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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突出重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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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羽看了看眼前的车,普普通通,两拉马驾,上面已经坐好了两名身手矫健的汉子。

刘承训先将杨光远扶了上去,来扶起羽的时候,起羽表示不用,然后道谢,承训摇手叫她不要作声,默默将帘子打了,起羽弯腰而入,只见他提个标着“镇义”两字的灯笼挂在车厢口,又递了个提篮上来,起羽掀开看看,是些点心,未料他居然细心至此,起羽复欲撩帘,身子却往后一仰,车上路了。

从上午进射场到现在,她还没吃过一点东西,之前一直没觉得饿,经刚才一眼,起羽才发现肚子饿得直叫。篮里是一碟子四喜饼、一碟子杏仁酥,一碟子黄豆糕儿,一碟子黑芝麻儿片。她先捏起一块黄豆糕塞进嘴里,香糯软滑,入口即化,不错,朝杨光远道:“吃点儿吧。”

杨光远没作声,在那里不知想什么。起羽将盘子凑到他鼻子底下,他目光才动了动,摇摇头。

起羽这遭没有胡搅蛮缠,伸回手臂,又拈起一块吃了,良久问:“出城后……你打算怎么办?”

这也是杨光远在想的问题。他乃天雄军节度,辖魏、博、贝、相、澶、卫六州,不用说,大是大,但朝廷既然要对付他,必定宣布收他兵权,这些年来他久居洛阳,这几个州只怕……思来想去,只有去青州,青州是他发迹之地,杨家根基在那儿,杨瞻也时常来信,先去那儿,才能好好打算。

方向一定,心底就有了秤砣儿,他又把沿途需经州郡捋了一遍,如此这般,大概盘算得不错,方有心情注意四周,发现起羽在一旁悄悄的。

“怎么没话啦,这可不像你啊。”他说。

起羽看他一回,费了老大劲般把手上扳指取下:“给。”

“我可不是东平王喽,你要早一点给,便是整个云母斋,我也给你买下。”他居然还笑话起来。

“我不要云母斋。”起羽说:“答应我,出去之后,不要再回来。”

杨光远愣住。

“给。”

他却没接。“阿起,你不懂。”

也许不懂,但是关心。起羽想,可是,自己能怎么说呢?她说十年未晚,可是即使花上二十年,他也注定不会成功。

然而她怎么说得出口?

“世上有些事,是怎么求也求不到的。”

“不,也许看来求不到,但经过一番努力后,求得到和求不到的机会参半。”

起羽咬咬唇:“即便求到了,那又怎么样呢?”

“那是以后的事。”

“可是——”

“在我这里,是没有‘忍’字的,你明白?”

她不说话了。

这时外面嘈杂纷起,似乎不断有人从内城门那儿退回来,驾车的停住,左边汉子拦住一人问:“发生什么事啦?”

“哎哟这位壮士,不得了了,说是要全城禁严!现在出去的不得出去,进来的不允进来,特别像你这种带车的,那城门的大爷不由分说都掀开给撂地下!但凡敢多说句话,打得头破血流的都有!”

左边汉子一指灯笼:“不怕,我们是镇义侯府的。”

“原来是镇义府的官爷,失敬失敬!那总不至于拦您老人家的。”

两厢告辞,汉子们刚要扬鞭,起羽蒙上面纱,掀起个帘缝儿:“敢问两位如何称呼?”

“回符大小姐话,”左边那汉子答:“我叫史弘肇,他是郭路德。”

史弘肇?一惊;过路的?二笑。

“符大小姐认识我?”史弘肇有点眼力劲儿。

当然,只是刚才天色暗着没看清,起羽想,张口道:“还记得康乐里那位姑娘不?”

糟糕,口没遮拦。果然只见史弘肇讶道:“你——你认识袂青?”

是啊,要怎么向他解释她一个堂堂照理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会认识一个青楼女子呢?还不是真认识,只是偷听了他们一段谈话!

好在时间上来不及,起羽嗯唔两句应付过去,说起正事:“我看,咱们不能就这么直接出城,肯定会被拦下来。”

“大小姐放心,”因她说认识袂青,史弘肇已经把她当自己人,符字自动省略:“镇义府的车他们不会查。”

起羽摇头:“我怕他们就是等着镇义府的车!”

史弘肇大为惊讶:“这是何故?”

他自然不清楚来龙去脉,起羽更不会说,只说:“但出城没有第二条路走,算了,先试试吧。”

她放下帘子退进去,史弘肇朝郭路德努努嘴,驶向城门。

这段时间,起羽给自己化了个乌七八糟的大浓妆,然后把早准备好的一套女装不由分说给杨光远换上。

车子到了城门,确实一片混乱,便说镇义府的车子也无济于事,一样要查。史弘肇当然不吃这个亏,当时就骂起来,卫兵只说奉命行事态度强硬,双方一争,结果景延广亲自出现了,不管史弘肇左讲右讲,只喝令将车帘打开,史弘肇急得满头汗,无奈只得掀帘之际,突然一匹黑马自远处冲来,冲得太快骑士面容谁也看不清楚,但见左臂一条衣袖空空荡荡随风狂舞,直往城门而奔。

景延广一看眼都直了,挥挥手示意马车赶快走别拦了他路,一边扯起嗓门吼:“快,快拦住!别让他跑啦!”

“还不快走?”起羽从缝儿里朝史弘肇道。

“是,是。”史弘肇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里回过神儿来。

起羽瞅眼望了望那吸引去所有注意力的黑马骑士——希望党进能应付得过来,差不多就撤吧。

车轮辘轳出了内城门,还有一重外城门,既然景延广在这边守着,那边也许没什么人,但愿不要再出事。

夜色愈见浓重,伴着车内车外的心事,一路前行。

“站住,站住!”一列火把蜿蜒行来。

起羽打起车帘:“谁?”

史弘肇答:“看不清,隐约像擎着‘禁吾’‘杜’的牌子哪。”

“巡查的?姓杜?”掌管京城巡禁,必是皇家信任家世,但不会是杜威,也不会是杜弘璨,杜弘琏嘛,年纪似乎还轻了点……难道!

“史大哥,快避开他!”

“来不及了,他们看见我们了,所以叫我们站住!”

说话间来队到了眼前,起羽从帘子缝里一看,妈呀,这运气也太背了,真是杜弘璋!

“干、干什么的?”杜大公子一身官服,张彦泽不知怎么傍晚拉他去喝酒,又是美酒又是美女,还一堆吹捧,从没见这么殷勤过。他一高兴喝得五分云里三分雾里,勉强剩下两分记得晚上例行巡逻不得不出,才醉醺醺上了马,晚风吹吹酒醒不少,正巧碰到起羽一行。

“回大人,我们是镇义府的,有急事出城。”

“镇义府?”

完了完了,起羽暗道忘了提醒,这两家结着旧梁子,结头还正是眼前这位呢!

史弘肇犹然不知:“是。”

“什么急事啊?”杜弘璋下去的酒劲又上来了。

“这个——”史弘肇想想,“大人,是这样的——”

“行了行了,”杜弘璋把手挥挥,“将帘子打开来瞧瞧,待本公子瞅瞅!”

“但是有女眷——”

“叫你掀就掀!”

史弘肇咳一咳,把帘子打开。起羽仿佛受惊似,扑过去抱住杨光远,恰巧挡住杨光远左半个身体。

而在杜弘璋眼里,就是两个粗布衣衫的女子蜷在角落瑟瑟发抖缩成一团的场面。

“前面那个,返过头来。”

起羽照他意思,慢慢侧了侧首,身子仍不动,很是胆怯的望了他一眼,然后飞速调头重新背对他。

都长得丑。杜弘璋想,一边喝:“入夜各户不许随意走动,你们不知道吗?!”

他不再关注帘内了,史弘肇松口气,明智地不跟他顶嘴,只一个劲应是。

“不要以为你们镇义侯府有多了不起,我让你走不成你就走不成,所以——回去吧!”

说半天还不让走?史弘肇想揍人,嘴上答道:“大人,现在内城进不去!”

“哦,也是,”他突然想到:“那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幸亏史弘肇急中生智:“其实小的们下午时分就出内城了,不过在外城耽搁办了点事儿,我们想着说也是晚了干脆回去等明天再办吧,不承想出了什么事,内城门那有位大人凶得很,竟然怎么也不让进了!依小的说,这种事不是该大人您管的么。”

他刚入镇义府不久,人微位卑,所以把他和郭路德挑出来赶车的时候,他以为不过是件普通差使,而且上头也并没什么特殊吩咐。然而至此处,他却忽然像开了窍似,猜测出车里两位恐怕就是闹得满城风雨的原因,而眼前这位禁吾大人,还不知下午便已发生了全城禁严之事。

“什么!有人在内城越俎代庖?”

“可不是,我还以为那位才是禁吾大人。”

“去他娘的!走!”杜弘璋不管他们了,他要赶去内城看个究竟。

马蹄笃笃,起羽等听声音远去,朝史弘肇道:“真不赖!”

史弘肇笑笑。

结果到了外城还是被拦住,不过这回既没有景延广也没有杜弘璋,看起来都是些小人物,起羽让史弘肇不动声色往盘问的数名士兵手里各塞了一锭白银,士兵们就准备开门了。

吱呀,一道缝隙。

嘎嘎,缝隙逐渐增大。

通往生之路。

起羽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不由望着杨光远笑。

杨光远说:“要谢谢你啊。”

“用不着你说。”起羽抢道,她可不要来什么煽情片断,刚才想掉泪已经够不像她了,“记得换药,别把口子溃烂了。本来依你这伤,少说也该躺个三四天,我给你服了枝老山人参,虽说能提气续着,可也不是疗本的法,总是大亏了,以后千万要自己好好照料。”

“好。”

“还有今后一个月内不能乱动,不能生气,要忌口。过咸过辣过酸不能吃,酒亦不许喝——”

“怎么又把门关上了?”猛听史弘肇在外头喊。

什么?起羽连忙探身。

一名杏色衣衫的青年人带着一队人马出现,面挂微微笑,朝车厢打了个躬:“东平王,久候多时。”

名号被人叫破,此人不但守株待兔,而且有备而来。起羽一时半会儿没认出他是谁,暗道景延广身边何时多出这般厉害人物?眼前是最后一道门了,不能功亏一篑,她决定硬闯。

明知凶多吉少,但是咬咬牙,拼了!

唯一没想到的是史弘肇这么能打,动作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不用别的武器,就凭一双拳头,别人一刀刺过来,他很容易就闪开,然后左拳一挥,干脆利落打在对方下巴,对方就迎面摔倒,四仰八叉昏了过去。

有一会儿,起羽觉得看到了希望,但这希望马上随着郭路德的死而黯淡下去。

郭路德,在本场中真是个过路的。

最终史弘肇被五花大绑绑起来扔到一边,绑人的士兵见他伤了那么多自己同伴,顺势踢他一脚,唉哟,叫痛的却是自己。

“这家伙怎么硬得跟木板一样!”

不信的上前,改用手揍,个个抚着手指头退回来——好吧,他们不惹他了。

稍事整顿,马车被拉了往回走。

起羽与杨光远还算优待,既没被打,也没被绑起来,依旧坐在车里,不过这回杏色衣衫的青年人也挤了进来,三人在窄窄的车厢里互相对视。

“你贵姓?”半晌,起羽开口问。

“赵。”

“哦,看你文绉绉像个读书人,当称呼一声赵先生。”

赵普道:“不敢当。”

杨光远在一旁闭目不语,起羽看看他,不知道他心中作何盘算。

景延广应该赶来了?不行,一旦碰面……杨光远不必说,自己这个妆也糊弄不过去,铁定认出来,到时老爹该怎么办?

不行,不能再等。

等一分,危险便愈大一分。

“……赵先生有没有听说过鸩这种鸟?”

赵普一直在暗暗观察杨光远,听了起羽问,略记一记答:

“此物食蛇为生,全身剧毒。以之制药,便为鸩毒。”

“很好,那先生知又不知,此毒排第几等?”

“听你口气,你倒很懂似的。”

起羽笑一笑:“请讲。”

“据我猜测,当为前三之列。”

“呵呵,不错,鸩正是第三,与牵机、草乌、狼毒并列。”

赵普道:“不知姑娘讲这些是何意。”

“第三等的□□,服者状怖,譬如牵机,头足相就,如织布牵机状也。”

赵普把目光移她身上了。

“可知第一等□□服下去,是何状?”

赵普摇头。

起羽慢慢道:“第一等的,鼻嗅之立死。”

赵普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通一点小小的毒理,”他对面的女孩说:“先生有没有感觉,头有点痛?”

他瞬间明白了,带着不敢置信望着面前的人:“你是说——”

“是的,它一直在我的左手里。”起羽停了一下,“也许待会儿你会感觉想吐了。”

一种眩晕无可抵挡的袭来,赵普克制地道:“这么说,我快死了?”

“还好,如果一刻钟内能服下解药的话。”

“我小瞧了你。”

“不敢当。”

他感到一阵恶心。“把解药拿出来,不然,我马上可以要你的命。”

“那样咱们就是同归于尽了,”起羽笑着说:“何必那么傻,不如一命换一命。”

“哈,好像是我不划算,你们有两个人。”

“你放了他,我跟你走。”

“阿起!”杨光远睁眼。

起羽朝他摇下头。

赵普沉默不语。

“怎么样,赵先生,再迟,大罗金仙也难救。”

赵普问:“你到底是谁,绝不是一个小小婢女。”

起羽耸耸肩:“这个咱们可以待会儿讨论,呐,内城门可不远了。”

时间紧迫。首先要解决的自然是车外的人,赵普提出最便捷的方法是顺风撒一把起羽刚才所谓的“一等”□□,起羽点头,暗中把掌中□□换成迷药。

赵普看她一眼:“姑娘心够狠。”

嗬,这建议谁提的!起羽懒得跟他多讲,只道:“再说下去,我要敬佩先生真是不畏死的了。”

赵普顿一顿,掀起车帘:“停!”

车轮辘轳轳停下。

“什么事?”走在最前面的小头目拉缰过来。

起羽做好准备。

“调头。”赵普说。

小头目诧:“为甚?”

“你把人都叫过来,我有话说。”

“是。”

人顺利迷倒。

起羽先将史弘肇救醒,然后对赵普说:“还得麻烦先生跟我们一起出城门。”

赵普点头。

起羽不相信他这么合作,又道:“不要玩什么花样。”

赵普看看眼前以为死了的倒满一地的人:“有姑娘如此手段了得,赵某难道不要命了?”

起羽对他无好感,但是有史弘肇在外面,心下安定不少,哼道:“知道就好。”

月朗星稀,一列人马停在城外,兵甲铄铄,迎接杨光远。

起羽诧异问:“你早……安排好了?”

杨光远面色苍白:“当初进城,嘱他们留在门外。”

铁骑带头姓邱名涛,见着光远断臂,热泪盈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然后哗啦啦一片,所有人都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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