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8、初见光远(1 / 1)
冬日的早晨,起床一看,惊喜外面皑皑一片。阿琼在隔间生炉子,阿瑶服侍她梳洗完毕去准备早膳,起羽百无聊赖,灵机一动,悄悄出了门。
雪下得不厚,让她扫兴的是各院落都被早起的家丁们打扫得干干净净了,让她只能仰望着屋顶那一点点可怜的积雪感叹。沿路看到新开的梅花,亭亭玉立,淡雅宜人。她眼睛瞬亮,直接奔向梅园。
一丛丛、一簇簇的褐色枝干上,新托出万千粉红花萼,有的枝桠上还堆了一些残雪,更觉晶莹素净,幽香雅致。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此情此景,让她由衷地念出这句忘了从哪里看来的诗句,又想待开得多了,可摘些回去泡梅花茶。
“那边的小丫头,过来!”
谁?在府里竟有人敢用“丫头”叫她?
她施施然回头,尽路花丛中,一人头束紫金冠、腰围银织带、倍儿神气地朝她招手。
她慢吞吞挪动。
那人不耐烦了,径直上前:“知不知道你家老爷书房怎么走?”
见她不明白似的,又道:“就是你们家符老爷经常出现的地方,给我带路。”
起羽绕过他继续走,旋而被拉住后襟:“喂,我说话你听见没有——啊,除了是个跛子,难道还是个聋子!”
说我是个跛子!起羽扭头白他一眼:“你才又跛又聋,放开!”
那家伙被她唬一跳,马上松手,起羽哼了一声,拉拉衣服就走。
那家伙反应过来:“你既不聋,我问话你怎么不答呀!”
“谁规定你问我就要答了?再说了,你不是府中之人吧,我没喊家丁已经不错了。”
“嘿,你知道我是谁,叫人来捉我?”那家伙一副蔑笑的表情。
“知道。”
“阿?”
无视他张大的嘴已经可以塞进一枚鸭蛋,起羽道:“所以我才没喊人。”
年轻人此刻真正来了兴趣,他不相信眼前这个小毛丫头真认得自己,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居高临下俯视她,“好罢,那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起羽一笑:“你又晓得我叫什么么?”
“你?”
“是呀,我报得出来你的名号,你却报不出我的,多没意思。”
“等等等等,”年轻人急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晓得你名字,你先报我的,我再报你的。”
“说话算话?”
“当然!”
起羽嗤之以鼻,“我才不信哩,我看你压根儿就不知道我叫什么。”
“哈,我个大男人,会对你个小丫头说话不算话?”
她眼溜溜一转:“那好,我若真报对了你名号,你得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
“以后再说。”
年轻人大笑:“有意思——‘以后再说’!”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你懂个屁——起羽不理他嘲笑,指着他腰间令符:“我要那个作凭证。”
笑声陡然中止,年轻人看看她,又看看令符,眼神深沉起来:“小丫头,你知道这个是干什么用的吗?”
起羽作不明白状:“干什么用的?”
年轻人顿一顿:“总之这个不能给你。呐,”他周身看一看,没别的饰物,便掰下手上套的铁扳指:“这个给你好啦。”
起羽小手接过,还挺沉的,嘻嘻套在手指上玩了会儿,“好。”
“呐,现在你可以说了吧。要是说不出来,我可会生气的。”
起羽收起扳指,抬头:“你姓杨,叫杨光远。”
“咦,还真对了!丫头,你怎么知道的,我从来没见过你呀。”
“这个嘛,要不你再送我件信物?”
“哇,”杨光远后跳一步:“你还真以为我好说话是不是?”
“大小姐——大小姐!”
“我在这儿。”
阿琼阿瑶跑过来,脸上红扑扑的,想必找得急了。阿瑶道:“大小姐,吓死奴婢了——”
“好了好了,没事儿。”
“原来你是符将军的女儿。”杨光远恍然大悟。
起羽没搭理他,对阿琼道:“这位大人要去我老爹书房,你给他带个路。”
快到吃午膳的时候,家仆来报:“大小姐,老爷请您到花厅就席。”
符府一向男女分开吃饭,过年过节才全家一起,起羽抱着几分疑惑到了花厅,看到座上客投来的一笑,立即明白吧了:这个杨光远!
符彦卿道:“阿起,杨大人说今早上得你引路,忘了道谢,这不,赶赶地叫你过来了。”
起羽坐到老爹身边,一脸受宠若惊地答:“杨大人客气,那是应该的。”
杨光远差点没把到嘴的一口茶喷出来,连咳数声。
大哥昭序不在,由老二昭信首陪,他忙问:“大人怎么了?”
杨光远摆摆手:“令妹真是知书达理,府上夫人教导有方。”
昭寿突然也咳嗽起来。
符老爷摸着胡子很有感慨的道:“大人夸奖。我这女儿自小顽皮,不过经牢狱一灾后,确也乖巧了许多。”
起羽盯着坐在杨光远下位的人:“他怎么来了?”
符老爷道:“不得无礼。”
“哼,就是他把我们押入大牢,干嘛对他客气!”
符老爷想自己的夸奖实在夸太早了些。
起羽所指之人正是张彦泽。他今日一身便服,肃杀之气敛去不少,但那双狼一般褐黄的眼睛照旧阴冷。几乎所有的唐臣都降了晋,包括她爹,也包括这位当日抓她们的人。他看一眼杨光远,后者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他起身,拱手:“之前多有得罪,请大小姐恕罪。”
“啊哈,现在不神气了?我看你闯我家那会儿可神气得紧。”
“之前乃奉旨行事。”
“抓我们是奉旨,毒害自己的亲儿子也是奉旨?”
昭愿昭寿同时看来。
昭愿道:“阿起,今日人是客,我为主,待客之道娘没教过你?闭嘴吃饭。”
“看见他我吃不下。”起羽懒懒答。
昭愿气得嘴唇发白,符老爷赶紧救火:“大丫头,来来来,有你最爱吃的红烧蹄髈,爹爹挟一只最大的给你,免得被你四哥抢喽,啊?”
目光逐一扫过面色不善的张彦泽、不明所以的二哥、冷脸以对的三哥以及频使眼色的四哥,最后回到笑嘻嘻的老爹身上,低下头,起羽拿起筷子。
“这才是我的乖女儿。”果不食言,符老爷亲自挑了一只红油油的大蹄髈放到她碗里。
“大小姐肚子里不爽快,不妨直说。”杨光远突然开口。
起羽头也不抬,只顾戳蹄髈皮,没头没尾道:“他年纪比你大。”
杨光远半天才知她所指,抬眉一笑:“那又怎样。”
“算了,年纪大的都拎不清,何况小的。”说完也不管众人脸色,又道:“况且我也不想被人说告恶状。”
从刚才杨张二人的反应,她自然看得出张得听杨的。说实话,杨光远年纪不大,派头却不小,与晋安寨一役不得不说有莫大关系。
“大妹,”昭信是个直肠子,“你这不就是在告恶状么!”
起羽还是低着头:“那,阿起言语多有冒犯,还望杨大人多多包涵。”边说肩膀边索索抖动。
昭信道:“哎,大妹你莫哭呀,没人怪你,杨大人大人有大量,不会跟你计较——”
谁知起羽把碗筷一推,伏到桌子上了。
“哎哎,老三老四,你们也劝劝呀!”昭信急了,这女人果然还是不能上饭桌,瞧瞧成何体统!
昭愿一脸狐疑地打量着那一耸一耸的肩膀,昭寿则趁机去夹蹄髈,被老爹一掌拍回,使个眼色,昭寿委屈的摸摸手,开声:“小祖宗你笑完没有,蹄髈冷了可不好吃。”
“啥?”昭信的嗓门宛若惊雷:“你说她她她、她在笑?”
“还是四哥最了解我。”起羽揉着肚子抬起脸,哪可见半分泪意?
“呐,杨大人,我知道告状不是什么光荣的行为,强者从来不告状,他们直接将对手挑了,也许像你这样,对不对?”起羽摊摊手,做无奈状:“可是没办法,谁叫老爹不把我生成个男人呢——(符老爷插花,不是我生的,是你娘生的!)——所以,区区弱女子如我,对您的部下惹了我很生气,但我又打不过他,于是只好告告状打发打发了。”
什么叫打发打发?昭寿捏着筷子的手抖了抖。
杨光远则揣摩着“区区弱女子”五个字。
张彦泽道:“大小姐,如果是因为张式……那是我的家务事,与您无关。”
“是与我无关,但让我看到,就与我有关了。”
“路见不平?”
“哈,那倒谈不上。只是你不知道,那张式手足被砍活似人彘的模样实在是吓人,死了你们又不勤快点收尸,把蛆虫都引来,害得本小姐连做了好几天恶梦,每次想起就吃不下饭……你说,与我有关无关?”
张彦泽有些吃惊:“就这样?”
“什么这样那样!哪,姓杨——咳咳,杨大人,还有我这跛腿,本来快好了,被他从床上拖下来——当然当然,他这是奉旨行事,我不怪他,咳,一点不怪他。
分明就是怪他。杨光远肚子里好笑,“我以为,大小姐的腿才是大事。”
他的眼神倏利,张彦泽猛然低首,杨光远看向起羽的时候又柔和起来:“腿还能治好吗?”
起羽摇头,“就这样啦,反正走不快也不太看得出来——不说这个,张式的事你怎么处置?”
“等我回去了解清楚再说。”
起羽想想,也总不能让他在这里当面训斥下属,于是点头:“总之孩子是无辜的。虎毒不食尚子,张将军,希望你不至于禽兽不如。”
不多久是过年,阖家团坐达旦守岁,符老爷看着满堂大小,摸摸胡子颇有感触地道:“四十明朝过,飞腾暮景斜。”
正月初一一早喝屠苏酒,从小到大喝起,澪羽沄羽落羽分别用筷子给蘸点儿到舌尖尝尝,然后从起羽始,一直到符老爷。喝完酒后小子们去贴门神挂桃符,起羽站在院里听爆竹轰轰,新的一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