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长相思,在长安(1 / 1)
最初的两年里,我刻意不去想他,甚至不许宫人提起他。刘彻,既是你负了我,我便就此忘了你,我陈阿娇不需要依附男人过活。
然而,当我不经意间听到宫人谈论卫子夫生下他的儿子被封为皇后时,我伤心了。过去两年的平静度过,让我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感觉了,原来,不过是浑浑噩噩,原来,还是会心痛。
一旦阀门被打开,所有的情绪便翻涌而来。过往的一幕幕情景都如此清晰的历历在心,纵使不曾与谁说起。其实从未忘记,只是一直被我埋藏在最深处。
我恨他,但我更爱他。我放任着泛滥的思绪沉沦下去,长门宫本就幽静,如今的夜越发长。我在黑暗里睁大着眼睛怔怔的盯着帐顶,追忆起往日的美好温情,如今却是凄凉孤独,不知不觉便潸然泪下,打湿了枕畔。无穷无尽的寒意袭来,我抱紧自己的双臂,把身子往薄衾中缩了又缩。耳听着细雨和着飒飒风声自窗外梧桐树上的深广碧叶缝隙中洒落下来,一滴一滴,一声一声,在这凄清的深夜分外明晰。
过去的两年,每当脑中浮现他的模样,我总是极力去想他的不好,不断提醒自己,为了这么个薄情寡义的人牵肠挂肚委实不值得。然而,或许感情便是如此,愈压抑便愈炽烈。当时过境迁,我再一次放任自己细细回忆这个男子,心里想到的竟全是他曾待我的好来。
是他,曾带给我从未有过的温暖幸福。这份温暖幸福,让我万分眷恋,在这冷寂空旷几乎无人问津的长门宫尤甚。
春日,花木初发,池中双鲤鱼自由自在来往穿梭。
夏日,雨歇微凉,枝头盛开的粉白栀子花倾吐芬芳。
秋日,枫叶飘零,一队大雁呈“人”字形向北飞去。
冬日,银装素裹,几只麻雀在坠满冰晶的枯藤上扑腾。
彻儿,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阿娇没有一日不想念你。
在未央宫的时候,就算他不来椒房殿,就算他游浪得再久再远,我知道,他早晚有一天会回来。然而,在这里,除了偶尔听到宫人的谈论,我对他一无所知。听她们说,陛下颁布“推恩令”,将诸侯王的权势削弱得寥寥无几了;听她们说,陛下大举开疆拓土,三次派卫青、霍去病挥军北击匈奴,终于将匈奴赶出去了;听她们说,陛下在长安创立了太学,儒家思想又兴盛了;听她们说,陛下终于立卫皇后所出嫡长子刘据为太子了……可我最想知道的是,我的彻儿,近日可吃的好,可睡的足,可曾思念阿娇?
刘彻,阿娇生来顺遂无忧,偏偏遇到并爱上了你。如今明知是劫难,却已躲不过只能义无反顾下去。罢了,罢了,不管是蜜糖,还是□□,我陈阿娇都心甘情愿的咽下了。
母亲来看我时,我对她说:“我想见他。”
母亲显然也是乐见其成的,抓紧我的手,眸中闪烁着鼓励光芒:“母亲为你想办法!”
彻儿,阿娇不怨恨你了,也不求与你重归于好,我只想再见见你,哪怕只一面。这一面过后,我愿意带着与你的回忆就此孤苦而甜蜜的过一辈子。
那日,我在廊下闲闲拨弄着琴弦,门外梨花开得正盛,洁白胜雪的花朵坠满枝桠,清风过处,细小的花瓣落如飘絮,芳香四溢。
忽见一个宫娥急急忙忙奔过来,我认得她,母亲便是托她将《长门赋》送进宫。
我忙起身道:“如何?”
她低着头道:“陛下说,‘此赋乃上作!’”
“还有呢?他有没有什么话对我说?”我盯着她,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
她不敢看我,语带不忍的哽咽道:“陛下没有话给娘娘。”
我颓然的坐回到榻上,脑子里嗡嗡发木,心中一阵伤痛气恼,喉间腥甜上涌,抑制不住向前一口鲜血呕出,沾染到面前才弹过的古琴上,渐渐晕开。点点素白梨花飘洒其中,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原来我陈阿娇的血竟也这般红!
“娘娘!”阿绾哭着急急拿帕子替我擦去唇边的血。
我隔着染血的帕子抓住她的手:“阿绾,我想我明白,用心良苦却终成空的感觉了。”
刘彻,阿娇这辈子头一遭甘愿妥协自降身份千金求赋只为取悦你,却只换来你的一句“此赋乃上作”?
我如此念着他,他对我竟连半分情分都不余?
那晚,我一夜未眠,提了酒壶坐在那棵梨树下一遍遍念着:“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清冷的月色洒下一片银光,我靠在树干上,仰面看着空中的片片雪白梨花瓣随风飘荡,闭目自嘲一笑:我陈阿娇竟也会发此悲音,作如斯怨语。
刘彻,阿娇这一生中唯一一次把心捧到你面前,便是由着你这样践踏的吗?
母亲再来时显然不愿意再谈此事,只是叹道:“你想对他说什么?母亲替你传话。”
心里千回百转,眼中水意又在氤氲,口却只动了动便平静道:“ 若他还肯问起,便说我一切安好。若他不再提及,你也无须与他说起。”
教我如何不想他?……教我如何再想他?想与不想,千万难……
刘彻,阿娇永远是那个骄傲的阿娇。从此,不管是想念还是怨恨,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