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恢复记忆(上)(1 / 1)
不久开了春,郭荣重新恢复上窑。
老陆对于他,是既羡又恨的,所有女人都围着他转,哼,不过一个傻子!
开始他还不太表现出来,可有一次笑了郭荣郭荣也不应嘴之后,就开始拿他找乐了。再渐渐地,活儿干得稍有不顺时也拿他撒气,这一天天下来,呛人的、损人的、醉酒时没骂也开骂的,郭荣总一声不吭。一开始老陆还担心他回去跟起羽讲,结果发现并没有人上门找麻烦,这使得他胆子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回,终于闹大了——起因是喝醉,正好郭荣来房里搬模,他嫌郭荣慢,酒劲上头,发起火来,郭荣并不出声,然而越不出声他火气越大,到后来竟然迎面就给了一拳,郭荣没有防备,一个趔趄后仰在桌上,哗啦啦桌上整盘胚子全飞出去,连带冲倒旁边的木架,制好的瓷器也哗啦啦下来了,劈头盖脸全砸在郭荣身上,立时就见郭荣头上的血往下流。
老陆有点懵了,迭天价唤人,已经有人被里面乒乒乓乓的声音吸引过来了,见着满地狼藉,再看到地上血污淋漓的人,尖叫一声。
……
郭荣睁开眼。
鸟声啁啾,空气中有青草和野花的淡淡悠香。
“姑娘,老陆来了。”
门外有女声在说话。
“他来干什么,他把我哥害成那样,他还有脸来!”
“唉,他也是喝醉了才——他抱了只鸡来说要赔罪哪!”
“鸡?他就是抱条龙来也没用!”
“不要这样说,他都连着来了三天了,听说他发誓要把酒戒掉,你就让他进屋来看看柴兄弟吧。”
“哼,看我哥傻就以为他好欺负,我要是早知道,我指不定把他怎么了呢!还敢来!”
“那、那——”
“让他出去,现在我哥还没醒,万一我哥醒了看到他受刺激,他担得起么,还嫌我哥不够惨?”
“……”
“梁大娘,不好意思,我不该冲你发脾气,我自己去跟他说。”
“行了行了我的好姑娘,你这冲脾气我算是见识了,老陆也是个好面子的人,这还不又得吵起来?得,还是我去跟他说吧。”
一个脚步声远去,一个脚步声近来。
踏地的声音一深一浅,紧接着一张黄瘦的面孔顶着一双大眼睛出现在上方,她先是帮他摁了摁薄被,然后看见他睁开的眼睛:“呀,醒啦?”接着额头被人摸了摸,头发被人撩了撩:“头痛不?”
他拉开她的手。
“怎么了,”她疑惑地:“很疼?”
没等他张口,她开始团团转,“完了完了,本来就傻,好容易学了点东西起来,要是又回去了怎么办?”
他想启唇,喉咙跟拉锯似的,他“嗬嗬”两声。
“对对对,先喝点水。”她跑到桌子旁从陶罐里倒了碗清水,半扶起他,他本欲婉拒,但身体并没什么力气。
她看向他的眼睛,这双眼睛似乎又跟以前不同了,她抖一抖问:“你、你认得我不?”
他点点头。
“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再点点头。
“太好了!”她把碗往旁边一放,快乐得跳起来:“你没变回去,你没变回去!”
“姑娘,柴兄弟醒了吧?瞧你这乐的。”梁大娘从外边进来,也近来看看郭荣:“我就说他有福气,保准没事!”
起羽又跳过来,直拉住郭荣双手:“真是担心死我了。”
梁大娘笑道:“姑娘精通医术,怎地不信任自己?再说虽然当时看着满头血的,多半都是皮外伤,这下好了,你也放心了。”
起羽应是,俯下来示意伤员微微侧头,轻轻碰了碰他从前额缠到后脑的布条,观察再无血迹渗出,这才真正放心,说:“得给你吃点好的补补。”
“说到这个,正好,老陆把他的鸡留下了——”梁大娘怕她不接受,道:“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我看你米也没有了,就墙角堆了点儿倭瓜,病人吃鸡汤最补,你可别——”
“是是是,鸡我收下,”起羽跑到院子里去抓它,边说:“可是我可没说就这么原谅他了啊!”
“这姑娘!”梁大娘笑叹。
烧一壶热水倒进木盆,把杀好粗粗拔过一次毛的鸡扔进去烫着,起羽挽起袖子,朝正洗刀的梁大娘道:“煲好了我给你们送一盅过去。”
“不用了,你们自己吃。”梁大娘将手往围裙上抹抹,“我该回酱铺了。”
“这鸡挺肥,我们吃不完的,给婆婆也一起补补。”
“不不,柴兄弟多吃点。”
她说完出了门,起羽转回去,看郭荣睡着了,轻轻将门合拢,把洗干净的刀跟砧板放到木盆边,找了条小木凳坐下,然后将鸡倒提起来,开始细细剥毛。
直剥得个赤光溜净,她才满意的点点头,往砧板上一放,再换一盆清水,想一想,又将厨房里大大小小的破碗拿了四五个出来一线排开,然后操刀,开膛。
一眼就看到了黄澄澄的鸡油——哈哈,好东西,油啊!记得以前有次在府中碰巧看人杀鸡,把这些全扔了,现在她想起就觉得可惜,他们不知道用这个烙饼特别酥么?
小心翼翼的将它们盛入小碗里,直到流尽最后一滴。接下来是鸡的内脏,鸡肠子、鸡肝、鸡肾,这些可以用来煮粥,煮了之后特别香,起羽想起就流口水,带着幸福的神情将鸡杂们一一在盆内清洗好放入大碗,看看被理得干干净净的鸡身,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再利用的了,她才把它切块,找来瓦罐,烧起柴火。
对了,厨房的吊篮里还有些蘑菇。
她赶紧跑进去用钩子把吊篮勾下来,将蘑菇用水泡了,接着将鸡油鸡杂放到厨柜里收好,砧板木盆冲洗干净,再跑到后院去摘了些青菜,将米淘净,抬头一看,太阳已经慢慢收敛了它的光芒。
瓦罐盖子发出扑扑声。
用布裹了揭开,香味四溢,她深深吸了一口,虽然鸡油刚才已经被她清理干净,这会儿汤的表面还是浮起了一层金黄——起羽以前最腻味这东西,现在当然不,她自有妙用,用勺子把油撇了出来斟入小陶碗,嘿嘿,待会儿炒青菜就用不着再放油了!
将柴抽出两根转成小火,把蘑菇放入,继续慢慢炖,不知郭荣醒没有,悄悄推开房门,一看,病人正努力想坐起来呢。
“喂喂喂,听话,别乱动。”她赶忙跑过去,没注意到他闪了一闪。她将枕头挪正,双手不容质疑地把他按下:“才醒就乱来,还想不想好了?”
病人还是要起。
“怎么啦?”她眼对眼望着他。
“我——我——”他指指自己喉咙。
“哦,原来是指这个呀,”她笑道:“没事,别担心,过两天就好啦。”
“不——我——我——”他脸色有点红。
她歪着头看他。
“我——”每说一个字就像在本已糜烂的伤口上拖一刀,他捂住喉部,力图使那痛减轻点儿,一边掀被子。
“你到底要干什——阿,我知道了,你要撒尿是不是?”起羽拍腿大笑,不顾他涨红的脸:“行行,我去拿恭桶来。”
等她拿来恭桶,郭荣见她没有回避的意思,不由指指门,又阿阿两声。
“会害羞了?”起羽惊诧。
他指着门。
“行啦行啦,你就撒你的吧,我都看过多少次了!”起羽挥挥手,想当年还是我替你脱裤子的呢!
郭荣的脖子也可疑的红起来。
“还不撒,哦我明白了,你起不来是吧?”起羽说:“来来来,我来帮你!”
郭荣慌忙摇手。
“甭客气!”。
郭荣手摇得更猛。
起羽笑得肚子疼,闹也闹够了,“得得,这一伤看来还有点好处,懂得男女之别了。好,我出去,你慢慢来。”
等门咔嗒一声,郭荣才扶着床移到恭桶旁,一时有些头重脚轻,他闭一闭眼,不放心又看了眼门,这才哗哗把方便行了。
将桌子拖了紧靠在床旁,晚饭就摆在了上面:一罐浓浓的鸡汤,一个片蘑菇,一个炒青菜。
“来,先把它喝了。”
起羽将郭荣扶起靠着,把汤吹吹捧到他跟前。
郭荣接过。
“蘑菇跟青菜因为都是用鸡油入的味,所以只放一点点盐,你试试。”
郭荣点头。
“明天咱们就煮鸡杂粥,对了,我还会给你熬点镇定补神的药,你要乖乖喝。”
郭荣把汤喝完。
起羽很满意,给他盛了一小碗米饭,用鸡汤泡了,打散,挟了蘑菇跟青菜放在最上面:“饭也要吃完。鸡肉要不要?”
郭荣摇头,起羽朝罐子里看看:“肉还挺多的呢,都已经打了一半出来了,行,我吃两块。”
但最后汤虽然喝干了,肉却还是没彻底解决。起羽放筷,灵机一动,又兴致勃勃地洗干净手,把剩下的肉一点点剥开,撕成细条状。郭荣不解地看着她,她从厨房拿来一只高碗,用水兑了些槽料,把鸡肉泡进去:“哈哈,泡它一晚上,就是美味的醉鸡!”
郭荣瞪着瓦罐,现在里面只剩骨头了,光溜溜的骨头——总该扔了吧——
结果起羽也把鸡骨架一丝不苟的收起,看见郭荣疑惑的眼神,笑道:“知不知道干什么?”
郭荣摇头。
“呐,从婆婆那里学来的,鸡骨架用老火煲汤再熬上一个时辰,又是一锅好汤。”
郭荣还来不及表示,院中传来话音:“有人在吗?”
起羽从门框望去,暮色微光下,一人亭亭而立,大格子花布,胸前绣一朵小白花,是阿月。
起羽诡笑着看一眼郭荣,招呼:“快进来快进来,刚刚吃完饭。”
阿月踌躇了一下,到了门边:“听说柴兄弟醒了……”
“是,下午刚醒——你别光站在那儿呀,进来吧。”
阿月眼光瞟到郭荣,咬着下唇:“不、不用了。这是天麻,”边说边递过一个小纸包:“听说对撞了头的人很管用的,你拿着。”
起羽欣然接过:“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
阿月微笑。
起羽说:“你进来呀。”
“不了,我就送这个来。”她再看郭荣一眼,转身离开。
起羽把她送到院门口才折身,返回来把天麻到厨房放好了,啧啧看郭荣一眼:“呆子,真一点感觉都没有?”
郭荣做木然状。
起羽只有摇头,边收拾桌子边道:“我待会儿去送鸡汤给婆婆家,你可千万好好在床上呆着,要睡就睡,嗯?”
她是不干则已,干起来活来麻利得很,很快把桌子擦了盘子筷子瓦罐洗好,用个篮子提了鸡汤就出了门,出门之前又叮嘱一遍。郭荣看着她背影,月上枝头,她瘸拐的姿势一点都不好看,可是他自小就明白一个道理,人的好看不在表面,真正打动人心的,是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