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公主之刺(中)(1 / 1)
是谁设计了这场局?
刘知远眉头深锁的去了,起羽伏在桌子上,“公主与人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害她?又或者,其实真正的目标是刘嫄?”
秀峰道:“老天保佑,小姐无恙。”
“是啊,三人之中唯一无恙的。”起羽看他瘦长白皙的手指一页一页翻着书面,“我有一个怀疑人。”
秀峰惊讶地转头。
“但我既然在岸上,干嘛去趟浑水呢,对吧?”
“大小姐知道是谁做的?”
“哈,我没必要救刘嫄,根本没必要。”起羽喃喃。
秀峰不知说什么。
起羽有点烦。刘嫄是柴荣第一任妻子,如果这个时候就翘翘了的话,那么……
不不不,岂可因为如此而起了害人之心!
不不,还是不对,她根本就打定主意不再理会柴荣这个人了好不好!
那么,就当一件消遣来做好了。
况且,要是成功,也算为秀峰出一口气。
她问:“假设我疑心一个人做了坏事,可又没有真凭实据来指责是他做的,该怎么办?”
秀峰揣测着,顺着她意思说下去:“最好是能让他自己承认吧。”
起羽吃吃笑:“世上有会主动承认的犯人?”
“那可难了,要找根据。”
“根据不好找。
“那么……”秀峰停下来 “在我们唱的剧目里,有一出《空城计》,大小姐可听过?”
“哦,诸葛亮吓司马懿。”
“看似有之,其实无之——”
“哈,我明白了!秀峰你真聪明!”起羽一跃而起,朝自己房中奔去。
“大小姐——”
“你代我去南书房上课,我今天不去了!”
阿琼阿瑶正四处找她们的大小姐,兜头迎上来:“大小姐,南书房来催了几次了,夫人也遣人来问过了!”
“知道啦知道啦,我叫秀峰去了。”起羽进门,砰一声把门关上。
阿琼阿瑶碰了一鼻子灰,两人疑惑地对望,不知道大小姐一个人在里头捣鼓什么,半个时辰后,房门开了,大小姐一溜烟出来:“把房间收拾收拾,我晚饭前回来!”两丫鬟进门,大吃一惊,桌上砚翻架倒,白纸撕的碎皮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党进正在后院劈柴,起羽找到他:“过来,和我出去办桩事。”
“可是还有活儿没——”
“叫你走就走,别的别管!”起羽不由分说,上来将斧头一撂,叫他把汗擦擦,出了门。
步行约一炷香左右,一路党进看着大小姐两眼发光的样子,下意识觑了觑她的右腿,他已知道她右腿有疾,虽然看不大出来,但走太快会不会不好?
“你干什么,有话就说,别一副有屁不敢放的样子。”大小姐却注意到他。
“没、没什么。”
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门前,起羽指指门口守着的两个人,从袖里掏出一个信封对党进道:“把这个交给其中一个,告诉他转交给他们大公子。”
“给信?”
“对。”
“为什么,他们是谁?”虽然高高悬着的门匾上有两字,可它们认得他他不认得它们。
“叫你去就去!”起羽一推,把他推个踉跄。
党进只好将信握紧了紧,抬脚。
“等等。”
他回头。
“蹲下。”
“唔?”
“快蹲下!”
他依言而行。
起羽从地下抓了把泥灰,“啪”一声,打到他脸上。“唉唷!”他没防备,弄到眼里去了,他赶紧去揉,灰沙太多,两行眼泪流下。起羽哈哈大笑,看着眼前这张脸上划出两道乌黑沟沟:“好啦哈拉,这下谁也不认得了,去吧。”
党进狼狈站起。
“哦,还有,这半钱银子拿着,要是守门的不给递,你就塞给他们。”
“还要收银子?”这么多?他可从来没见过。
“说了你也不懂,快去快去。”
接下来几天起羽心情都很愉悦。这种愉悦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当她在门口看到自家守门的将一封信交给阿玚时。
“那封信是给谁的?”
阿玚答:“大小姐,这是上呈老爷要求拜见的信函。”
“你会交给我爹吗?”
“当然,当然。” 阿玚连忙答:“不过我爹是管家,所以我会先交给他,再由老爷处理。”
“那就是是说,我爹有可能看不到?”
“老爷贵人事多,哪能让他老人家一一过问哪!”
该死,照这样看,也许经过重重关卡后,那封信根本到不了杜弘璋手里,即使到了他手里,万一给他扔到一边呢?起羽的脸沉了下来,阿玚大气不敢出,不知哪里又说错话了?
回到房,提笔写了几个字,歪歪扭扭难看得要死,没办法,谁叫她没耐心练。写下跟上封差不多措辞的句子,她再次叫党进一起出门。
“小姐,又送信?”第二次来到杜府门前,不用说党进也大概明白了。
“不,”谁知他家小姐思索了一下后说,“你在这门口蹲着,要是看到一个像公子模样、二十左右的人出门,就告诉我。”
“哦。”他应,见起羽拍拍袖子走人,“小姐,你去哪?”
“笨,难道我跟你一起蹲?都说了你见到了再来告诉我,我到前边茶楼里喝茶。”
他家小姐一步三跳的去了,留下可怜的蹲墙脚的党进。
整整守了一天,其间人倒是出来两三拨,挨挨叫了小姐来,被符大小姐捶得像猪头,一个皆不是。党进又累又饿又渴,又不敢掉以轻心,好容易回府,因为柴没砍完,被阿玡伯他婆子好一通骂,不给晚饭吃,还好弟弟偷偷给他留了一只馒头,他使劲儿搂搂弟弟,一个馒头两口吃完,然后在腹鸣如鼓中扑到木板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天不亮符大祖宗又过来,早上厨里的稀饭馒头正要发呢,党进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都走过去了,自己却被拖着一步步远离……
“大、大小姐。”
“诶?”
“您、您吃过早饭了吧?”
“吃啦,水晶饺子。怎么,”她瞅他一眼:“你没吃?”
“……”
“没事没事,”某人恬不知耻:“少吃一顿饿不死人。”
那是因为您老吃了呀!
踩了一上午点只看到一个派头十足的中年人进进出出,看他前呼后拥的模样,党进猜是这个府的主人。有个小公子也出现了,十岁左右年纪,不是。经过昨天被捶得满头包的教训,他现在学乖了,凡事不先急冲冲的叫唤,自己暗自筛选一遍。瞧,又出来一个,喝!这个公子长得跟画儿似的,年纪也差不离,定是定是!
把起羽叫来,又挨了符大祖宗一记:“杜弘璋那酒色之徒能长成这样?这是杜弘璨,他弟弟!”
原来她要找的人名叫杜弘璋。哪个弘哪个璋党进不知道,只道是红色的獐子嘛,他记下了。
料想中午得跟昨天一样小姐在茶楼里吃酒喝肉他在墙根底下喝西北风,结果却来了一个店小二打扮的人,拎了一只食篮放到他面前:“吃吧,你家主人说吃的时候可别忘了办事,不然别想有下顿。”
党进答应着,揭开一看,哇,一只鸡,一碟子豆荚儿,一盘青菜,还有满满一大碗饭。
“谢谢小二哥,谢谢小二哥。”他迭声说着。
“别介,吃完喽给我放好就行,我再来收篮子。”
“是是是。”
吃完饭他有劲多了,全心全意半眼不眨的盯着大门。然而老天偏偏跟他作对似的,到了下午,竟半个人影也没出现过。
虽然这不是他的错,可谁都知道小姐脾气坏得很,要真发在他身上,他也认了。
但大小姐没有发火,回程时她一言不发,他不敢多言半句。
就这样沉默着一直到了她房前,直到阿琼阿瑶出来迎接,她才像记起他在后面,摆摆手:“你回去吧。”
阿过今天又给他留了馒头,还多留了一只,一共两只。党进怜惜的摸摸他脑袋:“统共没多少吃的,你胃口大着哩,以后甭留了,呃?”
阿过摇头。
他道:“我已经吃过了。”
“我不信。”
“不信?瞧,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党进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的一只鸡腿:“香不香?”
阿过眼神一亮,凑过头直嗅:“好香好香!”
“那赶紧吃罢。”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党进看着弟弟埋头吃得喷香的模样,心想,那个大小姐,也不是那么坏吧?
第三天起羽没有出现,第四、五、六天也是如此,到第十天的时候,她出现了。
事情似乎有了进展——虽然党进一直不知道是什么事——她笑逐颜开,对他道:“我已经成功将其中一封送到他手里了,他打开看时的神色可真该叫大伙儿欣赏欣赏,哈哈,我的猜测总是不错的,来来来,我们再送一次。”
路上他问她是怎么送成功的,她说她找到了那姓杜的常去的一个地方,看他在那儿喝酒,就从街上找了个小孩,给了他三个铜板,要他把信送给指定的那个人。
“大小姐真聪明!”党进敬佩的道。
“哎,可惜法子虽好,终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我们要从多方面出发,让他乱了阵脚。”起羽不掩得意:“杜弘璋习惯早出晚归,所以我们前阵子都没堵到他,没关系,我决定了,不管怎样,以后你隔两天或三天一次,不定时的,总会引起他注意。”
“是。”
“听说你在跟踪杜府大公子。”
都察院里,督查大人与小女孩对话。
“不错。”
“你怀疑他?”
“是的。”
“你怎么会这样做,并没有任何依据。”
“谁说的?”
“那依据是——”
“他做贼心虚了。”
“只是你一厢情愿的看法。”
“不,督察大人,你最近可以去拜访他一次,你会发现某些微妙的改变。”
“根本不会。”景延广一口回绝。
“好吧,”起羽说:“我一直有件事犹豫着要不要对你说。”
景延广闻言打量她,“有关本案的?”
“是。”
“有情况早该说了!”
“咳咳,我事后才慢慢回想起的。”
景延广差点跳起来,恨不得掐死她。
起羽却慢条斯理的开始问问题:“你知道杜弘璋有个与众不同的特点吗?”
“不知道。”景延广没耐心周旋。
起羽老气横秋,“景大人,这样办案,刘大人迟早找你算账。”
景延广的字句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你有话快说!”
起羽很不怕死,“你昏迷的时候一般是什么样的?”
景大人无语。
“好吧,我只是好奇问问,反正我昏迷中有一段时间可能是要醒来,但又终于没醒得了的时候,似乎听到一段对话。”
“是吗。”
“有人在说:‘怎么有三个?’有人答说弄不清哪个,所以一齐打了。中途有段模糊了,记得的最后是那个问的人在笑,说的是:‘阿扑,把她们抬远一点。’”
景延广听完:“完了?”
“完了。”
“仅仅凭声音是不行的。”
起羽翻白眼:“我当然不是指声音,我是指那个词。”
景延广想一想:“哪个?”
“阿扑。”
“这有什么特别,也许他在叫他同伙的名字。”
“不是,”起羽斩钉截铁的道:“那个词的音调很奇怪,绝对不是人名,我了解过了,是沙陀语。”
“你到底想说什么?”
“因为这个词,我确认抓我们的人是——杜弘璋。”
景延广倒抽一口冷气。
他望着眼前的小女孩:“你太武断了。”
“那好,你告诉我,你查得有什么进展,刘家小姐根本没有理由要害公主。”
“这个——”
“因为范相之事,杜大人出征有功,被封为同平章事;刘大人护京亦有功,也被加封同平章事。但是刘大人一开始拒绝接受这个封号,为什么?”
“这个——”
这个事满城皆知,景延广自然也知道。刘本来瞧不起杜,认为他声名差,又是靠裙带关系爬上来,凭什么自己和他的名字并列在一张纸上与他平起平坐?他拒绝上任,最后甚至惹恼了皇帝差点要被撤官职,后来还是冯道替他说情,又派了大学士桑维翰到府上亲自宣旨,刘知远才接受了。
“可这与杜公子有什么关系!”他强调。
“大人,这还用得着我说吗,这件事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沦为笑柄,杜弘璋心胸狭窄,一定是为了出这口气,想到这种损招。”
“可是——”
“可是什么,刘家宠女无人不知,他这么做,比直接给刘大人一刀更让他痛苦百倍。”
“话是不假——”景延广一出口发现自己怎么顺着她拐了,正正颜色:“这一切都是猜测,没有证据。”
起羽压低声音:“督察大人,我们就不能诈他一诈,比方说,我们放出风声说终于找到一个人,看见了当时绑架始末,看他怎么反应……你了解我的意思吧?”
景延广义正词严:“不行,纯粹乱来!这要是一个处理不好——”
“你简直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起羽大声说:“我知道,你是怕得罪姓杜的是吧?哼,说不定他们正因为是主审有恃无恐哩!”
对呀,景延广出一头冷汗,要是杜重威一早知道是儿子干的,他又是本案主审,岂不是贼喊捉贼?景延广啊景延广,今年你走的什么运,案子出来了,铁定得罪杜尚书;案子不出来,同样得罪刘军使……等一下!如果既想不得罪杜,也不得罪刘……
他咳嗽一声,对起羽道:“本官还有事处理,你先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