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滑州兵变(1 / 1)
范延光是老军头,在石敬瑭没反之前,他官至宰相,和石是平起平坐的,所以常人称范相。石敬瑭反,他从魏州出兵至辽州,就差与晋兵戎相见,结果还没开打,就传来石已入洛的消息,紧接着石敬瑭以晋主的身份颁赦招抚,没奈何奉表以降。
本来地位相同的两个人如今要以君臣之礼相见,做臣子的那个只怕都会感慨万千。更何况范镇守的是魏州,当年李存勖称帝的地方;他又是天雄军节度使,重兵在握,在如今这个谁有兵谁就是王的年代,哪个心里头不有些想法?
所以他反了。
“据说他没有显贵时有术士跟他算命,说他日后必为将相,结果果真灵验。”昭寿坐在妹妹房里,一边啃桃子:“后来他又找那术士,问梦蛇入腹,未知如何?术士答:‘蛇龙同种,将来可做帝王。’——于是呢,他心里早就拨着小九九啦!”
起羽摇着扇:“天气可真热——那范什么什么也真笨,蛇都钻腹噬心了,还吉咧!”
“哈哈,这话说得妙!不过范相可不是软脚货色,资历比咱爹更老,你这么确定他会输?”
“咱们皇帝不也是靠造反起家的吗,还怕他这个?”
“嘘——我的小祖宗,”昭寿扔了桃子一把捂住她嘴:“这话你小声点说,以后也少说!皇帝的事,是咱们能胡乱议论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起羽掰开他手,白一眼:“想憋死我呀。”
昭寿退回去,又开始剥葡萄:“不过依我看,咱们二伯不是在滑州节度着嘛,皇上已经兵分四路,到时在滑州会合,应该没问题。”
“兵分四路?”好大阵势。
“嗯,一路是马军都指挥使白奉进白大人,一路是东都巡检使张从宾张大人,第三路你认识,侍卫都军使杨光远杨大人,还有护圣都指挥使杜重威杜大人。”
“哎我说,杨光远这厮,年纪轻轻,怎么就能跟咱爹啊、刘大人这些大他一辈的人共事啊?就算他立过大功——朝廷里这么没人了吗?”起羽问。
“杨光远——这厮?哈哈哈哈,”昭寿捧腹大笑:“杨光远这厮!阿起,我真不明白,杨大人再年轻,也比你大上十来岁,我们见面都得尊称他一声大人,你怎么就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儿?”
“干嘛?”起羽惬意的摊在躺椅上,“他都不介意了。”
“所以我才喊你祖宗啊——阿起,有时候吧,我觉着你不像六岁,像六十六岁,小老太婆!”他作势准备跳开,以防起羽打他,岂知起羽手都没抬:“你不知道?我六百六十六了,来来来,过来给老婆婆捶背。”
“啊,原来婆婆返老还童了。”
“可不是?”
“公子、公子——”昭寿的小厮阿瑁气喘吁吁的出现,后面跟着直嚷嚷的阿瑶:“你慢点,慢点儿!”
“什么事?”昭寿问。
“杨姨娘、杨姨娘她要生了!”
“是吗!”昭寿胡地立起,“走走走!咦,阿起你这是往哪边啊?”
“出府那边。”
“不去看姨娘?”
“看了又帮不了她。”
“你还有这心思!不关心生个弟弟还是妹妹?”
“香山寺的白面汤,你去不去。”
白面汤……
昭寿陷入了美食的挣扎中,最终道:“你去把做的法儿讨回来,省得咱念念不忘。”
“好。”
他巴巴地送妹妹出门,回头来一拍脑门才想起:“哟,姨娘!”
不辞辛苦到了香山,结果找遍前后左右却没找着上次碰到的胖和尚。询问住持,住持双手合什:“阿弥陀佛,施主找错地方了,佛门中没有如此不守清规戒律之人。”
啥意思,请他们喝碗汤也叫不守清规戒律?
她问,老和尚只是摇头,她道:“你把他赶走啦?”
老和尚还是摇头,门一关,做功课去了。
“大小姐……”阿瑶道。
“哼,咱们自己去找。”
完了,迷路了。
两侧是层层山峦和险峻的山峰,耸入云霄。黄河水从西北山峡中涌来,到这里,山截然分开,河从中流出,惊涛拍岸。她刚才只顾着欣赏景色,越了凌空跨水修设的栈道,经过一段盘旋曲折的石阶,而后呢?
阿瑶那丫头跟丢了?
看回头怎么治她。
望着前面三分的岔道,噫,自己刚才是从哪条上来的。
太阳早已下去,烟雾笼罩着郁树,只听得似远似近传来洪流訇訇的响。她闻声远眺,昏暗中高山连绵,无止无尽。
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
她点着三条路数,好了,点中正中,那就走正中的道儿吧。
正中,多好的兆头,摆明了她肯定正正走中嘛!
躅躅独行,天地间仿佛只剩一人。
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她做过鬼,什么也不必怕……
要是碰上歹人?那更不怕了,只要来个人,谁怕谁呀!
一边喃喃念着,这时见月亮从山涧中升起,又大又圆,白银一样寂静的光。
她的心忽尔平静。
然后她看见了那片花林,冉冉的,是梨花,如雪芬芳。
林旁安置着井栏和辘轳,绳子悬下,似乎主人汲了一半河水时又分心停下。
一切如此静谧。
静谧得让人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让人生怕惊扰了栏杆边那个白衣飘飘仿佛御风而来的人。
他肩头落着梨花,眼里也都是梨花。
听见声响,他望过来,短暂的惊愕之后,眉梢唇角,轻起笑意。
原来他是这样的,起羽想。
应该快走,应该回头,可是这一刻,因他的一笑,她迈不开脚步。
“你孤身一人?”
“……嗯。”
“跟家人走散了罢。”
“……”
他看看她来的路:“离这儿最近的,是香山寺,你可是随家人在彼处上香?天色晚了,如不介意,我送你一程。”
叽里咕噜,肚子发出不合时宜的动静。
他讶然。
起羽走到井边,一屁股坐下:“累死我啦!我肚子饿了,也走不动了!”
他轻笑,从木桶中舀半瓢水,递到她跟前。
起羽毫不客气,接过半个葫芦,咕咚咕咚几口喝尽。
“有没有吃的?”
尽管她举止粗鲁不文,他也没有显出半丝不耐烦,“此处没有。”
“真是倒霉,今天不但好吃的白面汤没吃到,还空饿了一天的肚子!”
“白面汤?”
“就是香山寺里那个胖和尚煮的嘛!上次明明在后院里瞧见的,结果这次来,臭主持竟然说庙里没这个人,简直把我气死了,小气!”
少年沉思了一会儿,笑了:“你说的是‘好吃和尚’吧。”
“好吃和尚?”
“就是胖胖的、头上没有戒疤、腰间扎着两个布袋的师父?”
“对对对,就是他就是他!”她对那和尚随时从布袋里掏出一把菜刀的动作印象深刻:“你认识?”
“好吃师父确实不是香山寺的人,他是个云游和尚。”
“啊,原来这样。”
“他愿意亲自动手做东西给你们吃,说明你们对他味口。”
“切,仿佛我们是他手下一道菜似的。”
少年失笑。
“那我以后岂不是很难再吃到那么好吃的汤了,”起羽怅怅叹口气,“明明只是一碗白面汤,可我们家阿玡伯硬是做不出来——”
“那可不是一碗简单的白面汤,得用肥鸡雏,生片其肉,和上细面,捣干晒匀,再上石磨,复以罗筛筛之。待到做时,不用他味调和,只加清盐少许,自然鲜美。”
“耶,你怎么知道!”
难怪那香山寺老和尚说人不守清规戒律,用鸡做汤,确实破了佛家食斋之戒了。
少年但笑不语。
“说呀,你怎么知道的?既然你知道这么清楚,一定会做了?”
他望着小女孩儿灼灼期盼的眼神,忍笑:
“我虽然知道,却从未做过。”
“唉,也是,你堂堂李府公子,怎么可能洗手做羹汤。”
他清淡的眉皱起来了:“你知道我是谁?”
起羽望天:“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
“我听到了。”
她左瞟瞟右瞟瞟,跳下井板:“我该走了。”
他没有阻拦。
正当她背过身吐吐舌的时候,他道:“你想不想见好吃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