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吐谷浑变(1 / 1)
杜威得发妻大力相助,改任邺都,心满意足的去了。总算消停两个月,其间晋主迷上优伶,夙夜歌舞,赏赐无算,到了夏末的时候,耶律德光第三次率军南下了。
时正会河北大饥,饿殍遍野,兖、郓、沧、贝一带,盗贼蜂起,吏不能禁。杜威忙于捕盗,晋主乃命天平节度使李守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彰德军节度使张彦泽充马军都指挥使,率步兵十营戍邢州。
“李守贞虽为统帅,此次掌握军权的却是冯玉,李守贞素来与之不和,冯玉更往往牵制他,内外不和,侯爷,你想,这国事尚堪再问么!”
太原,镇义侯府内,刘知远与心腹大将郭威就当前局势秉烛夜谈。
一身便服的镇义侯将手中酒杯摇了摇,“于外,皇帝绝辽,却不能彻底灭之;于内,任用非人,府库空虚。加之辽以狼性,耶律以雄才,他不能平一口气,这仗,怕是年年得来一次了。”
郭威道:“只怕任谁也经不得这么消耗!第一次要不是咱们,那杨光远能平得了?可咱们也不知折了多少兵将!第二次,我观之,能胜者全在气势而已,若非符彦卿李守贞诸人踊跃直前,凭那杜公,早不知投降了几百次。偏偏他还把部下之功揽为己身,自认有功入京邀赏,对此等皇帝居然违命不诛,连着把最重要的邺都防守给了他,我真是想不明白。”
刘知远深深点头,用低沉的声音道:“今日大局,可忧者有三:一是君暗臣庸,上下交蔽;二是文恬武嬉,粉饰太平;三是侈然自大,不知外务。”
“听说那冯氏一门,攀着外戚,父子兄弟,并列高位,充满朝廷,刺史、郡守、县令,多出其门,至于强夺财货、商贾如避寇仇等等,我都听了不知有多少。”
“桑维翰不是劝谏了吗,可是结果怎么样?”
郭威摇头,不再说他,转而问:“听说对吐谷浑部的赏赐倒是又下来了。”
刘知远颔首:“为了怕吐谷浑反复,不惜重币厚之。反观你我在河东三年,却半点天恩未曾沐着。”
郭威道:“这点天恩我倒也不稀罕。只是自安铁胡灭后,吐谷浑等番部都归我镇管辖,然不知律法,屡犯禁令,天下正值多事之秋,我怕出事。”
刘知远转动酒杯,好一阵子没说话,像在沉思。郭威便自斟自饮了两杯,正倒第三杯的时候,刘知远也一口将酒干了,道:“你既提出,必是有了计较,说来听听。”
郭威道:“若是不合侯爷意,出了这门,便当我没说过。”
“直说便是。”
郭威便敬他一杯,才道:“俗话说得好,‘擒贼先擒王’,不如除了白承福,其部自衰。”
他顿一顿,见刘知远并无殊色,接着道:“且白承福拥赀甚厚,饲马居然用银槽,我若得赀饷军,雄踞河东,假使……”
“说下去。”
“假使中原生变,也可独霸一方。天下事安危难测,愿公早为决计!”
良久,镇义侯酒杯放下,“善。”
一个人影在翻箱倒柜,他的动作很轻,全心全意的注重着自己想找的东西,以致连屋子的主人回来了都没有察觉。
当然,这与房屋主人本身也是分不开的。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抽走了小偷腰侧的刀,然后用自己的刀顶住了他的背:“转过身来。”
刀顺着移动了胸口。小偷举起双手,低头看看这寒光闪闪的东西,咽了咽唾沫:“真该死,我明明看到这屋里没人——”
“我刚到。”主人说。
小偷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啊,是你!”
“我们认识?”
小偷道:“你是刘知远刘将军,我认识你!”
“我不认识你。”刘知远答。
“哦,哦,是的,”小偷试图让那刀离自己远点儿,“你仔细看看我的脸,也许会感觉有点儿熟,我叫安从进,是安重荣的堂弟。”
刘知远挑起眉,“安铁胡的弟弟?”
“是的,不过我跟我哥那事儿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还被他连累得到处通缉,你看,我已经饿得没法儿了,所以——你放心,我不知道这是大人你的屋子,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干这勾当了,我保证!”
“当然,”刘知远说:“如果你能活着离开这儿的话。”
安从进一听,心都凉了,双膝一软跪下:“大人,我真的没偷您什么东西!我、我就想找点儿吃的,听说您大人有大量,您肯定不会杀了我的,对吗?”
他已经把“你”升级成了“您”。
“为什么不?”
“我——您——”
“不论活着还是死了,你对我一点儿好处也没有,既然这样,我为何要留着你?”
安从进活跃起来:“不不,将军,您看,我还有点力气,我可以做您的护卫,我一定为您出生入死,只要您饶了我。”
“嗯哼。”
“我就跟着您,您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是吗,可是我手下的护卫已经够多了,”刘知远的刀丝毫没有放下来的意思,“而且我凭什么信任你?”
安从进擦了擦额上的汗,“您应该信任我,我向你保证。”
刘知远摇头:“说点别的吧,别的才能——或者我不杀你的理由。”
安从进绞尽脑汁:“我会说多种胡语。”
“哦?”
安从进抓住时机:“这可不是人人都会的,契丹语、沙陀语、室韦语、丁零语,我见了都能说。”
刘知远点点头:“这倒是。”
安从进紧张的望着他。
刘知远把刀放下,像在思索着什么,然后他像有了什么主意,瞥安从进一眼,从屋角架子上拎出一个食盒,打开,满满一笼子点心:“吃吧。”
“给我的?”
“对。”
安从进不敢置信:“您不杀我了?”
刘知远道:“看来你很紧张。”
安从进从他手中接过盒子,又望刘知远一眼,刘知远点点头。
安从进差点热泪盈眶,拿起点心胡乱塞一口,刘知远在他对面盘腿坐下,看着他吃。
狼吞虎咽了大半之后,安从进才稍微感觉有点儿饱了,觉得不说点什么不太好,便道:“将军您镇守这各族交杂之地,小的正可效点微劳,您知道,胡人都是蛮子,两句不合就打啊杀的。”
“是么。”
“对呀,您看当初我堂兄能得恁多各样的胡族支持,不敢自夸,我也是有点小小功劳的。”
“似乎有点可惜……”
他说的时候声音很低,可安从进还是听到了,问:“可惜什么?”
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
“谁?”
“白承福,吐谷浑部落的酋长,我找他有点事,你吃你的吧。”
“是他?”安从进道:“我见过,以前跟我哥很熟。”
刘知远不言,慢慢站起,手里把玩着刚才夺来的安从进的那把弯刀。
进来的酋长很是魁梧高大,声如洪钟:“侯爷,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弯刀深深刺入了他的胸膛,他嘭的一声,如山倒地,眼睛瞪如铜铃,一下子停止了呼吸。
安从进目瞪口呆:“你杀了他。”
“胡说八道。”刘知远这次拔出了自己的刀。
“他死了啊!”
“不错,不过,那不是你的刀吗?”
“什么意思?”安从进腾地站起来。
“我说,是你杀了他。”镇义侯露出从刚才至现在第一个笑容,一刀捅进安从进的肚子。
安从进抓住刀柄。
“安重荣的弟弟不满吐谷浑酋长曾经背叛过他的哥哥,一直寻找机会报仇,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安从进仆倒在地。
刘知远把刀抽了出来,用白绢细细将鲜血抹了,出了门。
倒霉的小偷,完美的理由。
现在,白承福手下那些彪悍善战的骑兵归他了。
及后不久,辽兵三万寇河东。刘知远命郭威出拒武毂,击破辽兵,斩首七千级,告捷汴梁;同时将白承福一族百余口屠之,奏其谋反。有捷报在前,晋主哪还辨别许多,颁赦褒赏,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这将是晋败辽的最后一次胜仗了。
接着太原诸将接到一系列消息,先是李守贞被围,遣使告急,孰料使节在途中被辽兵掳去,内外隔绝,两不相通。又杜威在中渡桥吃了败仗,原打算死守,偏辽派出密使,告诉他若是出降,当令为帝。杜威一听,难道自己是下一个石敬瑭?大喜过望,半点犹豫没有,次日即召集诸将,诸将还摩拳擦掌以为要奋死一战,说不定有奇迹尚未可知:谁知真是“奇迹”——奇过头了,宣布的竟然是释甲投戈,一共降敌!
军士惊出意外,禁不住号哭起来,霎时声闻震野,这时只见赵延寿带辽骑前来,宣布奉大辽皇帝陛下命,授杜威为太傅,如果立功,大有重赏。杜威一听,嘿嘿,这“重赏”么——还不是胸口上点蜡烛双方心知肚明的事?——当下岂有不尽心尽力之理,跃跃然为前驱,先引兵至他先前镇守的恒州城下,老部下一看旧主子来了,即开城迎入,辽不费一兵一卒占城。
接下来是易州,符彦卿符老爷守镇,杜威招降,符老爷登陴拒守,无懈可击,但粮道被绝,重兵被包,终是不敌。被捆到辽主跟前,辽主道:“开运元年一战后,我军听到符公之名,皆唾咒之,公以为如何?”
符老爷答:“那是他们被我打怕了。”
辽主哈哈大笑:“好个‘符第四’!不怕本王拖你出去斩了!”
符老爷对曰:“我事晋主,不敢爱死。今日之事,死生唯命。”
辽主反觉他够意思,将他放了。
接下来义武军节度使李殷、安国军留后方泰,相继降辽。
辽主做事,甚有谋略,便令杜威一路边走边打,另一路以张彦泽为先进,赵延寿为都监,轻人快马,直取大梁。这一路倍道疾驰,星夜渡白马津,直抵滑州,晋主重贵,方知杜威败降,旋而接到辽主檄文,乃张彦泽传驿递来,内有纳叔母于中宫、乱人伦之大典等语,慌得皇帝面如土色,急召枢密院冯玉、李崧、杨邠三人入内议事,三人面面相觑,最后是李崧开口:“禁军统已外出,急切无兵可调,看来只有飞诏河东,令刘知远发兵入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