什么钱。”
“你弄这些干什么?”起羽奇怪的问,不能吃又不能穿。
郭荣却道:“我做好早饭了,弄了鱼,做了鱼片粥。”
起羽走进屋子里,告诉自己是看在早餐的面上。
需要钱的事,以后再慢慢教育吧。
“你出去了好一阵。”郭荣边摆碗边说。
提到这个起羽来了劲:“我挣了二十个铜板,哦不对,得减掉成本,十个铜板吧。”
他皱了皱眉:“这可不少。”
“是啊。你皱什么眉?”
郭荣又不说话了。
吃完饭郭荣照旧去上工,起羽洗碗,然后拿起扫帚扫地。虽然房间是破的,但她总爱把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她伸长扫帚去扫郭荣床底下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她低头看看扫帚长度,明明还碰不到墙壁嘛。
弯腰,居然是个箱子,起羽拖出来,木的,他哪来的箱子,自己钉的?
箱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起羽有点气愤,这小子,我得给他看看!
她把箱子拖到外面,藏到柴房里。
房间打扫完,她给院子里布的菜施了肥,出门去寻草药,回来又是分类又是切,中午随便吃了点剩饭,接着把昨天泡的豆子磨成豆渣做豆腐,正要劈柴的时候,有病人上门,于是给人看病,一天很快过去了。
郭荣晚上回来吃饭,不多久发现箱子不见了,他到处翻,又偷偷看了看起羽,但起羽只管在灯下给衣服缝补丁,假装没注意。
转了一圈,又转一圈,郭荣终于开口:“你见到我的箱子了吗?”
起羽道:“我把它放到你找不着的地方了。”
“噢……”郭荣说。这声“噢”很微弱,然后他走出去,坐到院子里,在瓜藤前坐下。
起羽从屋里看看他,“好吧。”她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容易心软了?放下活计把箱子从柴房里拖出来,“给,我……对不起。但是你这些东西到底哪里来的?”
“没花钱。”郭荣说。
起羽坐下来,跟他肩靠肩坐着,他避了避,起羽以为他心有芥蒂,忍住笑道:“好了,我都没看你的东西,真的。”
第二天清晨,一条不大不小的船靠到沙岨,下来五六个官兵打扮的人。
村子里鲜少有外人来,大家都很好奇。
“难道汉子们有信回来了?”
被这种猜测所鼓舞,几乎所有女人都丢下正在干的活,围拢过去。
领头的那个眼睛锐利,他示意手下抖出几张画,“画上乃近日专与本西陵府作对的匪帮!年前他们的匪首已经被我们诛灭,然而这伙人死灰复燃,现在又开始兴风作浪!这几个人你们见过吗?”
切!
妇女们露出失望的表情,一个答道:“歪眼秃头的,没见过!”
“你们看仔细!”
妇女们为他威严神态所慑,再瞧一瞧,均摇手。
领头的向向四周环视,“你们这里山环水绕,很容易藏人哪。”
“哎哟这不是林捕头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孙婆婆扬着手绢出现,堆满笑意:“快快快,咱们夫人听说您到,赶紧请您去家里喝酒!”
“不必。”林捕头道:“我等奉命抓匪,听说就隐藏在附近某个地方。”
孙婆婆道:“是吗,哎哟喂怎么出了土匪,咱们这种破村子,他们估计看不上哟!”
“我看不一定。”
“林捕头,我瞒谁还敢瞒您?”孙婆婆道:“来来来,到了这儿,咱们先尽地主之仪,您哪,就先喝喝酒,解解乏——”
“你们真的没有见过这几个人?”林捕头打断她,再次问。
“没有。”
林捕头示意属下将画像收起:“那好吧,我们到其他地方看看。”
他朝上山那条蜿蜒崎岖的小路看了一眼。
“谁在那儿?”
“我。”
“哦,是你,你过来。”
起羽慢腾腾过去。
“昨天夜里这附近有奇怪的响动,好像在找什么。”斜眼睛问,“你知道这事吗?”
“不。”起羽把袋子交给秃顶。
“你有没有跟人说过我们?”斜眼睛说,他是一个又高又瘦的人,眼睛斜,眼光也不正。
“没有。”
他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枯瘦的手指捏得她很疼,“我们可不想找麻烦,”他说:“但是要是有人来这里的话,我们会认为是你泄露出去的,那你可就有麻烦了,明白吗?”
“是的。”
“好,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钱。”
秃顶检着包裹里的东西,举起一个圆圆的硬壳问:“这是什么?”
“什么?”起羽看一眼,她没放那东西呀!来不及回答,她似乎听见响动,回头一看,下面行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两天前见过的那个林捕头。
她的心蹦到嗓子眼,别再上来了,别再上来了,可是——他们上来了。
“当心——”
她没能喊完,秃顶也已经察觉不对,往下一看,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声,朝她扑来,击中了她后背,她飞离地面,倒在旁边。
斜眼从帐篷里冲出,其他帐篷里的人也纷纷出来了,斜眼和秃顶两个人开始商量,看着对方人少,干脆直接灭了。
“把吃的带上,冲!”秃顶喊道。
十几名匪众从山上一涌而下。
林捕头猝不及防,不过他带的也是好手,双方搏斗一阵,各有死伤,然而终究人多占了优势,当匪众剩下六七名的时候,林捕头只剩了自己一人。
他们步步逼近。
他步步后退。
“辽人走狗,也有今日!”秃顶怪笑。
林捕头捂住受伤的胳膊:“我是辽人走狗,你难道就是什么英雄好汉?一样杀人防火,□□掳掠,不过是趁火打劫之辈,让百姓更加不得聊生!”
“我呸!”秃顶扬刀,带着手下扑上,准备将姓林的剁成肉泥。
眼见他们就要得逞,起羽闭上眼,不愿看到,然而却听嘭地一声!
背着干粮的某个匪众惨叫着,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冒出一股浓烟。他身旁靠得最近的两个直接被炸开,秃顶与斜眼在最前头隔得最远,却仍被火星溅到,更不用说其他做了人肉挡箭牌的人。
“他奶奶的怎么回事?哎哟痛死我了!”秃顶愤然大叫,捂住被溅到的脸。
有火烧了起来。
烟雾升腾。
“阿起!”
“阿起!”
谁在叫她?
看变故看傻了的起羽爬起来,刚才被踢得有点惨,脊梁骨似乎被踢中了。
“阿起!”那个声音还是在唤,然后大大小小的女人的声音响起来了:“阿起!”“阿起姑娘!”
林捕头趁机将秃顶与斜眼斩于剑下,看见村民们上来,劫后余生让他露出了笑容。
但他有一个问题却是要问的:“把火药放进匪众干粮袋里的是谁?”
妇女们面面相觑,火药?什么东西?
林捕头道:“此次匪众全剿,这是大功,你们不要害怕,哪位英雄,只管站出来。”
妇女们还是莫名其妙。
难道自己搞错了?匪徒们不知道自己袋子里是火药?林捕头思索着,不,不可能,这帮匪徒精得很,决不可能什么是干粮什么是火药都分不清楚。
“柴荣。”
谁?谁在答话?林捕头放目搜索。
不远的石头上,两个人影衣袂当风而立。
所有妇女们齐头仰望。
“火药……是你做的?”不是答话,是女孩在问话。
她对面的青年点头。
“为什么?”
林捕头两跳三跳跳过去,看着这个青年:“火药是你做的?”
他在他锐利的目光下没有丝毫惊慌,林捕头疑惑,这个人,这个人绝非平常之辈。
他问:“你为什么要做火药,你知道这些土匪?”
郭荣看一眼起羽:“我不知道,但我必须这么做。她跑来跑去的为这些人买东西,可是藏头露尾形迹可疑之人通常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想她有麻烦,所以我想最好烧掉他们的地方让他们走,所以我做了这些火药——”
“自己亲手做?”林捕头仍不敢置信。火药,那是官方秘方,平常人弄到一星半点成药都很难,何况是方子?
“并不难,只要硝石、硫磺、木炭几样配得恰当。”
妇人们宁静的听他说着,没有任何人发出任何声音,等他说完,集体后退了退,这个时候的郭荣,哪里有半分像她们平日所见的那个傻子?
连林捕头都不知道该怎么表示了。
“是啊,你在做火药,想当年整个青州,就是被你炸下来的。”略带嘲讽的声音响起。
郭荣望向起羽:“阿起,我——”
起羽看着他:“你恢复记忆了,是不是。”
他恢复了记忆,却不告诉她,让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傻瓜。
她向林捕头提出要求:既然你说放火药的人立了大功,那么这功劳归你,我们只希望你帮一个忙,送我们到洛阳。
林捕头没有二话应承下来。
一连几天,起羽没跟郭荣说一句话。
直到要离开的那日。
起羽站在船头,望着那片沙岨,那通往山间的小路,那赶来送他们的婆婆梁大娘阿芳小涂子……一直想尽办法离开的,可是,真正离开的时候,却又有了莫名不舍。
忽然悠悠歌声传来,山间小曲,清遏流云,起羽知道那是由谁口中唱出并为谁唱的,不由睇向郭荣,他先凝视源处,尔后与她视线相接。
他没有流露任何情绪。
起羽将目光移开,重新投向送行的人群。
“你——”
半晌,她说。
“唔?”
“没什么。”
她转过脸,风将他的头发吹起,散开,这一刻,起羽才发现他的额头有多么宽大。
“你要说什么?”他温言道。
起羽伸手想像以前一样拍拍他肩膀,结果发现这是多么不适合。半途收回手,转而支起下颔,算了,他能恢复记忆,是件好事。
“兄弟,可要记得我的恩情呐!”
“当然。”
那声仿佛满不在乎的兄弟让他挑挑眉,显然不太习惯。
她心里突然生了种奇怪的情绪,是的,自己的重要性已经减低了,他现在再也不是那个重伤变傻的柴荣,什么都要依靠她,她想对他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时候了。
他终究要做他的郭荣。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他觉察到她的分心,问:“怎么了?”
“没有。”她笑,摇头。
好得不能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