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费女蕊微(1 / 1)
大军拔寨,符老爷仍不安心放女儿回程,难得病势脱险,而且好得很快,就说让起羽再随军几日,反正主帅杜威一路闲逛似的不急,干脆等能蹦能跳了再说。
起羽不吭声,老爹说怎样就怎样。自从知道难以奈何杜弘璋之后,她就病恹恹的,什么事都不愿,成日歪坐在帐中,要不就是马车里,懒散得话也不多说,倒是杜弘璨来得勤,这日正好高家兄弟一道,说了会儿话见起羽左右不搭腔,便提出下棋。
搭桌摆凳,党进伺候茶水——说是茶水,该说点心,党进算是培养出来了,说阿玡伯没传他两招起羽都不相信,特别是豌豆黄,入口即融、清香细腻,起羽可以不停的吃,一面看书一面吃,一会儿一碟子就吃光光——这不,高怀德与杜弘璨一人一边,怀德先就说了句:“党兄弟,你那豌豆黄可记得给我们端一碟子出来。”起羽想,下什么棋,不就看怎么还没点心,故意磨蹭么!
怀良在一旁观战,起羽瞅了半日,眼晕,心想围棋真是奇怪的东西,别的棋都越下越少,唯它越下越多,满盘密密麻麻,真看死人。
不过她又不能赶他们走,见怀良偶尔插句嘴,无聊问:“疙瘩,你懂么?”
“不懂我坐这儿?”怀良回了句,反问:“你懂不?”
“咳咳,略懂一点。”
怀良不再说什么,一会儿又忍不住发声,下棋的两人好涵养,起羽偏偏要跟他作对,每次只他一评论,她就故意反着说。
两次三番之后,怀良翻脸:“你到底懂不懂啊!”
“我怎么不懂了?”
“哼哼,看你水平,给人提鞋都不够。”
简直气死人。起羽反讥:“哦,阁下已经配提鞋啦,恭喜恭喜。”
下棋两人本来专心,听她这么一说,皆忍俊不禁。
怀良嘭地站起,怀德拉住他,“来来,吃豌豆黄。”信手塞他一块。
杜弘璨问起羽道:“大小姐喜欢对弈否?”
他一眼就看出她不会围棋。起羽不答反问:“莫非想当我老师?”
怀良气仍未消,堵一句:“你想得倒美!”
杜弘璨笑道:“我棋力低微,恐不堪重任。”
起羽本是说着玩,听他这么说,反而要问到底了:“你是几品呀?”
杜弘璨只是笑。
“少将军哥哥,”起羽转向高怀德,“你说。”
怀德双手抱胸,“我看他应在三品之上。”
九品四步,八品八步,七品十二步……起羽算算,那三品最少要能看二十八步。我这样攻,对方可能如此应,也可能如彼应,他如此应时我怎么攻……他如彼应时我再怎么攻……如此这般,反复推算,天,脑袋都要充血了矣。她拍拍头,赶紧放弃多少步多少步的想法,“那少将军哥哥也该不相上下喽。”
“我不成,都是他在让我。”怀德爽快的承认,“要说棋力——”他的话语突被一阵救命狂喊打断,聆听两声后,杜弘璨亟亟站起:“三弟?”
自雁门关而下,凡辽兵所过处,一路烽火连天。但见男女老幼,拖儿带女,争相逃难,颠沛流离。
邺都有一户姓费,城破前寡母带着两个孩子逃出,不辨方向,也不知哪个方向安全。三个人各背一个包袱随着人流仓促,路过不少村庄,十室九空,不见一人,长女名蕊微,貌美识书,兼且能干,等粮食食尽,饿得狠了,便在一间破庙叫娘跟弟弟待着,她去想办法,结果粮食没弄到,回来却发现庙里的人都不见了。这下真是又急又慌,一路找来,不顾日夜,这天赶路,人地生疏,迎面一列骠骑,两下相逢,虽陋衣污容,但当头的那个还是惊艳了。
他跳下马,拦住去路。
蕊微观他,十七八年纪,乌锤甲,雄踞高视,她想起书上说世家子弟桀骜者,当便如是。
他语带调戏,蕊微求道:“小女子是难民,弟母失散,不知生死,求放一条生路。”
拦人的是谁?不偏不倚,正是在外巡营的杜弘琏。
他越瞧她,越是觉得她星眸转睐,体态风流,不可多得。
心下痒痒,他笑道:“当然放你一条生路,我是他们头头,并非坏人,不过一句话的事。”
蕊微连忙敛衽福礼:“那么,多谢将军——”
“不过呢,天色这么好,四野无人,陪我到那边草丛玩玩,然后立刻放你走。”
他敲一敲腰间刀柄,大有“不从,请看尖刀”之意。
蕊微知势不可免,她一个弱女子,能穿过这么多人?一路来她看得多见得广,凭机智一路安全到现在,思来想去,佯装娇羞朝杜弘琏道:“人亦太多,请与将军到僻静处。”
杜弘琏大悦,连声道好,嘱其他人不许跟上,牵马与她同行,约摸走了一里,杜弘琏急不可耐,问:“现在好了罢?”
蕊微四顾,俄而道:“也罢,只怕是前世冤家。不过,四处无树拴马,将军的马岂不走失?”
杜弘璨听她答应,哪还管马,就要扑上,蕊微一个闪身,道:“小女子听说,马对像将军这样的人,重要着呢。而且万一走开了,将军也不好回去,不如——”
“不如怎样?”
“不如将军将缰绳系于脚上,即便待会儿……亦不走失。”
杜弘琏一听,是个办法,于是将绳子系好,马上宽衣解带,正要去脱蕊微衣裳,蕊微又突皱眉说:“小溺急煞,请将军稍等。”
杜弘琏心想真是事多,谁知蕊微出他不意,一把抽出他放在旁边的尖刀,箭步刺入马腹,马大痛,一飞而走,杜弘琏失声大叫,被拖而去,一路狂喊救命。
马儿识途,没经过一里外的士兵,直奔大营而来,正值起羽他们下棋闲聊,而后,大家都听到了。
听完叙述,起羽哈哈大笑,纵然杜弘琏鼻青脸肿就在里头,她也毫不顾忌。杜威赶来,先是瞪她一眼,但前面大儿子做错事,他不好说她,只进去抓住小儿子的手,杜弘琏呜呜道:“爹,你一定要把那个女的抓来,我要治死她!”
杜威满口答应。起羽想那女的千万命大,要不然以小豺狼愈来愈向他大哥靠拢的趋势,真是凶多吉少。
然杜家何等势力,说搜就搜,派出一拨一拨的人,公器私用,到了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士兵们报告说,抓住一名可疑女子。
杜弘琏满身绷带挣扎着前去认证,“就是她!”
正当大家都以为这个小女子倒霉了的时候,情势急转直下——杜威看中了她。
起羽诡异的联想到了曹氏父子与甄氏,莫非这个叫费蕊微的女子当真是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姿?
赶紧围观去。
到达主帐,士兵们知道军中唯一的女子是符家大小姐,未有阻拦,起羽到了门边,听到里面传来对话:
“既然自称死念决了,今日便令你死如何?”
良久,轻轻一声:“愿。”
“愿?”
“愿。”
“哼!”桌子被推翻,“好大胆子!”
“请大帅成全。”
“你好好想清楚,本帅没有耐心跟你耗!”
“请大帅成全。”
“好个不识抬举的贱人!来人哪——”
“来了。”起羽跚跚而入。
正居帐中的杜威始料不及,“你?”
起羽瞟一眼跪伏在地的少女,窥不见容颜,但身姿袅娜,已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那边杜威道:“你怎么进来了,无知妇孺,竟敢擅闯大营!”
起羽道:“大帅,我身边正好缺一个侍女,听说你这边抓了一个,送给我如何?”
“哦?”
“你也知道军营里全是男人,我要不是被贵府公子做了好事,怎么也不会沦落到臭男人堆里来,洗个澡都不方便,你说是不是?”
杜威咬牙道:“你不要整天把弘璋的事挂在嘴上。”
起羽叹气:“我也不想提,是你逼我的。”
杜威对着这个无奈简直无可奈何。“她不行。”
“为什么不行?”
“本帅说的话,不重复第二遍。”
“你反正要把她拖出去杀了,就当送个死人给我好了。”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大帅,你重复两遍了诶?”起羽惊讶地道。
杜威爆发:“给我滚出去!”
“好吧好吧,一起滚一起滚。”起羽去扯少女。
“她留下!”
“大帅,我差点死在你儿子手里,如今提个小小的要求,你都不愿意?”
“次次来这招!”
有用就行。不等他回话,赶紧拉起蕊微,直奔帐外。
同时,澶渊。
景延广被授全权为兵马大元帅,志得意满,觉天下在握,立意先打契丹一个下马威。劲头是不错,可惜轻进寡谋,啥也没整清楚就倾营而动,辽主诈退,中途伏击,把个晋军打得东奔西散,景延广身边只剩亲卒数百人,总算冲出一条血路回到城下,第二天点点人数,那数目他都不敢往上报,从此下令各军闭栅不出,始终不战。
辽兵至城下,使人向城上高喊:“景延广自称十万横磨剑,如今在何处哩!”
这话自然不敢让皇帝听到,而听到的随行大臣们纷纷摇头:“昔与契丹绝好,言何勇也;今契丹至若是,气何惫也。”
日紧一日,皇帝始终不知,直至某日闲来调鹰,鹰飞遁走,皇帝派人追,一路追到城头,往下一看,发现辽营的箭矢竟不断发过来,伴着谑语,而己方便如缩头乌龟,当下大怒,要亲自出马,景延广拉住缰绳:“陛下,天下命脉,系诸王身;大晋命脉,亦系诸王身,怎可自轻哩!”
皇帝道:“朕又不是没打过仗!”
景延广还是阻止,这时李守贞上前:“景相言之不无道理,陛下当为天下自重,先登陷阵,乃属下职责,请命出战!”
“好,便多拨你御林军三千!”
李守贞披甲上马,开营逆战。
眼见晋军终于有了动静,辽地皇王麻答率三万分三队奔来,晋兵一看那气势,不禁心摇气馁,各有惧容。李守贞瞧着,大声喝道:“咱们也是喝酒吃肉的汉子,真矮他们一截不成?陛下在城头看着,若果得胜,升官加爵,必有赏赐!”
军士得令,方有起色。守贞即令分兵两路,从他两头绕过去,左冲右突,恰还止住了辽兵势头。
这时麻答冲过阵来,一径瞅准守贞,城墙上观望的众人不禁替他捏了把汗。然李守贞究是老将,没甚么慌忙,仗一杆铁枪,挥了一轮,又是一轮,饶麻答勇猛过人,亦奈何他不得,打了一阵,双方俱有损失,于是各自鸣金收兵,相约来日再战。
然而第二日一直使人挑衅的辽军却了无了动静,景延广喜道:“我看他们被我们打怕喽!”
出征前新任兵部尚书的杨邠道:“只怕另有玄机。”他派出细探,黄昏前得了回报,原来述律太后染恙,辽主忧急异常,他把大权交给了弟弟麻答,本人今天一大早启程回辽国去了。
李守贞一听,拊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杨邠与景延广对视一眼:“将军有何良策?”
李守贞道:“只管包在老夫身上!”
次日,他清晨列阵,命步兵伏在阵后,戒勿妄动,但令较为羸弱的士卒曳柴燃草,鼓噪先进,那时烟尘蔽天,弄得契丹人莫名其妙,原本没打算出营的被逼出营,李守贞才下令阵后的伏兵出动,趁着烟雾迷离的时候人自为战,辽大败而逃,晋军趁胜追击,俘斩数万。
一战而捷,皇帝接见他,握手流涕,语曰:“不料原是股肱大将。”即升职为天平军节度使。这时又得喜报,太原刘知远奏破赵延寿于马家口,斩首三千级,赵狼狈窜回契丹,乐得皇帝大宴将士:“诸位拭目以待,爷爷就要被孙子揍回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