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夜谈(1 / 1)
经过她和小弟们两天天多的仔细侦查,当归列出一张紫胤的精确作息时间表。
“卯时三刻,出门,去展剑台练剑。
辰时,回到剑塔,教屠苏习剑。
午时,去经阁看书。
申时,去展剑台练剑。
亥时,去祭坛远眺。
亥时三刻,回房。”
还真是令人无机可趁啊,除了闷在房间里的那些时间,别的时候根本就不见他有所松懈。她想起之前几次装作偶遇时紫胤那锐利的眼神,心底不由发虚。
潜入他房中又不被发觉的几率有几成?当归拿笔敲敲额头,皱眉沉思。
以紫胤的修为,有人潜伏在自己房间里肯定会发现的吧?有没有什么道具,能够助自己隐匿气息,以至于连他都无法发现呢?
拉开菜单,浏览了一遍自己现有的物品,大多是恢复性和攻击性的,关于隐匿气息这种不会在战斗中用到的道具一个都没见着。
或者说,除了在他房里偷窥,还有别的什么办法?
等等,他晚上如果睡觉那总得脱衣服吧?要是正在半夜的时候外面突然出什么事,他肯定不会慢条斯理的把衣服全部穿好再出来。外套之类的绝对会被落下,那最外层的腰带说不定也……当归转着眼珠,眉头才舒展开,又马上皱紧。
可问题是,他晚上真的睡觉吗?
她记得他好像说过自己不需要睡眠,既然如此,该不会晚上也就是坐在那里打坐吧?她头皮发麻,却又想起自己好像还去过紫胤的房间,里面确实有床,虽然不大舒服。
既然有床,那他偶尔也会躺一躺吧?
当归把笔一扔,脸上浮出一个堪称阴险的笑来。
管你平时怎样,到时候你是睡也得睡,不睡也得睡!
捏着屠苏练完剑的时候,当归离开展剑台,直接去了剑塔。
少年已经结束了早课,正卷起袖子洗脸,察觉有人靠近,忙回头看去,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水珠。
那张脸还是湿漉漉的,看起来更显眉目如画,就算已经看过这么多次,当归也不免一愣,而后才扯开嘴角,扬手道:“嗨。”
“今日来得早了。”屠苏嘴角掠过一抹笑影,而后抬手就要抹去脸上的水珠,当归想到什么,忙从兜里掏出一个手帕递过去。
那是方鹅黄色的绣帕,是灵轩给她的,她一直都随身揣着,却不想也能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屠苏顿住,看看绣帕又看看她,脸上有不明显的迟疑。
“擦脸啊,看你多狼狈。”当归笑,直接将帕子盖到他的脸上。
屠苏抓住帕子,动作有些僵硬,当归转过身去,在这院子里四处晃悠。
天墉城里基本没有草木,所见之景不是石头就是青铜,无论何地都透露出一股冷意,倒也不愧是个修道门派。
也难怪这里的人性子大都冷淡,天天面对着硬邦邦的石头,是怎样的心才能依旧保持着柔软和活泼,撞到这种地方也不会喊疼。
“对了,你师父呢?”明知紫胤此刻应该在经阁,为防万一,当归问道。
“师尊去了经阁。你找他?”
“没有,随口一问。”当归内心松了口气,脸上笑意更浓。
就是你不在才方便动作,否则还有什么可玩的?
之后屠苏说那帕子洗后还她,当归连说不用。虽说那是灵轩师妹送的,但也没人规定送来的东西就不能做顺手人情。何况,师妹的心意她也是满怀感激的领了。
屠苏点点头,不知是不是错觉,当归总觉得他似乎笑了一下,再认真看时那张脸上却又是一贯的冷淡。然后他便直接朝厨房走去,但这回却有所不同,当归也跟了上去。
屠苏意外,当归笑嘻嘻道:“一直以来都是麻烦你,我也想做一次试试看。”
屠苏看她,脸上露出少见的为难之色。
“当归不是不善厨艺吗?”
“那我可以学啊,熟能生巧嘛。”当归想起上次自己进厨房然后狼狈逃跑的事,笑容一僵,却又立刻更加认真地道。
屠苏眉头紧蹙,却敌不过她认真又带有些微恳求的神色,侧过脸轻轻答应。
“好。”
当然事后他就为这一时的心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在差不多炸了两次厨房之后,当归终于捧着一个盘子从浓烟滚滚的厨房跑了出来。也幸而这里处在悬空岛上,与主城有些距离,否则就冲这么一阵子的混乱程度,早就引发集体强烈围观了。
屠苏早就被当归赶到了外面,但就算这样,他也是满脸焦黑狼狈不堪,正拿袖子一下下的擦着脸。听到声音一抬头,就看到另一个同样黑色的人跑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个雪白的盘子。他刚忍不住想笑,就看到盘子里放着颜色可怕形状更可怕的不知名物体,顿时那笑就憋在喉咙里,上下不得。
“屠苏屠苏,看我的成果!”当归献宝一般把盘子递过去,全当没看见少年的迟疑。
以为她把好好的丹桂花糕做成这幅模样很简单吗?要不是在里面参杂了数种药粉道具,它怎么会变成这惨不忍睹的样子。
这还是她仔细计算的结果,要加多少能够产生眩晕的材料和具有延时功能的道具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而且为防紫胤察觉不妥还往里面添加了大量香味浓郁的配料,期间还因为没把握好火候烧成焦炭几次,最终好不容易得到了还算能吃的产品。
而眼前的少年犹豫一阵,最终朝那难以称为是食物的东西伸出手去。当归一惊,忙把盘子收回。开玩笑,这东西可是专门为紫胤准备的,他要吃了产生什么不良反应怎么办。
屠苏的手停在半空,看上去分外尴尬。
“不,我没想让你吃,你看,它看上去也是不能吃的样子。”当归解释,“要是吃坏了就不好了。”
“无妨。”屠苏道,听上去下了很大决心。
当归哭笑不得,她知道屠苏是一番好意,但她并不会因为自己手艺不好而伤心或者别的什么,正好相反,就是手艺不好以后才更有理由蹭吃蹭喝。
“你真的想吃吗?我在这里面加了虾和螃蟹。”当归看着他,少年顿住。
“还有坚果和蜜糖。”少年的手颤抖两下。
“还有糯米桂花茴香八角桂皮——”
“我,我先去收拾厨房了。”
看着少年僵硬地走向狼藉不堪的厨房,当归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么多香料混合到一起究竟是什么味道、什么口感。她低头看着盘子里面目可憎的成品,笑得非常可恶。
*
亥时,夜色正浓,寒风阵阵。
天墉城的夜似乎千篇一律,少见星月,只有无尽的昏暗浸染和凛冽的风肆意呼啸。不知从何而来,至何而终,只是不停地吹拂席卷,恍若滔滔长河无穷无尽。
这一夜没有丝毫例外,弟子们大多已经歇息,四下里黯淡一片,只有昏暗路灯始终静默的散发辉光。寒风刮过耳廓,如同长啸。
当归按紧兜里包好的东西,深吸一口气,直往祭坛而去。
碧色的法阵依旧悬浮在祭坛周围,但此刻此景却无法激起她半点心思,她如被风卷起的羽毛般轻轻落下,才要起身,就听一个声音冷喝:“何人!”
话音未落,一道劲风已直奔面门而来!
她心头一紧,足下一点就向后掠去,同时大喊:“是我!长老手下留情!”
话一出口,她就觉眼前一花,随后那本远在数米之外的人就出现在眼前,衣袖平举,眼神锐利。
当归吃了一惊,下意识想要有所动作,可还未出手就被紫胤拉住手腕,往回一扯!
“当心身后。”冷淡的声音飘过耳畔,她这才感觉手腕一阵滚烫,当即甩开他,借力后撤。
“长老好生警惕。”她道,呼吸几口气,然后才缓缓直起身来。
紫胤在她数米之外,祭坛边缘,依旧是平日的模样,只是明明空中无星无月,他那头垂下的银色发丝却如有月光流泻,光华甚美。
“更深露重,为何来此?”紫胤语调带着丝轻微的诘责。
“来找你啊。”当归笑道,几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想也不想的在紫胤旁边坐下,然后拍拍旁边的地面,“长老也别站着了,多累啊,坐着休息一下呗。”
紫胤蹙眉看她。
“怎么,嫌地上脏?”当归挑眉,然后就用衣袖直接去擦拭旁边的石板,“我都直接坐下了,你有什么好嫌弃的。”
“无需如此。”一只手挡住了她的动作,她一顿,顺着那只白玉般莹润的手看上去,恍若流淌月魅的的银发映入眼帘。
她笑,也不继续,顺他的意收回手,身子后撤,抬眼看他,脸上浮现出期待。
紫胤垂下眼帘,一拂衣袖,便直接坐了下去。衣袂飘飞,他神情之庄重、仪态之优雅令人忍不住屏息,仿佛此刻正进行什么严肃的仪式。
当归愣了好一阵,心底不由感叹到底是紫胤,就连席地而坐的样子也充满了威严不可侵犯的气势。
“长老当真风度十足啊。”她笑道,扭过身体屈肘撑膝,单手捧着脸看着他。在这个高度看他的脸还是头一回,往常总是令人不快的仰视角度,现在却能平视,实在难得。
紫胤的脸无可挑剔,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又足以令她惊叹。
肌肤如羊脂白玉般细腻白皙,鼻梁挺拔笔直,嘴唇微抿,却收敛不住恍若天成的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敬意的气势。白色眉毛斜飞入鬓,不怒自威,双眼狭长,眼角却上翘,硬生生让这冰冷严肃的面容多了分柔软媚意。他的眼珠颜色略浅,较之水晶更为莹润,较之玉石更为剔透,只觉蕴涵颇深,当归才粗粗扫过一眼,就有种要被吸入其中的危机感,当即眯眼一笑,暗定心神。
“度由心生,你若勤加修炼,终有一日也能及此。”紫胤道,清泠的声音在这寒意逼人的夜里更易刻上心扉。
“长老好意,但有的东西,不是努力就能弥补的。”当归摆手,她再怎么努力练级,也不可能练出紫胤这么一张漂亮的脸来,更别提那沉着矜傲的气度,可不是她这种俗人能学的来的。
“未曾尝试,何必轻易言弃。”
“好好努力,为了到时候被打击得更惨吗?”
“何以如此不自信?此事无关天赋,你若能想得通透,得悟天地之道亦非难事。”
“那我若努力又失败了,长老可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当归苦笑,微一低头抬眼看他。
夜风在高空肆意冲撞,不可一世地放任嚣张,一时静默,只听得夜风嘲讽呼啸。
风卷起紫胤的长发,银色的发丝在夜空中飞扬,他衣袂翻飞,如同夜风中离枝的落叶,似乎不知何时就会飘零而去。但他依旧端坐在这里,任夜风肆虐,乱他发丝,灌满衣袖,依旧如同静默的时间,岿然不动。
“有何不可?”他道,那声音被风吹得很远,又从四面八方涌来,远远近近,如回声般起起灭灭。
“既如此,那便请长老尝试下这些东西。”当归笑,从兜里拿出那包的仔细的东西,一一展开,露出其中无法形容的惨烈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