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好吃和尚(1 / 1)
起羽记得,前一世的李崇训是个病秧子,成亲前两人见过有限的几面,成亲后两人相敬如宾,不,是相敬如冰。这一世的他,身体依然不好,可是,跟她印象中的他,又完全不一样了。
“好吃和尚在这儿,在香山?”
“不错。”
“太好了,我去找他!”
“你怎么找。”
嘿嘿,“香山十寺,我一个一个的翻。”不信他能躲哪儿去!
崇训撑住下巴:“倒也是个法子。”
怎么样,想欺负她,那是有窗有户,就是没门。
“不过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即使你找到他,他不一定就做给你吃啊。”
“没关系,到时候再说。”她掉头便走。
崇训踱回栏前,起羽偷偷瞟他一眼,这下没话说了吧!哈哈哈哈!
就在要相望两不见的时候,少年的声音随风传来:“他好像明天就走啦。”
起羽差点没跌一跤。
慢慢地,她挪回去:“你说真的?”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并请你吃好吃的——比白面汤更好吃。”
“……我怎么认识你就这么重要?”
他侧头想了一会儿,起羽看着他,不算很抢眼的外貌,但是,发带飘飘,衣袖里仿佛氤氲着云烟,气质温润动人。
“其实也不重要,只是好奇。”他自嘲地笑道,“你是谁?”
起羽决定实话实说。经验告诉她,开头撒了谎,以后就要用更多的谎来弥补,累死人。
“我叫符起羽,我爹是符彦卿,我三哥符昭愿,你认识的吧?”
“哦,你是符三公子的妹妹?”
“有一次我哥去你家,出门时你送他,我坐在马车里看见了,所以……”
咳咳,这个完全是瞎掰。
“原来如此,”崇训微笑:“既是友人之妹,更不该让你饿肚子了。”
她拊掌:“兄弟就是上道!”
微愕之后,他再度泛出笑容。
从水楼北边的山路走出百多步,到了一个峡谷,很幽深的样子。起羽踢块石头下去,没听见响声,这要掉下,还不跌个粉身碎骨?正想着,一只手伸过来携住她:“小心。”
“没关系。”她欲挣开。
他道:“就当你照看我。”
起羽一笑,想起前阵过龙门桥柴荣他们三人跟着后面看笑话的模样,真是对比呀对比。
东面一直到了座石崖,正愁眼前无路,他带她一转,纵横出现一架木桥。
“莫非正是我来时的那个?”
“怕吗?”
“才不会呢!”
过了木桥,又朝北走出百来步,出现了一座小庙。“那就是?”她兴奋地。
他点点头,她欢呼一声,“快快快!”
庙前有一株松树,一条黄狗,好吃和尚斜卧其下,身边放着酒,似是微酣。
风吹来远处梨花的幽香,李崇训上前与他一揖,笑道:“曷移樽就月,一赏清光。”
和尚半睁眼,指指身旁的酒。
起羽移目,酒器是陶制的,方斗状,敞口中酒色映着月光,甘洌芬芳。
崇训掀袍而坐,自斟自满,一口饮下:“好酒!”
和尚哈哈大笑,一跃而起:“再来!”
崇训不推却,与他连饮三盅,两人对笑,甚是畅意。
起羽心道崇训身体不好,多喝无益,遂道:“和尚,我好惦记你的手艺,做两个菜给我吃罢。”
和尚认出她:“哟,是跛腿女娃娃!”
专戳人伤疤,起羽顿时黑了半边脸。
崇训示意起羽坐下,起羽不肯,崇训拉拉她,对和尚道:“大师,为这句话,该罚你酒。”
“我才不要咧,吃酒也是他自己好吃,我要他做菜。”
和尚道:“女娃娃,洒家的菜可不是说做就做的,该你拿点什么来换。”
“上次你可没问我要什么。”
“上次是洒家专门气香山寺那老和尚,心情好。”
起羽道:“你是出家人,应该四根清净。”
和尚又哈哈大笑,浑然放肆之意。
是了,他酒肉皆吃,何谈清净。起羽丧气:“好吧,你要什么,金簪,玉佩?”
她身上挂的值钱物件也就这些。
和尚却摇头:“我要的东西,你没有。”
起羽顺他视线,转眸,朝向身边之人:“他有?”
“是啊,你跟他一起来,可不就占了他的便宜吗,哈哈哈哈——”
对呀!起羽高高兴兴坐下,这下她啥也不用管了,推推崇训:“你说的,请我吃好吃的,哦?”
崇训还是面带微笑,他不露痕迹的拂一拂衣袖,起身,朝房内走去。
“他干嘛?”起羽知道他这是避免两人过多接触,心内暗暗不爽,瞧不起人咧。
和尚道:“拿琴。”
“琴?”
什么跟什么,起羽不解:“拿琴干什么?”
“女娃娃呀女娃娃,你是什么也不懂哇!”和尚说,“你不知道那小子曾一曲感退盗贼吗?”
“咦?”
和尚却重新闭上眼,什么也不讲了。
崇训抱琴从庙中走出来,琴具五弦,征位朝外,放于膝上,盘腿坐了下来。
琴不比筝,也不比瑟,筝瑟被人看做下流,而琴,一定才是上流青睐的,它甚至远远超出了作为一种乐器的身份,常被人引为知音。
但是起羽却觉得听琴可以把人听得急死,人们常说琴曲孤高岑寂,聆听者要淡而会心,她是个急脾气,只怕永远也到不了那境界。
噌——
他开始了。
起羽支起下颌,学他们一起闭上眼。
声音一开始并未成乐,时断时续的几个音,起羽心想不如打场瞌睡再来,干脆放松全身,却听到了溪涛的声音。
山涧有水,时而惜声漫流,时而急如惊龙;渐渐的,风声好像也加了进来,它们轻轻拂过松顶,密密簌簌。
什么是真正的琴音,淡雅,深静,也许正适于这月白星稀、浊酒一杯之时。
它们可以引起自然的共鸣,一组音未停,他组音继现,愈听之后,愈觉其清境之夺人,起羽只觉脑海中平日所存之各色妙音比照之下,泰半成了粗迹,猛然省得,前常听八艳论琴之“清”之“微”,一至于此!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琴音不知何时停了,这回换和尚起身进庙,起羽眨眨眼:“他去做菜了?”
崇训点头。
“你用一曲,换他一桌菜?”
崇训再点头。
“半生身累影,一事鬓成华。”
“……什么?”
“没什么,突然胡言乱语。”起羽拉起他,不看他深究的眼:“走吧,我们去吃菜!”
规规矩矩坐好,不多会儿菜上来了,头道是一碗羹汤。
芫荽、蛋花都是常见的,里面漂着一团团琥珀色透明的物质,起羽皱着眉,皮蛋?
一口吞下去,却全不是皮蛋的味,清香爽滑,竟是从未尝过的奇趣。
“这是——”
“女娃娃猜猜?”
她往口里又塞了两块:“噫,猜不出来,只知道好吃就是了。”
好吃和尚大笑:“那还管它是什么,好吃便罢!”
“不成不成,我还想着让我们家阿玡伯做呢。”
“告诉他他也做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她扮个鬼脸。
崇训道:“此乃桃树脂,集桃树分泌的树脂加清水泡制而成,要做这个,得要细心。”
“唉呀小子,要保持神秘,神秘!”
起羽道:“你莫是怕了?”
“怕什么?”
“我家阿玡伯做出来说不定更好吃。”
“那好说,洒家巴不得享享清福哩。”
接下来还是一道不知名的菜,雪白碧绿,茸茸一碗,舀一口到嘴里,柔如云朵,鲜如嫩雏,起羽闭起眼,享受的长叹口气。
她不想再打听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了,最直接的想法,将这和尚打劫回家!
第三道是一小块糯米年糕,装在白瓷碟里,透亮透亮的,里面隐约几个红点,煞是好看。
“这年糕外面像涂了层霜,是冰糖吧?”起羽问。
“哈哈,女娃娃懂点儿,这道叫‘雪里红梅’,含了枣子,尝尝。”
这种做法,倒算不得什么精妙,不过要讲做得好,也是要功夫的。枣子不香,或糯米不糯,就难有齿颊留香的意境。
最后端出了杨梅酿酒。喝酒的时候,三人重新来到户外,风中似乎也醺了酒香,圆圆的月亮挂在半空,一轮对饮之后,和着花香酒香,崇训带起羽向好吃和尚告辞,言道:
“还当候圆月,携手再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