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蛇之复仇（1 / 1）
“娘呀！”他瞪圆眼遽退一步，又退一步，三四五六步，然后抽出腰间的刀。
“慢着，它没有恶意，它刚刚蜕皮！”起羽叫，“菜花头！”
蛇朝她看看，收了舌尖，绕着房梁的尾巴紧了紧，准备原路爬回去。它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也许像起羽所说，刚刚蜕皮之故，索性转了身，便要滑到地面来，就在它转头那刹，杜弘璋扬起刀，一下将蛇划成两段！
起羽“哇”的一声跳过来，啪，蛇头部分坠到地下，挂在半空的蛇腔突然喷血，正正洒了她一头一脸。
匡胤连忙去拉她。
起羽立住不动。
悬挂的半截蛇身怪诞的扭曲着，杜弘璋觉得恶心，呸一声，冲地上蛇头就是一脚，殊料蛇竟然活过来似，乍然弹起，一口咬住了他！
“啊啊啊啊——”蛇牙穿皮入骨，他杀猪般大叫。
“快，快把它甩下来！”掌柜的顾不得自己，一面去帮他，一面叫小二加急请大夫。杜弘璋一屁股坐下，将脚怎么甩怎么抡，蛇头就是不动，掌柜的顺手抄起桌上筷子想撬开蛇嘴，筷子两根齐断。
“我、我的脚麻了！”杜弘璋恐惧地叫，一把揪住掌柜衣领：“你个熊的快去叫大夫！”
“去了去了，马上去了！”掌柜的挣扎：“大人，大人千万别激动，先缓缓，否则毒转得更快——”
“什么，你说什么！”杜弘璋欲吃了他。
掌柜颤颤巍巍地说：“这蛇只怕有毒——”
“去你娘的！”杜弘璋一拳打在他脸上，掌柜再一次滑落在地。
吃饭的客人们基本全部闪人，除了起羽仨。
起羽对匡胤说：“把梁上剩下半截儿取下来吧。”
匡胤瞧她神色，倒也不多说什么，布袍下摆往腰上一搭，嗖嗖嗖就上了梁，忍住怪异感将蛇尾巴解了，松开来。下来的时候他看到梁角有堆灰白的皮样东西，颇不寻常，顺手拾给起羽看，起羽接过，轻轻抚着：“小家伙是从下颔挣出来的呢。上好龙衣，退翳明目，算是菜花头留给我的一点念想吧。”
匡胤这才知道那是蛇蜕。
起羽将蛇腹部位摸了一遍，从靴子里抽出刀子，在某个部位一点，噗，一颗碧绿的囊翻了出来。好手艺！匡胤差点忍不住喝彩，起羽头也不抬对他道：“去找点酒来先盛着。”
匡胤狂喜，马上下楼，匡义见她头一直低着，说：“如果你要取胆，总是要杀它的，现在不过死在别人手里，反而不用你动手了，你难过什么？”
“我难过什么？”起羽哼笑：“你以为蛇取胆就非得死么？不懂就别乱说！”
她为找准蛇胆位置练了多少日夜，她无数遍对菜花头说，小菜菜，我就借借你的胆，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可是……
“哇哇哇哇！”那边杜弘璋接近疯狂边缘，拿刀对咬住自己脚背的蛇头乱剁，一顿血肉模糊脓稠腥漫，把匆匆赶来的大夫唬得倒抽口气。
“这、这病老夫看不了——”大夫抱住匣子往回走，被小二们堵住，推推搡搡，杜弘璋吼道：“还不给爷过来！不把蛇头拧下老子把你的头拧下，当个球踢！”
大夫更不敢上了。掌柜的在地上喘气：“大夫，您就赶快给看看吧，这位是禁吾大人，迟了，更耽搁了！”
大夫嘴唇哆嗦着，没办法，一瞅，蛇头狰狞，两颗尖牙死死扎在肉里，病人脚已经开始发肿，赛大馒头……事到如今，他先扯了布条将杜弘璋大腿紧紧扎了，说：“要割肉，老夫没这本事，得抬到‘快刀刘’那儿。”
杜弘璋说：“你先把蛇头扳下来！”
大夫摇头：“蛇已经死了，死不松口，难。”
杜弘璋暴怒：“你是大夫！”
“大人最好别再生气，这样折腾，您看，小腿也发黑了。”
杜弘璋一瞧，可不是，他紧张道：“到底要紧不要紧？”
大夫叹气：“赶快找最有名的医生治吧，小的是无能为力了。”
“你什么意思？”
大夫又从药箱里翻出一瓶药给他敷在伤口，任小二们如何阻拦，坚决告辞。
“大哥，大哥！”一人从楼梯道窜上来，“你出事了？”
一看场上情景，他吓了一跳，走到杜弘璋身边：“大哥你这是——”
杜弘璋恼道：“还不快去找大夫！”
“已经找来了，全城最好的，都来了。”光风霁月的杜弘璨在杜弘琏身后出现。
“还好有二哥——”杜弘琏刚开口，被杜弘璋训斥：“你把他拉来，看我笑话不是！”
杜弘琏解释，但杜弘璋不听他的：“你就偏着他吧你，看有好果子吃！”
杜弘琏嘀咕，幸而一群大夫拥上去会诊，倒把他给挤了出来，眼睛一斜，看到起羽。
他首先被她满脸的血惊着，认出来是谁后，仔细瞅瞅，应该是沾上去的，顿时一宽，接下来闪进脑瓜子里的是：东平王不在了。
哈哈！
他横移两步：“唷，这不是符家大小姐吗！”
起羽心情不好，不想理他。
但偏有人是没事找抽的型，又瞧见匡义：“得，这位也在，赶巧儿把账一起算了！”
赵匡义也不理他。
他找了把椅子坐，摇来摇去，摇得嘎吱嘎吱响，敢情以为两人怕他了，充大爷想着怎么处置呐！
那边大夫们意见不一，争来论去，眼见蛇头半天还是没人弄，而小腿渐渐肿得似萝卜，杜弘璋受不了了：“他娘的给老子滚出个人来，不然一个甭想活着出这幢楼！”
一把胡子的大夫们诚惶诚恐打躬作揖，杜弘璨在旁道：“家兄脾气不好，但各位不用紧张，尽施所能也就是了——”
“什么脾气不好、也就是了！”杜弘璋骂道：“爷今天把话放在这里，再推脱，没有好果子吃！”
一名大夫低声道：“大人，这咬您的是极品蝮蛇，毒盛，小的们只怕、只怕——”
杜弘璋双目暴瞠，杜弘璨赶紧道：“那还等什么，各位！只要救得家兄一命——”
“我不要死！”在这么一众苦瓜脸的专家面前，杜弘璋终于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忽尔软了下来，纵前一跃，抓住那大夫，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大夫，你得救我，我不能死，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还有好多事没干！”
大夫连连点头：“先别这样——”
“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你快救我！”
杜弘琏安坐不住了，赶过去扶起他大哥：“大哥，没事的……”
杜弘璋抓住他手，眼泪霎时哗哗地流。杜弘琏手足无措，望望杜弘璨，杜弘璨示意他好好安慰。
但大夫们还是不敢动。现在大家都知道了面前三位是杜国公杜府的少主子，尤其是要治的那位，国公长子，何等尊贵身份？治好了，好处没得说，但现在情形是，不是治不治得好的问题，是一个不小心就得死人！谁能承担治死国公长子这项罪责？杜国公的脾气大家都知道的，可不是什么宽容的主，这谁动手，谁就是把一家老小往鬼门关推！
还不如不治，把风险降到最低。
等了片刻，见仍未有人动静，杜弘琏也急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任凭他如何说，大夫们只是喏喏，集体往后缩。
赵匡胤提了酒坛上来，顺手也提了桶水，起羽将蛇胆放入坛中，在桶中就着洗了洗脸，收拾好龙衣，准备走了。
“且慢！”却是杜弘璨出声。
“什么事？”起羽没甚表情。
杜弘璨快走几步到她跟前：“是符大小姐？太巧了，我突然想起王文伯曾收大小姐为弟子。”
是又怎样？起羽有千百个理由不想理杜弘璋。秀峰的事，外城的事，菜花头的事，他现在应该还没认出她，她更不想蹚这趟混水。
“请大小姐——”
起羽讥笑：“你不怕我治死他？”
杜弘璨皱起眉头，杜弘琏嚷嚷：“二哥，你跟她说什么？”
杜家老二老三是不知道当年公主之刺真相的，起羽生怕杜弘琏没遮没拦喊出自己名字，应也不应掉头，杜弘璨情急扯住她衣袖，把个赵家兄弟皆瞪住他看。
杜弘璨忙收回来，微微欠身：“都说医者仁义，尊师更是——”
起羽不断摇头：“抱歉！我很同情，但是给不了什么帮助。我们走。”
杜弘璨拦不住她，眼见下了楼梯，心念电转，立时有了计较，扬声道：“大小姐根本就是医术不到家，所以不敢动手，是也不是？”
起羽步伐一顿，半晌转过头来：“二公子，我不像为师，既非开馆坐堂的医师，亦非成名四海的妙手，所以纵然医术不到家，也害不了人。再来，我虽然性子躁，但激将对我没用，二公子不必费心了。”
一句话被点破，杜弘璨笑道：“那么，我就请大小姐以朋友身份相帮，可否？”
起羽垂下了头。
杜弘璨不知她在想什么，焦急地等待着答复。赵家兄弟比他近，只见起羽低眸同寒玉，把玩着腰间一个小葫芦瓷瓶，吐出一句话：“行，我试试。”
“大小姐够朋友！”
“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尽力而为，结果怎么样，听天由命。”
杜弘璨自然满口赞成。起羽说她得先换身男装，同时要求老二老三在老大面前不准提及她身份，杜弘琏言太不靠谱，被杜弘璨拉去窃窃私语。起羽耸耸肩，朝赵家兄弟道：“你们先走吧。”
匡胤说：“这怎么成，来一起来，走一道走。”
起羽笑：“瞧你说得，这又不是龙潭虎穴，去去，回去吧。”说完把他俩往外轰。
赵匡胤说：“那我在门口等你。”
“不用啦，赶紧跟你弟弟回去先吃点东西，我这边收拾完就过去。”
赵匡胤想想：“也行得，我们做好吃的等你哇。”
“好好好！”
起羽赶苍蝇似的赶他们到门外，见他们过了拐角，才转身进去。
赵匡胤贴着墙壁回望了望：“不行，有问题，阿义，你回去，我在这儿等看她出来。”
赵匡义道：“她似乎在避讳着杜家。”
匡胤摇头：“杜家——杜家岂好惹啊！”
起羽一身男装立到杜弘璋面前。
毒素入侵，杜弘璋视线开始有些模糊，问：“这是谁啊？”
起羽对老二老三道：“你们一人按住他一边。”
杜弘璋道：“你们要干啥？”
话音未落，起羽已经一刀割开蛇咬处，黑红的肉立刻翻出来，杜弘璋爹啊娘啊的嘶喊，众大夫齐刷刷后退。
杜弘琏脱口：“你对我哥做什么？！”
起羽看也不看他，对不住挣踢的杜大公子道：“你这样，我没办法治，你得安静，不然过不了今晚就得死。”
她声音冷冷，本来要再开口的杜弘琏被这架势镇住，而杜弘璋呢，怕死，不折腾了，使劲咬住牙。
起羽问：“谁来吸血？”
杜弘琏道：“吸、吸血？”
“把毒血给他吸出来。”起羽白他一眼。
杜弘琏回敬，“你自己不是大夫吗？”谁知道这血沾到嘴里会怎么样，都说了是毒血了，会不会吸的那个人也中毒啊？他想。
起羽才不吸呢，倒不是不敢吸，而是伤口在那个位置，谁愿意捧住个男人的大脚丫子！
她又环问一遍：“谁来吸血？”
杜弘璨知她难处，道：“我来。”
“二哥！”杜弘琏心急嘴快：“万一你也中毒了怎么办？”
起羽说不会中毒，告诉了杜弘璨注意事项，杜弘璨便吸起来，吸一口吐一口，黑黑的一摊，杜弘琏看了不忍，推他半昏迷的大哥：“大哥，二哥在救你哪！”
毒血吸了很久，杜弘璨去漱口，起羽从腰间解下小瓷瓶，用了整整一瓶，才把伤口大致敷上，对杜弘琏说：“这药价值千金，今日亏大了！”
杜弘琏说：“这点子算什么，只要我大哥好得，多少钱都有得给你！”
说话间但见杜弘璋面色青紫，气息只进不出，他慌道：“你这怎么治得像活不成了？”
“毒素早就侵浸，我说过，人力所及，但依天命。只要他能捱过今晚，阎王爷也就不会请他了。”
几日后晋廷得报，青州杨光远联合辽兵，不知双方达成了甚么阴谋阳谋，一路攻来，势如破竹。由于有了燕云十六州，辽杨合兵居高临下，趟中原如履平地。
新帝石重贵坐在宝座上，看着底下蝇蝇嗡嗡乱无章绪的一班朝臣，突如其来宣布：朕要御驾亲征。
他与景延广对视一眼，不等众臣反应，接着道：朕已拟好计策，兵分三路。召信国公杜威即刻回京，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归德节度使高行周为兵马督监，河阳节度使符彦卿为马军左厢排阵使，主讨青州杨光远；命镇义侯刘知远为幽州道行营招讨使，从太原当地出发，讨辽副赵延寿；而朕，与景相一路，往御耶律主旗，择日启銮！
桑维翰出列，皇上——
新帝道，时势艰难，便擢桑相为中书令，兼枢密使，望桑相尽心措置、振秉国政，使朕无后顾之忧也！
桑维翰只好退下，然心内终是不安。
石敬瑭当初为求一时之快对战略险要的割让，现在终于搬起了石头，砸在了后人的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