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以一敌八(1 / 1)
余火莲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早晨。
他动了一下,睁开眼,看了看四周。他扯扯衣襟,发现自己正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衣,也不知是谁帮他换上的。胸口的箭伤已被妥善的敷药,并不怎么疼了。背后肿起几道血凛,一跳一跳的刺痛。他缓缓转个身侧卧,闷着头在鼻子里低哼了一声。他躺着发了会儿愣,目光茫然的看向门口,看着从门缝边沿渗进来的一线阳光。
直到身穿黑袍的展颢轻推开门进来,他才突然恍过神来,眼中一亮,尽力支起身体,“爹。”这一说话才发觉自己的声音中气十足,浑身经脉顺畅。如果不是背后尚有疼痛在提醒着,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没受多大的伤。然后他才看见展颢手里端着一碗泛着热气的汤药,火莲抓抓头,低声问:“我睡了很久么?”
“整整一天。”展颢把汤药放在桌上,走过来小心的扶他坐起来,在他身后垫了一个软垫。展颢端来汤药,坐在床边,轻轻吹了吹,一勺冒着热气的药汁递到火莲嘴边。火莲盯着那一勺黑漆漆的药汁,皱了一下鼻子,抿了抿唇。展颢嘴边扯起一丝淡笑,轻哼道:“良药苦口。不喝,伤会恶化。”
展颢把勺子往前伸了一点,火莲不得不顺从的张嘴含下,苦涩的味道瞬间泛了满口。这药极苦,如此一勺一勺的喝犹如受刑。火莲有心拿过药碗一饮而尽。可是手刚伸出来,又缓缓的缩了回去。因为他看见了展颢的双眼蕴着无限温柔。
像梦一样虚幻。
他心下一热,有些恍惚,想要说些什么,又哽咽了喉。
不想打破。这样难得的温馨,能多持续一下下也好。任凭苦药一口口滑进嘴里,火莲毫不抗拒的咽下。他凝注的看着展颢,黑眸不移不闪,有潮热充入了眼眶。
展颢见了,脸上掠过一丝肃然,轻声斥道:“还哭?!”火莲闻言心中一凛,立时转开视线看向别处,目光在空中浮游不定,眼中有晶莹在闪烁,许久才压制住。
一碗汤药已尽,展颢放下药碗,怅然轻叹了一声,缓声道:“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
火莲愣住,不知怎的,心中升起一团黑云,颤声道:“爹,爹指的是……”
“你说,你一个人,顶得过八个影卫。”展颢瞥了他一眼,哼道,“他们正在校场等你。”
火莲惊得睁大眼。什么?!“那,那是……”我浑说的!
“是什么?你做得到最好,做不到就练。”展颢双眉微锁,“你不是喜欢逞能吗?那就得有逞能的本事!”
“我……”火莲慌了,双手抓着展颢的衣袖攒出几团褶皱,“爹,我,我伤还没好呢……”
“不用等它好了。”展颢哼笑一声,拂开他的手,回给他一个没得商量的眼神,冷着脸说道:“以一敌八。你有十天。”
“唔……”确实不用等它好了。火莲苦着脸。让他战胜爹的八个影卫?十天?!足够剥掉他三层皮了!
话不能乱说,尤其是在展颢的面前。
说了就得做得到,就得负责。火莲的枪及时架住了迎面而来的长刀,发出铮的一声响。他身形如一团白影,周旋在八个黑衣影卫中间,辗转应战。
这八个影卫曾是展颢手下的能兵强将,加入无间道以后几经历练,如今各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猛士。八人联合,更是悍勇无比。一两个还可以勉强应付一下,要火莲同时与八个人对打,火莲皱眉,饶是他一向自信,这回也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好在,影卫与火莲交情匪浅。火莲连攻数招,影卫们或格或避,始终没有反击。忽然影卫一个眼神递过来,八柄寒刀卷着风齐齐向火莲横劈而来。火莲以枪撑地一个利落的腾身跃起,寒刀交叠着围住了□□,火莲一手握在枪头,借着□□的力量,身子旋了一周,脚踢在影卫们的手腕上。这一下速度极快,力道不小,影卫们各自长刀脱手,向后仰跌退开两步。
影卫们跪地抱拳,认输道:“少主武功高强,属下甘拜下风。”
校场一边,展颢正坐在石桌旁淡看品茶,他见火莲占尽上风,此时又卸下了影卫的兵器,嘴角露出些许微笑。他起身走过来,一手覆在火莲后颈轻拍了拍,看看落在地上的八柄长刀,再看看影卫们,冷笑一声:“干得好!”影卫们听出他笑意森然,皆是冷汗涔涔。
影卫们联合起来佯装不敌,招招闪躲,展颢当然瞧得出来。就算他瞧不出,光看火莲此时一副心惊胆战微微低着头不敢看他的样子,心中也是明了。展颢看着火莲,冷声道:“在我面前演戏?”
火莲心里冤的,简直就要哭出来。他没有和影卫串通,他也不需要提前串通,影卫自然会让着他。只可惜这逃不过展颢的眼睛。火莲感到后颈的力量越发加重,心中更是惶恐。
“都起来吧。”展颢放开火莲,环视影卫道,“你们什么时候使出真功夫,什么时候算数。少在我面前装样子。”回身指着火莲,哼道,“他只有十天。你们继续放水也可以,那不过是浪费时间!究竟是帮他,还是害他,你们可得想清楚了!”
影卫们无法,暗自叹气,重握起长刀摆开架势,只见展颢为火莲穿上金丝软甲,卸下□□枪头,并交给他一把尚未开刃的钝剑,嘱咐火莲道:“你要用剑或是用枪都可以。记着,点到为止,别伤了人。”火莲愣了一下,点头。
再战。这一回相斗明显激烈得多。刀光剑影交织,发出铮铮鸣响。影卫们刀法甚快,招式凌厉,火莲四顾不暇,没走几招,已见疲态。寒光一闪,影卫举刀劈来,刀剑相撞,火莲身子一沉,虎口痛,手臂酸麻。影卫见了心中不忍,却又不敢收势,只得逐步加重力道。
火莲摔倒再爬起来,摔倒再爬起来。几经对战训练,他渐渐熟悉了影卫的招式,身法越发加快,手中长剑如狂风席卷,左右回转,步步杀招。有几次剑锋乘隙绕过了刀阵滑至影卫胸前,影卫急急侧身避闪,心下暗暗惊骇,眼中现出叹服之色。
展颢看着,拾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才刚放下,忽听一个尖锐的金属声,那是一柄长刀击在火莲背后,冷寒的刀刃划过了金丝软甲。火莲被强劲的力道带的往前冲了两步,心中大骇,握剑的手轻颤。影卫纷纷围过来:“少主伤着没有?”
展颢沉着脸走过来。那出刀影卫忙迎上前道:“少主大病初愈,力气不足,才会让属下占了先机……”展颢微笑着点点头,走到火莲身旁,轻叹了一声,说道:“大意了?”火莲微微低着头,发丝挡住了他的脸。
“若是实战,若是没有金丝软甲,你已经死了。”展颢道,“还逞能么?”火莲眼睫微抖,梗着脖子,沉默不语。要他认输,比杀了他还残忍。
展颢看他一副拒不妥协的样子,唇角轻抿,拍拍他的肩,怅然道:“你还差的远呢。接着练吧。”笑容敛去,冷着脸道,“你要吃饭就去吃饭,你要休息就去休息。我晚饭前回来。”火莲奇道:“爹要出去?……去陈家?”展颢颌首:“陈熙重伤未醒。”
宗主传授少主功夫的时候,一向不许外人进去。莫飞和清月在吃中饭的时候,才在饭桌上看见了余火莲。
余火莲几经厮杀搏斗,双臂酸痛的抬不起来,捧着碗筷的手颤个不停。莫飞笑呵呵的帮他舀起一勺饭喂过去,余火莲才要张口吞下,莫飞又阴损的把勺子移开几许。余火莲怒目圆睁,桌下踹了他一脚,狠狠瞪了他一眼。莫飞笑得更欢。
还是清月比较温柔。她一手托着碗一手拿着汤匙喂过来一口参汤。余火莲感激的看了看她,因为先前的事二人之间还是略微尴尬。清月释怀的畅然一笑,这才让余火莲放心。
余火莲吃着清月喂过来的饭菜,无意间瞥见莫飞的侧脸,心中忽然一动,升起一阵疑惑。他双手捧着莫飞的脸仔细的端详,沉默半晌,轻声道:“阿飞,你有没有兄弟姐妹?”莫飞惊骇,笑容僵住了一瞬:“没有……怎么了?”余火莲回忆着在辽国王府密室里见到的那个黄衣少女,再看看眼前这个粗线条的又黑又黄又干又瘦的小子,心中嗤笑一声:真是见鬼,他们两个哪里像了。余火莲收敛心神,“没什么。”放开手,斜了莫飞一眼,总结道:“呆头呆脑的愣小子!”哪里像那柔肤雪肌的妃子!
清月噗哧笑出声来。莫飞怒得直运气。
秋娘看着三个孩子相处的亲密无间,为火莲能有这样两个小伙伴感到欣慰。餐饭用毕,秋娘轻轻放下筷子,向火莲道:“去歇会儿吧。你爹去陈家了,晚上才回来。”火莲苦笑:“还不是歇的时候。爹总是要回来的。”说着起身跟着影卫回了校场。秋娘无奈轻叹。
一连几日,余火莲早起晚睡,除了吃饭睡觉的必要时间以外,剩下的活动就是在校场和八个影卫练武。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一般。唯一的区别就是,现在,他连那一个时辰的自由支配时间也没有。
展颢不在的时候他就放慢动作边休息边琢磨着一招一式,暗自领悟。展颢一回来,他就噌的从地上爬起来,迅速摆开架势与影卫对练。大多时候蒙混过关,有几次发呆不幸被展颢抓了正着,立时挨了几脚。他额上冒汗,眼睛累得泛红,一身的尘灰再加上几个脚印,好不狼狈。
听展颢说,陈熙的情况不太好。他中的铁箭上淬了辽人的□□,此毒下的诡异,连展颢也没有头绪。陈熙整日昏迷,喂下去的汤药都吐了出来,丝毫不见起色。陈家众人很是担忧。某日,陈方与展颢提起军中久无少帅坐镇,恐会动摇军心,暗示展颢是否可以让火莲暂为替代陈熙出任少帅一职。展颢点头。陈方又担忧火莲会不会不愿意。展颢笑说:“我会让他同意的。”
也就是因此,展颢对火莲的要求越来越高。
这日化雪,天气极寒。火莲身上又加了几道长刀划出来的血痕,手上都是血泡,胳膊疼腿疼,倒吸凉气。将近傍晚,他又冷又累,头晕目眩得快要昏过去。终于精疲力竭支持不住,他膝盖一软跪倒,手颤抖的拄着剑,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身子瘫软的歪倒在地。才刚得到片刻宁静,又被一泼扑面而来的冷水叫醒,然后就听见展颢骂道:“起来!”
头脑被冷水激的有点麻木,浑浑噩噩的。火莲躺在地上,迷迷糊糊的:“爹,我好累,就歇一会儿,就一会儿……唔”身上猛挨了一脚。影卫惊得赶紧劝道:“宗主,少主连日苦练,让他歇会儿又有何妨?”
“我可以让他歇一会儿,敌人会吗?”展颢怒道,“他不是喜欢逞能,喜欢争强好胜吗?这若是在战场上,早就被人砍下首级了!还歇会儿?!”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再踹一脚,喊道:“起来!”
火莲忍着疼,艰难的站起来,踉跄的走了两步,眼前景物晃动,再次扑倒,又有冷水泼了过来,可他这回真的起不来了。影卫拦开展颢,围过来轻轻推推火莲。火莲趴在地上昏睡,一张脸惨白,额头冰凉,眉心皱着,眼睛闭着,发丝沾湿贴在脸颊上,动也不动。
展颢不知从何处拿来一坛酒,他大步走过来,挥开影卫的阻挡,撕开封口红纸,将一坛烈酒尽数洒在火莲身上。酒液浸湿了火莲的身体,漫过背后未愈的鞭伤,渗进手臂上腿上被长刀划开的累累伤口里,与血肉混在了一起,全身像着了火一般,撕咬着疼痛。惨叫声窝在喉咙里,火莲浑身颤抖,睁着通红的双眼,牙关紧咬。
噬人的痛楚让他的头脑骤然清醒,逼着他从地上爬了起来。之后的每一剑,招招狠辣有力,势若雷霆,逼得影卫连退数步。清冽的眸子里喷薄着刚毅倔强的霸气,有愤怒,有冷傲,有不屑,狂野的让人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