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极度混乱的夜晚（1 / 1）
什么是静默？
便该是寂静无声，如同人去楼空，雁过无痕。
是未曾涉足的原始森林，只听到树木晃动声若海潮，却没有半分人息。是夜幕下白雪皑皑的山谷，空中飘飞的鹅毛簌簌而下，扑入大地沉眠。是喧嚣的闹市，人群涌动，如桥下奔流不息的长河，融为城市的背景。
那边也该是此刻，风声萧萧，掠过这昆仑之巅，裹挟着冰冷嘲讽的躁动，却无法分辨重点。
当归的黑发扬起，掠过脸颊。她笑着，神情宁静，可是亮晶晶的眼中却泄露着嘈杂的情绪。
紫胤看着她，她也回望着，四目相对，却罕见的没有刀光剑影明争暗斗，只是脉脉交融，映在眼底。
然后紫胤伸出手去，那修长莹白的手指，轻轻拈起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难以称作是食物的东西。当归的目光追随着他的手，下撤，上移，微启的唇。
她感觉到心脏在胸腔内剧烈的震动，热血涌上脸颊，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她用近乎迫切的态度观察着他的反应。
紫胤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吃下了那个不明物体，却又想什么都没有吃——他没有该有的反应。咀嚼，下咽。他的脸上没有哪怕一点因难以下咽而产生的肌肉抽动，他好像没有味觉，也不觉得那东西口感微妙。
他就只是咽了下去，神情自若。
当归不由非常失望，看他伸手还想拿第二块，抢先动手，把那包东西一把扫下祭坛。
紫胤的手停顿在半空，然后收回，看向她眉头微蹙，“何故？”
“你觉得它好吃吗？”当归不死心的问。
“我并不需要进食。”紫胤道。
“我知道，但那并不意味着你不能分辨食物口味的好坏。”她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想问，为什么你还能这么面无表情的去吃第二块？”
“付诸努力、灌注心血之物，便已足够立足于世。外观皮相，无足轻重。”紫胤道，话音未落，他的眉头轻轻蹙起。当归注意到，小心的向前探身，敏锐的观察到他的额头渗出薄汗。
还以为他当真毫无所觉呢，原来也不过是强忍不适想给她上一课。
不过且不说这个，单是能面不改色的把那东西吃下去，就已经非常了不得了。她敢说，放眼整个天墉城，能把那玩意儿吃下去并且不马上吐出来的人绝对不超过五个。
“可它不仅是味道不好，吃下去也可能会有什么副作用哦？我在里面放了很多很多东西，你就不怕有什么反应？”她才没有幸灾乐祸，她发誓。
“有又如何，我难道会怕？”紫胤冷哼一声，但脸色却越发不好看了起来。
“你不怕我怕，万一给你弄出什么毛病，天墉城上上下下不得找我拼命。”当归凑过去装模作样的把他的脉，“胃疼不疼？想不想吐？有没有头晕？要不要我去找秉予——”
紫胤突然扣住她的手腕，打断了她：“不用。”
“怎么能不用呢——嘶！好好好，我不去我不去，你先放开我行吗？”紫胤的力道陡然增大，当归倒抽一口凉气，忙想从他手中解救自己，可紫胤却不知怎么回事，死扣住她不放手。
“你给我下药！”他闭上眼睛，身体颤抖起来。
当归心里一惊，口中却还是敷衍道：“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给你下药——”
“为何？”紫胤睁开眼睛，眼底蔓延出冰冷的尖锐，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当归一时之间居然无法动弹。
“我，我说了那些东西可能会有反应……”
“一闻就醉虾，三更散……你意欲何为？”紫胤迫近了，当归被迫一寸寸向后倒去，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她本就为了看他情况而正面对着他，如今被突然扣住手腕，又被紫胤突然逼近，这状态实在是微妙的不可言说。怎奈当事人一方此刻正对她生气，根本无暇顾及这一点。
算了，不就是靠得近一些么，而且对方还是那个无情无欲的紫胤，她有什么可在乎的？
“你尝出来了，想不到我混了那么多香料进去，你还是尝出来了。真不愧是紫胤真——”紫胤的神色越来越冷力道越来越大，当归感觉再不有所动作她的手腕绝对要牺牲在这！
可是这么近的距离她也没发出招，紫胤又不是敌人，不能用什么阴险招数逼他远离自己——当归的火气也上来了，空着的一只手不再去撑地，抬起来就去推他。
“你给我离远一点！”她猛地用力，靠着自己的全部重量一起压过去。紫胤大概是没料到她还会这样反抗，又或者料到了，却因为药效的作用而没能及时作出反应，总而言之，他被当归推倒了。
扑过去的那瞬间，当归心头一晃，脑子里一时有些不清不楚，只有手腕上依旧没有放松的束缚让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之地。
然而，当她终于看清眼前的情况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紫胤，紫胤真人，天墉城执剑长老，百里屠苏的师尊，那个不管怎么打都打不死的人，现在就仰躺在祭坛的石板上，在她身下。
他的银发铺散一地，微微散发着柔和光芒，如同此刻躲藏云后的未知的姣姣明月。蓝白色的衣袍铺展，宽大的衣袖像花瓣一样舒展开，竟令人挪不开眼。而他的脸，那张素来都只被严肃占据的面容，居然少有的浮现出一丝焦躁。
他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当归不可置信，她自己未曾意识到，可是笑容却已爬上她的脸颊。
她就坐在他身上，相当不雅的姿态，但是现在谁都没空注意这些。
“你这样，倒挺好看的嘛。”她忍不住道，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手腕依旧受制于人。
“……胡闹！”紫胤眉头紧蹙，但是不能再次拂袖的他说着这样的话真是半点力度也无。他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拂开她，却不知为何又垂了下去，在广袖下紧握成拳，“你究竟为何下药？”
“为何？”当归目光下移，最终落到腰间的玉扣之上，“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它！”
说着，她也不管紫胤会有何反应，一手便落在玉扣之上，拉住就要用力一扯！可就在她即将发力之时，另一只手如闪电般窜来，精准地抓住她的手腕，向外一翻，紧接着她就感觉身下一动，接着眼前一暗一晕然后就是后背一磕一凉——
不到一眨眼的时间，她和紫胤二人上下已然颠倒，当归睁着眼看着面目被阴影笼罩的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宽大的衣衫垂落在她身上，有些痒，但更多的是暖，流云般的银发垂落，有几缕撩到她的脸颊，痒的难受。
“莫要胡闹！”紫胤发出了迟来的斥责，带着怒意。当归一愣，而后就剧烈挣扎起来。
“现在是谁在胡闹！你放开我！”
这种感觉真是难以言喻，她这一生近二十年来还从未被人这么彻彻底底的压倒过。自上而下的被俯视，被别人的身躯覆盖，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掌控权，失去了自由。又像是黑云压顶一般，眼前一片黑暗，逃无可逃，无法选择，不知会面对怎样的未来，只能尽力的将自己瑟缩——
简直糟糕透顶！
紫胤看她胡乱挣扎快要失控，眉头紧蹙，刚想用点什么法术让她冷静下来，就察觉她猛然屈膝——
当归已然是气急败坏不顾一切，也不管紫胤到底算不算是个正常男性、自己这么出招是否过于阴狠，提膝就朝上顶去！
紫胤侧身闪过，控制她的手却也因此而有所松动，当归趁胜追击，猛然挣开他的束缚，手一撑，借力向后掠去！
可惜她忘了他们这是在祭坛边上，她这一掠却是慌不择路，竟然直朝祭坛外掠去！
要知道那祭坛可是悬于天墉城的上空，中间距离甚高。当归一不会飞二不会御剑，这要是掉下去，可就生死难说了！
察觉到自己冲错方向，身体不受控制的下坠，当归面色煞白，抬手就想取剑，可眼前突然蓝光一闪，接着腰间一紧，她整个人就旋转着朝前飞去！
风在她脸上被撕裂，如同刀割，她紧闭着眼牙关紧咬，不让烈风灌入自己口中。腰间束缚力道极大，她感觉自己的肠胃在一并飞旋收缩，五脏似乎都要移位——然后她猛然撞到了什么，那移位的五脏再一次被震动，几乎快要脱离那些相连的血管脉络。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再飞出去，有人拉住了她，揽住她的腰，让她得以缓和自己不知甩到那里去的心肝脾肺肾。
当归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找回意识，心脏重新在正确的位置上砰砰跳动，一次次泵出血液奔向四肢百骸。她急促的呼吸着，身体好像这才感觉到濒死的恐惧一般，全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她缓缓抬起头，不出所料看到了紫胤那张乌云密布的脸，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拉着她手腕，而她刚刚就一直靠在他的身上，慢慢找回自己的意识。
依旧是亲近得过于暧昧的姿态，但此刻当归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了，因为她根本没功夫去管这个。
刚才发生的一切让她脑子发晕，这对她的摧残比一场战斗要凶残的多。
“紫，紫胤……”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出声，想要继续靠回去。
“当真胡闹！”紫胤撤手后退一步，她知道他一定是生气了，真生气了，她也知道这句话绝对只是训斥的开场白，但是她现在不想管这些。
骂就骂吧，她不在乎。
“让我抱着你！”她恶狠狠地瞪他，也不等他回答，上前一步就抱住了他，双手紧紧抓住他后背的衣服，把自己的侧脸紧贴在他胸前的衣服上。
源源不断的温暖传递过来，像一只温柔的手，一点点抚平她所有的不安。
她听到轻轻的叹气声，然后温暖的衣袖覆盖了自己的后背。
她就知道，紫胤是好人啊。
嘴角微微翘起，她用力把他抱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