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一赌华山(1 / 1)
皇命急急如律令。翌日杨符两家差不多收拾收拾就动了身。
行了大半天的时候东平王请符老爷到他车厢,刚上去不久车厢盖差点被一声暴喝掀翻:“符起羽,你成心气死我是不是?!”
车外的随行人员齐齐抖三抖,小魔王也跟出来了?
“几年前还没汲取教训?要不是后来冯相为你说情——”
“老爹——”符大小姐难得伏低作小。
“马上给我回去!阿琅阿?lt;br>“爹!你要怎么处罚我都可以,但我是决不回去的!”符大小姐坚决声明。
“你你你——阿琅阿?lt;br>“老爹~~~”
“符大人既然来了,就不妨坐一坐吧。”杨光远出声了。
起羽不想直面父亲大人的怒火,帮腔:“我给你们泡茶。”符老爷瞪她一眼,杨光远却笑。
符老爷还是坐了,杨光远故意扯开话题:“对于此次奉旨入京,符大人以为圣意如何?”
符老爷照旧铜铃样瞪着女儿,一边顺溜答东平王话不误:“新帝甫立,西京为重镇之一,圣旨上说了,无非让王爷与下官照例述职而已。”
“哦?”
“先帝对王爷与在下都照拂甚多,圣旨上言明,前往悼唁,也是该的。”
“汉曾有令,国丧禁止藩王进京吊祭,唐末以来,诸藩镇无令不得随意入朝,符大人明白是什么道理?”
他看似优柔,实则步步紧逼,起羽真想上前为自己老爹擦擦额上快滴下的汗。
片刻之后,见符老爷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杨光远失笑:“符大人,咱们在西京相处这么多年,可是在下有不周到处,令符大人为难至此?”
“不不,王爷言重,小女顽劣,还多亏王爷处处包含不予计较,符某一直无以为报。”
杨光远笑容益甚,语益谦虚:“无妨,说起来,如果不是突然进京,杨某正想不日至府上——”
起羽猛然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立时高声打断:“喂!”
符老爷正端盏的手一抖:“丫头,你作甚!”
“咳咳,没什么。”起羽一边说,一边死瞪着杨光远。杨光远朝她笑着点头,啜一口茶。
起羽以为他咽下了,正松口气,只听他道:“既然早晚是一家人,符大人何不——”
卟!两口水同时喷了出来。
符老爷和符大小姐面面相觑,符大小姐抹抹嘴,“杨光——东平王,你胡说些什么!”
“王爷的意思是——”符老爷颤巍巍地接口。
“我想向——”
这次真是顾不得了,起羽冲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
温香软玉在怀,杨光远笑眯眯的住嘴。
符老爷大急,“丫头,你下来,这是成何体统!”
起羽才发现自己半个身子挂在别人怀里,退了退,手还不松开,低声警告:“这件事不许提!”
杨光远唔唔两声。
起羽只觉两片略湿的唇在掌心蠕动,软软的,有些痒,心漏跳一拍,像小虫子在爬,随即正正心思:“听见没有!”
杨光远点头。
起羽这才松开,转头立时换了副笑靥如花的脸:“老爹,他这是议论当今帝后,我阻止他乱说呢。”
符老爷思维转不过来:“当今帝后?”
“听说,那个,新皇帝不是娶了前皇帝的妃子做皇后么,就是他婶婶?”
“刚才说一家人——”
“听说姓冯,是不是长得很美,不然可是乱了人伦吧?”
符老爷因着那句“乱了人伦”而彻底缴械,换他上前捂住女儿嘴巴:“你这丫头哪听的胡说,还不赶紧闭嘴!”
起羽咿咿呀呀,朝杨光远得意的眨眼。
杨光远经刚才一抱,还沉浸在小丫头终于长成大姑娘的感慨里,没接上嘴。
“我们下去。”
“等等!”杨光远回过神来了,道:“不必如此。阿起素来口无遮拦,不过说的都是大实话。”
起羽使劲点头。
符老爷叹道:“可不是这脾气?这么大了也不知收敛点儿,皇家的事岂是能乱说的?”
起羽有点憋,把老爹的手扒下:“爹,你、我、他,一共三个人,说了谁知道呀!”
“正是,”杨光远道:“我却正是喜爱贵千金这性子,无遮无拦,坦诚以待。”
符老爷太息:“王爷谬赞。”
光远见他仍是周旋,不觉有些失望。
起羽同他讲:“这冯皇后到底是什么人,你可曾见过?”
杨光远道:“你也是见过的。”
“我?”
“可还记得天福二年的赏花大会,那时你煮解酒药与你四哥吃,我们在杨柳道外见的那名妇人?”
“啊,那个与当时还是郑王的新帝对话的——”起羽想起来,只记得那女子青溜溜一簇乌云,红隐隐一张桃靥,如杨柳弱不胜衣之态,
“不错,正是她。”杨光远嗤道,“想中原如此之大,料如何才貌佳人,尽可采选,我们的皇帝陛下竟无一人中意,惹这种笑柄,哈,也许,本不该他的皇帝。”
面对这两个年轻人,符老爷真觉自己老了,怎么一个比一个生猛。
起羽大感兴趣:“这话怎么说。”
“据消息,皇帝死前召冯道冯相入见,呼出幼子重睿向长乐老下拜,意欲托孤,使辅立幼主。可是不知那长乐老怎么想的,竟把御前指挥使景延广叫了来,商议立郑王——哼,要是我在——”
“你的意思,这个皇位是——”起羽睐睐眼。
“是啊,郑王动作倒快,星夜奔京,柩前即位,大赦天下……”他玩味的品品后四个字:“真是‘赦’就好。”
由洛入汴须经过嵩山,太室雄而少室险,本来和缓的平地上突然冒出来这两峰,更显得直插云天,一副超凡脱俗的伟岸气概。
天色将晚,夜间翻山多有不便,符老爷便与杨光远商量在少室山下住宿。“好啊,”杨光远瞅了眼起羽,笑说:“山北五乳峰下有少林寺,只是不知咱们符大小姐进不进得去。”
“哼,诓我!”起羽呸呸:“又不是我一个女眷,你不怕早上起来没小丫鬟给你倒溺壶,我不进去也行得。”
“符起羽!”符老爷狂叫。
老爹的气还没消呢,这么连名带姓的叫。起羽忙讨好的问:“爹,太室、少室之名,由何而来?”
老爷子下了车,起羽跟着,搀起他手臂,符老爷这才微展舒色,走在古木参天的路上,老爷子徐徐道来:
“禹之正妻塗山氏,生儿启于山中,为纪念这位诞下夏朝第一位君王的母亲,山下修葺‘启母庙’,古人又称正房为‘太室’,渐渐地,山也就被称为太室山。”
“那少室山的意思——”
“不错,”老爷子哈哈一笑,“禹第二个妻子是塗山氏的妹妹,名姚,恰曾在少室居住,一太一少,正好相对。”
原来是大小两个老婆啊!起羽恍然大悟,只听符老爷又说:“说起来,大丫头你在医者门下,当该去拜拜盘龙洞。”
“为什么?”
“里面供着三祖呀!走走走,我陪你去看看。”
“好。”起羽此刻无有不顺,符老爷去跟杨光远说了,杨光远跟来悄悄说一句:“难得看你像个小媳妇的样子啊,不错不错!”
起羽趁人不注意使劲打他一下,老爷带着阿琅阿戳耍罟庠饿费肋肿斓哪Q骸岸酵跽馐恰?lt;br>“没事,你们去罢。”杨光远挥挥手。
四人便离开大队伍,走了约小半个时辰的工夫,来到一条高耸陡直的石阶,起羽瞪大眼:“爬山?”
“是,非但上去,还要过临渊绝壁的栈道哩。”
起羽说:“爹,咱们回去吧。”
“怎么了?”符老爷不禁低头:“是不是你右脚又——”
“不,只是这又是爬山又是过道,那得什么时候?太阳肯定没了,要是过那个啥栈道时一个没看清,岂不尸都找不着?”
“你一向不胆子大得很。”不是右脚问题,符老爷便放了心。
起羽瞅瞅旁边阿琅阿骸皢悖膊皇侨巳硕几乙谎ù蟛皇牵孔咦咦摺!?lt;br>阿琅阿?lt;br>“你呀你。”符老爷点她额头,知女儿耍赖躲懒,也不为难她了,“那走罢。”
起羽咧嘴笑。
四人一路回行,观藤萝倒挂,听嘤嘤啼鸣,正是夕阳晚照、倦鸟归巢之际。快抵少林寺近,兀那里传来一阵鼾声,张望中,但见一人横卧石上,歪梳着个道士髻,酒坛斜倒,鼻头通红,“可是陈抟道长?”符老爷打量着。
“仙师,可找着你了!”话音未落,一行人从寺院方向冲了过来,官员打扮,为首一个三十左右年纪,紫袍,起羽觉得有些面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不过懒洋洋吊在最后的那个她确是认识的,阿赵。
陈抟嘟囔了声,翻过背。
紫袍官员跟着凑到另一边:“仙师,醒醒,醒醒。”
陈抟鼾声震天。
“仙师,本府姓冯,名玉,皇帝陛下特遣我来邀你出山呐!你不知道,我一路从华山找到武当,连峨眉青城都找过了,怎么也不见仙师的影子,现在总算找到了!你醒醒,醒醒——”
酒糟鼻子耸了耸,眼皮还没睁开,陈抟口内连叫:“好睡。”
“别睡啦,天大喜事,陛下有诏任!”
约莫半盏茶功夫,陈抟方慢慢悠悠坐起,天外来一句:“会下棋否?”
“下棋?”冯玉眨巴眨巴。
陈抟从石头后面摸索出一副象棋:“来一盘,红,黑?”
冯玉掂掂黑子,“仙师,若我赢了,是否答应进京?”
“赢了再说。”
冯玉转身,朝身后一团人问:“谁下棋厉害?”
热热闹闹的人群安静下来,冯玉说:“吱个声儿!”
起羽说:“人家找他下棋,他找别人,自个儿不会怎么?”
符老爷道:“要么不会下,要么下得臭。”
起羽扑哧一笑。
这时有人说:“赵家小哥在汴梁向为魁首,上哇!”
“对对对!”
众人鼓噪。冯玉听了,喝:“赵弘殷!”
一个枣红脸庞的中年人躬身出来:“下官在。”
“你家小子是?”
“犬子在此。”赵弘殷忙将赵匡胤拉到他跟前。
“你父子一齐做事?”
“是是,犬子有一身力气,下官想着——”
“行了行了,没空听你噜嗦。他下棋有那么厉害?”冯玉打量赵匡胤两眼。
“哎,在市井瞎跟人胡闹罢了。”
“本府不管你是不是胡闹!总之,今日好好陪仙师下两盘棋,下得不好,你自己知道,呃?”
赵弘殷抹一把汗,扯儿子道:“还不多谢大人!”
赵匡胤谢了,在众人目光中坐到陈抟对面,陈抟笑嘻嘻看着他,他挑一挑眉。
冯玉在旁边叱喝:“对着仙师,态度!”
赵匡胤只得扯扯嘴角。
倒是陈抟说话:“这位大人,紫薇星在,你还是少开尊口罢。”
大伙一时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以为仙师在说棋,抑或是脾气古怪,遂都不再多言。
冯玉满脸的笑僵在皮上:“是,是。”
一下,却是连输两盘。赵弘殷在旁边随棋局看得大起大落,两盘下定之后,冯玉那边是瞄也不敢瞄了,只道头上顶戴不保。
冯玉呢,也满腹怒气将发未发。他妹妹新当了皇后,皇帝赐这么个差使下来,本以为是大大表现的好机会,谁知死老头这么不好找,好容易找到,眼前却又要睁睁溜走,不行,待会儿无论用什么方法,也要把死老头带回京城。
陈抟依旧眯着眼,满脸笑容。赵匡胤心内早急了,连输两盘,传到自己那帮结义兄弟耳里,岂不被谈笑?最后一盘一定要全力相拼,把本儿翻了才好。便要摆盘,陈抟道:“慢。”
“怎么了?”赵匡胤生怕他不来了。
“老人家我连胜两盘,小哥拿什么输与我才是?”
“啊啊,”冯玉赶紧插道:“仙师尽管放心,无论是钱帛珠宝、锦室美服……”
陈抟打断他,拿个手指指一指眼前人:“我要他的。”
赵匡胤道:“你尽管开口。”
“嘻,口气不小,只是老人家我看你浑身上下,也没甚么当头。”
赵匡胤摸摸头笑:“是,仙师眼力不错,我纵把衣服裤子都当了给你,也不值一两银子。”
“谁要你的衣服?凭恁什么五爪龙袍,我老人家也不希罕。”陈抟嘿嘿,“你家可有什么房产地土,写下一庄与我,方才作数。”
“我们一家挤破屋三间,给了你,我们住哪地儿去?”
冯玉又插了:“仙师要你房子,是看得起你!”
赵匡胤望望父亲:“那我也做不了主。”
赵弘殷忙说:“没问题没问题——”
“罢啦罢啦,”陈抟摆摆手,“若没有产业,或指一条大路,或将一座名山,立下一张卖契,也就算了。”
赵匡胤一听,想这算怎么回事,且不说自家仅勉强饱腹,便是亲王世家,哪一家又有大山大路?这仙师传得很神,原来是个痴子。待我混他一混。
因说:“老人家,你既要大山,那看中了哪座?”
“嵩山本不错,不过我老人家更喜欢华山,你就把华山写给我罢,老人家我在那儿待得多些。去去,去取纸笔来。”他指使冯玉。
冯玉满脸愠色,嘱人拿来纸笔,看赵匡胤白纸黑字还真写了张凭据,言“东京赵匡胤,为因无钱使用,情愿将华山一座,卖与陈姓”云云,心内冷笑。
陈抟将墨迹吹干,郑重其事放怀内收好,赵匡胤卷起袖子要来第三盘,陈抟挥手:“今日到此为止。”赵匡胤急了:“照例三局一盘——”
冯玉将他推开:“仙师说不下就不下,你嚼嚼个什么劲!对吧,仙师?”
陈抟不置可否,倒下,竟是又要睡觉的样子。
见状冯玉击掌三声,却见上来三个美女,各捧酒坛,一字排开。
众人莫名其意。
只听冯玉朗声道:“仙师,秋意渐浓,仙师独卧云石,必然峭冷,本官让她们给你佐酒暖足,望仙师万勿推辞。”
“好说,好说。”
冯玉喜形于色,朝美女们道:“还不快把酒打开!”
“是。”美女们袅袅娜娜应。
陈抟于是开怀畅饮,冯玉见他并不推辞,想事情成功了一半,问清楚陈抟这些天皆住在少林寺后,便言次日再来拜访。
结果等起羽他们第二天出发的时候,看见冯玉气急败坏从陈抟暂住之禅房跳出来,三位美女还在,问她们仙师哪去了?美女回答说仙师喝完酒倒头便睡,五更时才醒,他说奴婢们一夜辛苦,无物相赠,于是题诗一首,让奴婢转呈大人并回复天子,随后就飘然出门而去了。冯玉让她们把诗拿来,一看,却是一首七绝:
雪为肌体玉为腮,多谢君王送得来。
处士不兴巫峡梦,空烦神女下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