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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鬼月光4到10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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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亲临凶地

西门把车停在十二号楼下,却不马上下车,向杜薇说:“你的刀子呢?给我看看。”

杜薇取出*,递过去。

西门接过刀,嚓的弹出刀刃,微微一笑:“司徒的‘五雷震天’手法又有进步了,我知道他是师门最勤奋的一个呵呵——”这一笑,显得老气横秋,令杜薇心里掠过一阵奇异的感觉,拉近了两个人的心理距离。

她的父母很早就离异,从小缺少父爱,心里一直对舅舅有强大的依赖感。现在,她的依赖感又系在西门身上,因为他虽然很年轻,但在那种洞悉一切的笑容里,饱含着只有成年人才有的睿智宽容、成熟浑圆。

“你的名字,真的只有西门这两个字?”她有些好奇,暂时忘掉昨天十二号楼的恐怖事件。

西门点点头,向刀刃上哈了口气,在牛仔裤上反复蹭了蹭,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在刀刃上匆匆划了几个奇怪的符号,又哈了口气,收起刀刃。

“你做什么?画符驱鬼还是准备拿这柄小刀来降妖除魔?”画符的动作,杜薇不止一次见舅舅做过,不过要比西门隆重的多。

“对,画符!不过不是——‘驱赶’,而是‘自保’。司徒的‘五雷震天’只适合于有法力、有道行的茅山派弟子自己使用。你不懂茅山法术,‘五雷震天’只会让你跟阴鬼同归于尽。我用的,是‘画地为牢’之术,鬼不惹你,你也制不得鬼,两下井水不犯河水,好不好?”

他柔声笑着,把小刀交还给杜薇。

“咱们上去吧?”杜薇从车窗里探出头,向楼顶望着。一栋楼里先后死了两个人,好多同学都搬出宿舍,在其他地方借宿。十二号楼死气沉沉一片,即使是最大胆的男生都不敢一个人上楼下楼,生怕给什么恐怖生物夺去生命。

西门伏在方向盘上,闭着眼想了一会儿,轻轻摇头:“不必上去了,现场根本看不出什么。重要的是,咱们得找到恶鬼来处。我的感觉,鬼从正北面来,而且怨气深重,只怕杀一两个人完全满足不了它的胃口,它的目的似乎不在杀人……”

“这个女鬼太可恶了!我几乎就成了第三个!”

“什么?女鬼?”西门一愣,慢慢睁开眼。这次,他也把头伸出车窗,遥遥向楼顶望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是一个穷凶极恶、充满贪欲的鬼,不过并不能断定是男还是女,不是吗?”他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问茫茫虚空。

有几个男生从十二号楼走出来,经过丰田车时,其中一个敲敲玻璃,向杜薇喊:“杜薇,林凯的所有遗物都整理出来了,其中有个大信封是留给你的,在女生楼传达室。”

杜薇道了谢,她跟林凯做朋友超过半年多了,一直无话不谈。

校园里的蔷薇花开了,绿叶白花爬满了连接十二号跟十三号楼相隔的一道铁栅栏。杜薇很喜欢这道开满了白花的篱笆,只是唯一有些遗憾:“要是红花就好了,白花多多少少有点凄凉的感觉。”

她下了车,绕过篱笆去十三号楼传达室,顺手摘了两朵白花捏在手里。

传达室里的大妈态度和蔼,把那个厚厚的大信封递给杜薇时,在偷偷抹泪。她以为林凯是杜薇的男朋友,那么好的一个英俊男生死了,杜薇心里肯定非常难受。

其实杜薇心里,现在最大的感觉不是难受,而是困惑:“十二号楼那么多男生,这女鬼干吗偏偏找上他们两个?”

她之所以认为是“女鬼”,大部分是受了自己噩梦的蛊惑,因为在连续的噩梦里听到的都是女鬼在凄厉嚎叫。

她重新回到车上,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从昨天下午知道林凯死了一直到现在,她什么都没吃,饥饿是当然应该出现的现象。

她有些不好意思:“西门……师爷,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西门大笑,用力拍打着方向盘,眼泪都笑出来了:“别、别这么叫我,就叫‘西门’两个字好了,所有人都这么叫,真的……”说完又笑,引得从车旁经过的男生女生都忍不住回头看。

西门用力捂住嘴,才慢慢止住笑。

杜薇有些恼了,扭过脸去看蔷薇花,不再理睬他。花丛中飞舞着蜜蜂和蝴蝶,给寂静的十二号楼添了几分生气。

“今天,蜜蜂是不是特别多?而且特别活跃?”西门低声问,把窗玻璃摇紧,表情严肃,紧紧盯着蔷薇花。

杜薇给他提醒,才发现蜜蜂果真比平时多了一倍有余,并且花丛中飞着的蝴蝶是自己平时从没见过的,黑翅膀,黄花纹,花纹围绕成环形,像一只只巨大古怪的眼睛。

“是,好像比平时多些,不过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她不解。一只蝴蝶飞到车窗前,停在雨刮器上,翅膀不住扑扇,那些奇怪的黄色的环形眼睛在阳光下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杜薇拍了拍玻璃,要把蝴蝶赶开。

西门迅速替她摇紧玻璃,冷笑着:“它是不会走的,这里是它的领地,我们是侵入者。”

蝴蝶牢牢抓在雨刮器上,触须黑黄相间,示威似的抖动着。

西门又是一声冷笑:“还真把这里当成自己地盘了?”随手在窗玻璃上划了几道,中指轻轻一弹,喝道:“走吧——别来烦我们做正事!”那只蝴蝶从雨刮器上跌出去,翅膀扑扇了七八次,竟没能再次飞起来。

“你干什么?只是蝴蝶而已!”杜薇生气了,她曾跟生物系的同学一起上山采过蝴蝶标本,在生物系的的男生女生看来,蝴蝶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

幸好,那只蝴蝶最终还是飞了起来,重新回到花丛里,跟它的几十个同类掺杂在一起。

“那不是普通蝴蝶,我们把它叫做‘死神之眼’。司徒没跟你说过吗?它出现的地方,必定有恶鬼杀戮。而且,这个品种的白色蔷薇也有一个名字,叫做‘死神围巾’,也不知道学院负责人是怎么搞的,竟然栽培了这样的植物在这里。按照通常惯例,白色蔷薇是墓地或者殡仪馆的专用植物,其它地方根本不可能出现——”

西门长叹一声,结束了自己的陈述。

杜薇半信半疑,觉得西门的话有点骇人听闻。

突然间,她耳际传来一阵歌声——其实,那不算是歌声,只是有人在用颤抖的高音哼着一首古怪的调子,凄美委婉,又高又尖。

“歌声!你听到了吗?”她颤抖着叫起来,外面阳光灿烂,她的后背凉气直冒,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抓住西门的袖子。

西门柔声微笑:“听到了听到了,别紧张——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你,听话……”他伸手在杜薇手背上拍了几下,同时目光直射女生楼传达室方向。

歌声是从传达室方向来的,此刻,正有两个女生拉着手从台阶上下来,边走边嘻嘻哈哈地笑着。

歌声越来越高,杜薇的心随着歌声一节一节拔高,几乎要提到嗓子眼上来了。幸好她没有心脏病,否则一听这声音肯定马上犯病。

“什么人在唱歌呢?”她有些纳闷,从前根本没听到过。她摇下玻璃,向那两个女生叫:“喂,同学,楼里在开演唱会吗?谁在唱歌?”她并不认识她们,毕竟整座楼里住的女生超过五百人,哪能个个认识?

“没有啊?没什么演唱会也没人在唱歌啊?”其中一个长辫子的女生摇头,她穿着学院的校服,不过尺寸大了些,袖口和裤脚显得又肥又长。她向杜薇笑着走过来,两手背在身后。

另外那个女生从车的另一边走过来,同时嘴里在叫:“好漂亮的蝴蝶啊!咱们捉几只回去吧——”

西门眼睛盯着后视镜,不住地冷笑。

杜薇更奇怪:“没有演唱会?那是谁在唱歌?”

歌声飘荡,似乎唱歌的人正一边唱,一边在不同楼层的楼道里急速穿行,令歌声拖着长长的尾巴在空气里悠悠荡荡着。她跟西门都听到了,两个女生怎么会没听到?

第一个说话的女生已经走到杜薇身边,停下脚步,自言自语:“好漂亮的车子啊——”突然伸出手,用力卡住杜薇的脖子,声音尖锐地拔高:“还——我——命——来……”这种声音,跟杜薇在噩梦里听到的脖子后面那女声极为相似。

她毫无防备,呼吸顿时停止,两手死死摁在车门上,跟那女生的两手抗衡。

这时,她们两个的脸相距不到一尺,那个女生的舌头古怪地伸出来,眼珠子也泛着白光用力凸出,整张脸惨白一片——杜薇惊惶地闭上眼不敢看,想叫救命又出不了声。她听到身边的西门大声冷笑,同时有玻璃碎裂的声音,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鬼,女鬼……救命……”她醒来时,听到自己喉咙里正在下意识地叫着。

她仍然在越野车里,倚在西门肩头上。神智一回复,她立刻双手划向自己的脖颈,因为她的感觉还停留在昏迷前的一刹那。

“别怕,女鬼已经逃走了,你看,她们再不会害人了——”西门向车外指着,两个女生倒在地上,正在慢慢爬起来。

杜薇用力支撑起身体,心有余悸地问:“她们……又活了?对不对?”

西门弹了弹指甲,悠闲地回答:“不会,刚刚不过是被鬼上身。现在好了,鬼已经尝到苦头,自动消失。”

两个女生起身,拍打着身上的土,面面相觑,一脸郁闷,慢慢从车子旁边走开。

杜薇长叹:“天哪!学校里怎么忽然多了这么多古怪的鬼?早知道,我根本就不报考这学校。不过,以前怎么没发生过这些怪事?”她不信任西门的道行,因为他那么年轻,并且外表潇洒英俊,像个文质彬彬的文化人,根本不像是茅山道士之类的传说中的人物。

西门向传达室那边望着,心不在焉地回答:“人死变鬼,一般来说会被封闭于某一地点,根本不能随便进入阳间兴风作浪,但若是有人触动了封闭它们的门户,鬼一定会出来。特别是怨气深重的鬼,会第一时间冲出来,报仇杀人。两个男生的死,我可以肯定他们是冲撞了某种东西所致——”

蓦的,传达室的巨大弹簧门哐当一声关上,门上的两大块玻璃同时碎裂落地,发出稀里哗啦一阵乱响,碎片四溅。

“不好了!”西门推开车门跳下去,奔向传达室。杜薇紧跟在后面,手里攥着*。

其实,不必进门,已经了然看到里面的情况。慈祥和蔼的大妈仰面躺在地上,嘴大张着,两手向天高举,仿佛想要抱住什么似的。她的眼珠瞪得溜圆,失神地望向屋顶。

“死了。”西门简短地说,取出手机打电话报警。

传达室里的情况跟刚才杜薇过来时,一模一样,毫无被翻动的杂乱痕迹。

楼里一阵急促杂沓的脚步声,居住在二楼的女生率先跑下来,见到尸体,大呼小叫地吆喝起来,顿时乱成一团。

西门带杜薇回到车里,杜薇忍不住问:“哎,师爷……西门,你是茅山派的高手,怎么还不赶紧施展法术降妖捉鬼,咱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她的声音气急败坏,因为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死了一个孔东,又死了一个大妈,而西门还能沉住气,不慌不忙。如果这种连环杀人的把戏再演练下去,很快S学院就非人去楼空不可。

西门笑笑不说话,拧开调频收音机的开关,电台正在播放一首轻快的流行歌曲。他和着节拍摇头晃脑,把刚才的死亡事件好像已经扔在脑后。

杜薇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拍打着座椅扶手,眼看着同学们越聚越多,警车呼啸着开过来。她没办法,因为西门是舅舅委托来看她的,看在司徒面上,她又不能发脾气。想了想,她取过信封。信封的口是开着的,封面上写着“杜薇亲启”四个字。里面是一本练习簿,薄薄的,而且很陈旧。

杜薇翻了翻,不过是本普通的化学课笔记,上面全都是最近学过的分子式、方程式之类的,不禁疑惑:“这个……给我做什么?”

她翻练习簿到最后,无意中向回翻,在纸张的反面上一下子发现了问题——那是一幅手绘的画。她啊的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马上变得苍白,因为那幅画她见过,满纸雪白的月光,半截月亮在最顶上,还有三个小字“鬼月光”,明明就是她梦里见过的那本书的封面。

“鬼月光?”西门笑着问。现在学校里的孩子古怪精灵之极,他跟杜薇年龄相差不大,但阅览和习惯相距不知几万里。

“对,是鬼月光!我连续在噩梦里见到的,就是这本书。西门,告诉我,这个词汇到底代表了什么?”杜薇又开始歇斯底里,不停地翻动练习簿,结果在反面发现了更多这样的图画,最前面一幅,除了月光和字迹、月亮之外,月光里还放着一只古式大床。

林凯有绘画天赋,这张图画得十分逼真。杜薇脖子后面掠过一阵凉气:“林凯是从哪里看到这图画的?也是从梦里吗?”

她失神苍白的脸色让西门也紧张起来,取过练习簿看了看:“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杜薇把自己的三个噩梦向西门讲出来,西门一惊:“问题难道出在钟楼?”他迅速发动车,掉头驶向女生楼后面,直奔钟楼。

隔得老远,西门就开始不断地吸凉气:“钟楼建造者真够古怪,正好在万阴之源的方位!这样的东西建立起来,不囤积阴气怨气才怪!”他狠狠踩了两脚油门,听见身后的警笛声已经响成一片,这下,又有的罗臣忙了。

钟楼静悄悄的,一踏进这片领域,杜薇立刻全身发紧。自从做了那个噩梦开始,她再没从这里走过。

路上,杜薇已经简短地把上次林凯进钟楼的事说了。

西门苦笑:“你看,咱们这个时代很多人根本不信鬼神风水一说,而且无知到几乎可称作愚蠢的地步。既然钟楼废弃许久又没能拆除,必定有古怪在里面。这样的地方,就算是再厉害的阴阳师、风水师都得乖乖绕行,你这叫林凯的朋友真是胆大到极点了……”

车停在铁栅栏门前,杜薇紧张地攥紧车门上的把手:“西门……现在……怎么办?”

西门大度地摇头:“现在是正午,阳气最盛时,没关系。我待会儿上去看看,你在车里等我。”他推开车门,杜薇已经一溜烟从那边的门下来,急迫地说:“不,我跟你一起上去,我知道林凯一定看见了什么,否则也不会莫名其妙就死。他给我留下练习簿,就是要告诉我钟楼里到底有什么!”

有西门在,她胆子壮起来,并且只有亲自上去看看,才能把心头的疑问解开,彻底把噩梦的阴影抛掉。

西门想了想,点头答应:“好吧,跟我来。”

5 钟楼里的发现

西门轻松地跃上铁栅栏门,反手把杜薇也拖了上去,两个人同时跳下地,发出咚的一声响。楼顶立刻响起了悉悉索索的怪响,跟着是吱吱吱吱的老鼠叫声。

“是老鼠,嘻嘻……”杜薇笑了,她不怕老鼠,跟其它女生不同。

地面上很干净,八十几平米的大厅好像刚刚清扫过,连树叶都没有。这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因为钟楼的门是两扇锁着的铁栅栏,再怎么打扫,树叶也会被风刮进来。除非是每分种清扫一遍,否则绝对无法保持到连一片树叶都不见的地步。

“西门,你不觉得这里干净得有些意外吗?”她问,同时想起林凯从楼里出去时,对自己说过‘楼里很干净’之类的话。

西门谨慎地向楼梯走,一边低声回答:“那有什么?重要的是探索而不是猜测,对不对?”楼梯是汉白玉石铺砌而成的,他带路拾级而上,顺手在两边栏杆上轻轻摸了一把,连点灰尘都没有。楼梯在第十四级台阶处转折,又爬上十四级,到了二楼大厅。这里的光线十分幽暗,因为正面的六扇窗户都被木板钉死了,一点光线都进不来。

二楼同样空旷而干净,一眼就能把边边角角全收眼底。

“什么都没有!”杜薇叹息。墙面上同样干净,刷着雪白色的涂料。她用力跺跺脚,地面坚实厚重,连一点回音都没有。

西门继续向上,因为在这种空旷的楼层里毫无发现,也就根本没有停顿下去的必要。

再登上十四级台阶,杜薇抬头,正面墙上给人用小刀用力划过,有一片一尺见方的地方,划痕很新,就是最近发生过的事。

西门从衣袋里取出一面放大镜,对准划痕看了足有三分钟,才收起放大镜。

“发现了什么?”杜薇问,她没发现墙壁划过后,地面上有落下的石头碎末。划痕这么深重,地面上不可能什么都没留下,唯一的解释是有人及时把碎末清扫掉了,肯定跟打扫钟楼的是同一个人。

无言中,西门登上三楼,站在巨钟的机括弹簧面前。能给拆卸的零件都不见了,只有从宽大坚实的底座上,还能想像到当年建造这大钟的人,肯定是想让它万年流传下去,所以才不惜工本,建立了钟楼。这一点,从那些坚实的铁架子上就看到出来。

三楼依旧空旷,老鼠也不见了。正午的阳光从天窗投射下来,斑斑驳驳洒在窗户前。

西门笑了,什么都没发现,这符合他先前的判断,因为就算是横行霸道的鬼在作怪,它也不会留下很多明显线索,等你去破解悬疑。

西门摊了摊手掌:“杜小姐,看到了吗?什么都没有!”

杜薇不好意思地笑了,既然如此,噩梦里的白纸灯笼也是自己吓自己,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那么,校园里发生的任何事,跟这钟楼都没关系?”

“当然,咱们都看到了,不过是一座很平常的钟楼。我想咱们应该从另外的角度去考虑林凯跟孔东的死,走吧,咱们下楼。”

听西门这么说,杜薇放了心,脸色也平静下来。

他们出了铁栅栏门,西门忽然说:“杜小姐,请把你的*借我用一下好吗?”并且急迫地隔着车门向杜薇伸手,要得很急。

杜薇掏出刀子,隔着车头递给他。

西门看了两眼,顺手塞进自己的口袋,然后上车,发动引擎,沿着向北的林荫道前进。

杜薇不明白他要干什么,毕竟女生楼那边的大妈死了,警察肯定要找人问口供,她该无条件配合警察询问才对。走这条路,到尽头一拐,过了那个简陋的传达室就出学校了,总不至于再掉头回来吧?

“西门,要不要再回女生楼去?或许咱们该把情况向警察说明白?”杜薇问,车子马上就要到林荫道尽头,她扭身向后,不安地第二次望向钟楼。或许是西门在的缘故,她觉得自己没那么害怕了。并且,自己亲身去钟楼上看了之后,所有的疑惑都放下来,恐怕今后再不会做噩梦了。

“哦不,我想带你去见司徒,这是我来之前,他对我唯一的请求。”西门好脾气地笑着,车子减速,拐弯汇进人海车流里,再次加速,向东面S市的平房区奔去。

司徒在平房区有一座大院子,据说是以前某大地主的私宅,历经战火,几经辗转,最后以极低的价格落在他手里。这里安静偏僻,适合修道的人独居,他几次向杜薇说这是天赐良宅,心满意足。

越野车平稳地向前行驶,半小时后,车子越过一道古老的街巷,在司徒的宅院前停下来。宅院有两扇又黑又重的大铁门,紧紧关闭着。

西门停下车,猛地扭头向后面看,如释重负:“好了!现在安全了!”

杜薇不解,向后看了看,除了偶尔走过的行人,毫无异常情况。

“西门,你到底发现了什么?别故作高深好不好?”她不高兴了,推开门走下来,用力摁响门铃。大门缓缓打开,却没有人出来迎接,这自然是电脑网络遥控的产物。

在高科技日益发达的今天,只要有钱,任何事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司徒的很多想法都是在金钱的力量刺激下,付诸实行的。

西门下车,小心翼翼地问:“杜小姐,刚才经过的那条街巷,你了解其中的详情吗?”

那条街巷头上,钉着“东城马道巷”字样的一块指示牌。他伸手拂去指示牌上的灰尘,探头向巷子里望去,稍停,又失望地退回来。

杜薇拒绝回答,走进大门。她已经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全盘托出,以诚相待,西门却吞吞吐吐故作高深,这一点让她很失望。

司徒已经笑着出来迎接,看见西门,要当头下跪。

西门马上搀扶住他:“不必客气,司徒,茅山派有了你这么勤奋的弟子,我们几个西字辈的,都很欣慰。勤能补拙,相信你一定能将所学发扬光大,为社会造福。”这一席话,包含了夸赞、欣赏、奖励后进之类的所有涵意,令杜薇特别不舒服。

司徒满面红光,人高马大,神采飞扬看上去像个事业成功的生意人。

今天他穿了一身精致的唐装,黑底金花,俗不可耐,扣子一丝不苟地全部扣紧,根本不像平时杜薇眼里宽厚仁达的司徒。

“舅舅,昨天的事吓死我了,给你打电话,你又不接——”杜薇撅起嘴。

司徒赔笑:“薇啊,别生气,我师叔过去,不是更能保护你?他的法力在茅山派里首屈一指,连我师父都自愧不如。跟他在一起,就算全世界的妖魔鬼怪都到了,也肯定安然无恙。”看得出来,他对西门的佩服出自真心,这些恭维的话说出来,自然认真。

杜薇不理他,开了电视,自己缩在沙发上看歌舞片。

忽听西门郑重其事地问:“司徒,旁边那条巷子里,住的是何方神圣?你仔细打探过吗?”自从见面以来,杜薇还没见他如此严肃过。

“师叔,整条巷子只有一户人家,姓邓,开着一家古旧家具店。邓老板三十多岁,独居,并非同道中人。怎么?师叔在怀疑什么?”司徒如临大敌,从西门的脸色上,他能推断出事情的严重性。

西门坐下来,司徒立刻端上新沏的江南新茶,瓷具精美,茶香扑鼻。他转了转左手拇指上的硕大翠玉指环,接着问:“师叔,到底出了什么事?”

“嗯……我跟杜小姐去过钟楼,有个恶灵一直徘徊跟随,最后竟然大胆停靠在杜小姐头发上。我几次想施展‘天雷劈头斩’将它除去,又投鼠忌器,并且这恶灵的法力也不低。我看它似乎对杜小姐并没有恶意,便故意引它到你这里来,希望借地形之利,把它活擒——可惜,到了巷子口,它就直接奔向里面,好像熟门熟路一样,所以,我才有此问。”

杜薇啊地叫起来,怪不得从钟楼下来后西门的表现如此古怪,原来竟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她知道自己错怪了西门,赶紧道歉:“西门师爷,真对不起啊!我还以为你这个人性格孤僻,故意隐瞒,对不起对不起!”她站起来,向西门深深鞠躬,自责万分。

西门微微一笑:“杜小姐,我们修道的人,性格或许会孤僻不合时宜,但为人间除害的热情却是始终存在的。不必道歉,人和人交往,误解是难免的,只可惜没能把那恶灵引进来。它既然盘踞在钟楼里,对那里曾经发生过的事必定有所了解——”

司徒叫起来:“那两个男生的死,都跟钟楼有关?”他满面红光的脸立刻涨得血红,情绪激动。他努力学道,目的就是为S市除妖杀鬼,保护宁静和平,恶灵开始杀了两个男生他还不觉得怎么样,直到听说杜薇也给恶灵侵犯,他简直没法控制心里的怒火。

“再加上一个,女生楼传达室的大妈,我怀疑,也是被恶灵所杀。”西门语气淡淡的,陷入沉思。

所有情况汇总清理完成后,西门的肚子也咕咕叫起来。

幸好,司徒不但是个谦虚谨慎的修道者,更是厨艺高手,十五分钟内就端来法式牛排和香气扑鼻的罗宋汤。三个人饱餐一顿,精神抖擞。

司徒的家宽大舒适,虽是闹市里的平房,隔音效果做得极好,外面的嘈杂一丝儿都传不进来。阳光照着阳台上两大缸风水鱼,水青碧,鱼墨黑,悠闲地游来游去。正对门口的墙上,则是一面四尺见方的紫铜八卦牌,八角上镶嵌着八粒颜色、形状各不相同的宝石,闪闪放光。

客厅里的沙发足够宽大,杜薇困意上来,蜷缩在沙发上,眯起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她朦朦胧胧听到舅舅跟西门一直在小声商量着什么,接着是侧面的门响,他们一起走了出去。

她不清楚自己是在梦里还是醒着,能听见风水鱼搅动水草发出的哗啦哗啦的水声。风卷动廊前的花花草草,叶子也在飒飒响着。

“他们去了哪里?不会又去钟楼吧?”

“那个大妈是怎么死的?鬼怎么会找上她?可是女生楼里那么多人,死的为什么偏偏是她呢?”她知道那个大妈平时对人脾气极其温和,绝对不会随便招惹谁。

又一阵风,风水鱼急速在水面上掠过,水花四溅声清晰可辨。

“风?”她一想到这个字眼,全身立刻起了冷汗,紧张得手脚发麻。她偷偷张开眼,向门口望去。门一下子被拉开,没人进来,又缓缓闭上。她感觉到那阵风的存在,一直向前,在茶几前停住,距离她两米。

她伸手摸刀,才想起刀已经被西门拿走。

“舅舅——”她大叫,侧门里没有回声。她的汗马上顺着耳根落下来,双手先护着自己的脖子。从昨天到现在,她已经两度给鬼掐住脖子,再没有尝试第三次的勇气了。

“西门——”她又叫,仍旧没有回声。

那阵风一卷,跃上沙发,站在电视遥控器上。杜薇向沙发深处缩了缩,咬紧牙关喝问:“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已经杀了三个人,而且这里住着的是两位惊天动地的阴阳师。你敢轻举妄动,他们饶不了你!”她的话,声音很大,一方面给自己壮胆,另一方面,是想尽快把舅舅跟西门吵醒赶过来。

“能不能……借我……把……剪刀,绳子很紧……我解不开……这里那么黑……”

一种奇怪的声音响起来,就响在杜薇面前,她啊的大叫出声,凄惨无比,直传到院子里。她听得出,这声音是女声,就是自己梦里听到的那种。她嗖的弹起来,翻过沙发背,向侧面门口冲过去,一边嘴里连声大叫:“舅舅!舅舅——舅舅……”

那扇门关得很紧,她用力撞过去,砰的一声,门四敞大开,她整个人也跌了进去,随即跳起来,继续向前跑。等她冷静下来时,已经站在阳光灿烂的院子里。

她面前,是一个精致的池塘,竟是以八卦阴阳鱼的形状建成,左黑右白,黑池养白鱼,白池养黑鱼。旁边是一棵纤细的垂柳,把长发一样的柳枝轻轻垂在池水里,任鱼儿啄食。

她用力捂住耳朵,不敢再听任何声音。那个女声,听一次足够了,已经令人浑身汗毛直竖,然后每个毛孔里都在不停地淌冷汗。

声音没再追过来,阳光晒得她的肩膀温乎乎的。

“薇,怎么了?”司徒出现,西门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纸袋,脸色平静。

杜薇跳过去,扑在司徒怀里,大哭:“舅舅,是女鬼,刚刚在沙发前面……”她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再不是那个看恐怖小说眼都不眨的“侠女”了。

司徒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疼爱地劝慰:“我知道我知道,我们马上去捉拿她,乖乖别怕。”

西门长吁了一口气:“那东西真够狡猾的,咱们布下‘五行天雷阵’,还有我这‘八宝如意袋’,竟然还是给它溜了。干脆,直捣老巢,正面交锋好了!走——”带头绕过池塘,向大门口走过去。

杜薇问:“舅舅,去哪里?”

司徒回答:“去隔壁的古旧家具店,女鬼就藏在那里——哎,师叔,要不要带法器和宝剑?”

西门已经走到大门口,笑着摇头:“不必,两个人捉一个鬼,还要动用法器的话,咱们茅山派不必再混下去了,干脆关门改行吧!”说着,他已经出门向左。

司徒把*递给杜薇,从出了钟楼开始,西门就拿走了杜薇的刀,期望以她为诱饵,引诱跟踪而来的恶灵上当。现在,既然决定正面进攻,刀子还是还给杜薇比较保险,至少她能用刀子自保。

巷子很长,果真只有最里面开着一扇大门,有块“邓氏古旧家具”的木牌钉在墙上,字迹斑驳。能在如此荒僻的巷子里开店,生意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三个前后过来时,店门虚掩,门可罗雀。

杜薇耳朵尖,听到一阵低沉的鼾声,从门边悄悄传出来。她上前敲门,笃笃笃三声之后,有个男人慵懒随意的声音响起来:“请进,门没锁。”

杜薇推门向里面走,门扇立刻发出“吱扭”一声怪响,回声久久不绝。

门厅很大,足有五十几平米,四面摆放着三十几件老式家具,颜色阴暗晦涩,把照进来的光线完全吸收掉了。

门边的木床上有个人半躺着,手里抱着本杂志,睡眼惺忪,看来是给杜薇的敲门声刚刚惊醒。

“小姐,要买家具吗?”他问,声音懒洋洋的,似乎对做生意并不看重。他穿着一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运动服,脚上却趿拉着一双日式拖鞋,不伦不类。杜薇看清了他手里的杂志后,更是鄙夷。因为那是市面上严令禁止的一种**杂志,只在亚洲某岛国可以公开发售。

她摇摇头,身后的司徒已经接了上去:“邓老板,是我,隔壁邻居。我这位朋友想挑张老式床,请给推荐一下好吗?”他已经看清了邓老板睡着的就是一张老式床,并且跟林凯练习簿上的床大同小异。

西门没说话,脚下一个错步,已经站在床尾,双手高举着那个黑色纸袋,全神贯注于那张床上。

6 古床秘密

邓老板吓了一跳,杂志扔在一边,大叫:“干什么你们?”随即翻身下床,顺手抄起床边上的一根铁棍,满脸凶神恶煞般的狰狞。他的身材不高,但肩膀宽厚,孔武有力,握着铁棍的手青筋粗大突兀。

司徒微笑着摆手:“邓老板别慌,我这位朋友是阴阳师,常有惊人之举,不过手里有钱,对你的古式家具很感兴趣,这可是笔大生意啊?”他向前迈了一大步,站在床头,同时将邓老板的铁棍夺下,扔在一边。

司徒曾经是S市武术协会的总教练,对付邓老板这样的,一个对一百个也没问题。

“怎么样?”他脸上开始冒汗,因为西门的姿势非常奇怪,鼻尖上已经滚落汗珠。

西门很小心地摇了摇头,舔了舔嘴唇问:“邓老板,你这床底下有什么?有……有没有死人用过的物件?”他半蹲下身子,用力吸吸鼻子,然后很肯定地说:“恶灵曾经匿藏在这里,我能确定,这里就是它的老巢,就在床下面!”

床上,平放着一张劣质的席梦思床垫,铺着一条颜色污浊的床单。司徒一挥手,整个床垫飞了起来,落在大厅中央。他露了这一手,邓老板尽管脸色难看,却不敢再说什么,退在一边,悻悻的自言自语。

从床的打造式样和雕花款式上来分析,应当是五六十年前的流行货色。板材是上等的核桃楸,纹理细腻,雕花精致,虽然经历了六十年的岁月洗礼,仍旧不变形、不褪色,显露出沉静平和的紫檀色。床的三面都有一尺高的围板,一面雕刻的是牡丹凤蝶,另外两面则是飞龙和云头。

“恶灵在这里,我能感觉到,就在床底下——”西门越发紧张,他的纸袋已经张开了口,颜色漆黑,在袋口上还画着四五道金色的符咒。

“那——我拖开床?”司徒抓住一条床腿。

西门突然作了个手势制止他,然后放低声音,柔声说:“朋友,我不知道你藏匿在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我很感激你刚才没伤害杜小姐。S学院里的血案跟你有关吗?或者,你也是被人迫害而死的?我是茅山派第七十七代西字辈弟子,冒昧过来,只想揭开几个无辜的人被杀之谜。如果有什么得罪之处,请勿见怪。”

杜薇听他如此说,后背凉风直冒,不过,床下没有任何回应,家具店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

“吧嗒——”是司徒的汗珠滴落在床板上的声音。

西门挥手,司徒单臂发力,嗤啦一声,把床拖得急速离地五尺。第二次发力时,床已经完全离开原地,被拖到了大厅中央,跟那张脏兮兮的床垫并排在一起。

床下的地面很脏,几只怕光的潮虫惊慌地四散奔逃,再有就是三四本废旧**杂志胡乱扔着,还有一双烂了的拖鞋……

西门满脸疑惑地站起来,因为他没能从这里找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邓老板见西门没发现什么,叫嚣起来:“你这人!捉鬼捉鬼,床弄坏了你得赔我!跟人家学了三天两头的艺,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也学人家捉鬼,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他伸手捡起**杂志,偷偷瞄着杜薇的细腰,眼珠子转来转去,一看就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司徒发怒,在他肩膀上一推,喝道:“东西坏了我负责赔!再胡说八道,我一巴掌废了你——”他是S市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人物,当然知道怎么应付邓老板这样的下三烂角色。

邓老板踉跄后退,跌坐在一张老式圈椅上,再不敢乱嚷。

“没有?跑了?”杜薇问,她不懂法术,但感觉不到那阵风的存在,也就是说那个向自己“借剪刀”的女鬼根本不在这里。

西门慢慢踱到古床前,伸手在床腿上拍了拍,发出“啪啪啪”的清脆响声。

司徒有些泄气,他对西门本来满怀信心,这下子出师不利,情绪大受挫折。

店里光线黯淡,再加上老式家具天生带着的晦涩阴霾气息,令每个人都感到不大舒服。杜薇低声问司徒:“舅舅,咱们先走吧?反正这里什么都没有!”

猛然间,西门单手一掀,笨重的木床侧立起来,布满蛛网的床底立刻暴露在他们眼前。这张床的设计十分古怪,在床底的正中央竟然有一个一尺高、五尺见方的暗格。连杜薇都看得出,暗格是主人专门设计出来盛放贵重东西的,这种隐蔽的设计在以前大户人家的家具里屡见不鲜。

“在暗格里?”杜薇大叫。

邓老板又开始嘿嘿地不屑地笑:“暗格里?告诉你们吧,里面什么都没有!我在这一行混了十几年,这么点常识都没有?就算有珠宝玉石,也早翻出来卖掉了。”

“你打开过?”司徒问,伸手在暗格底下敲了敲,发出空洞的回声。

“哈哈,这你就外行了吧?暗格都是过去能工巧匠设计出来的,开启的方法至少超过一千种,而且根本不能硬来,一旦破坏暗格,整个家具都毁了。所以啊,每家做这个生意的,都懂得用X光扫描。这张床落在我手里,已经被扫描了不下二十次,几位死心了吧?”

西门在床前愣了几分钟,收起纸袋,直截了当地问:“这张床,你卖多少钱?”

司徒先晃了晃拳头,不动声色地冷笑了两声。古旧家具市场里混的,很多就靠漫天要价发财,他懂得这一行的规矩,晃晃拳头的意思就是——“谁敢漫天要价,直接武力解决。”

邓老板收敛起自己的匪气:“司徒先生,您是行家,您来开价怎么样?”

司徒毫不客气,右手做了个“八”的姿势:“八千块,一口价。”

邓老板眨了眨小眼睛,不情愿地回答:“我从别人手里拿的时候,就不止这个数。司徒先生不是叫我为难吗?不过,您既然已经开价,我就……”

司徒不理他的胡扯,招呼一声,跟西门抬着木床离开。

十五分钟后,木床已经摆在司徒的客厅里,仍然侧立着。

司徒开了瓶红酒出来,手里是三个玻璃杯,他知道研究古床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所以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酒色殷红,一倒入杯子里,酒香直溢上来,连不嗜酒的杜薇都感叹道:“好香!舅舅,你的酒柜里真的都是当世无双的好酒!”

司徒的生活一直富足平安,他不吸烟、不***,所以在饮酒这种唯一的嗜好上,要求极高。

西门始终抱着胳膊站在木床前,眉头一直皱着,不住地在那个暗格上敲打。他已经用抹布仔细擦拭过这张床,并且对可能开启暗格的部位细心研究过,可惜一无所获。每次敲打暗格,发出的都是“空空”的回音,足以证明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师叔,过来休息一会儿吧?”司徒招呼着,八千块对他是小意思,实在不行,他就请工人回来把床切割开算了,省得西门无谓地耗费脑细胞。

西门叹了口气,坐回沙发上,端起一杯酒,轻轻晃动着,看杯子上挂满了酒浆。

“要不,我明天请人来,直接把床分解开来?就算暗格是空的,打开看看,也就放心了,行不行?”司徒已经失去了耐性。

暮色四沉,整个院落沉浸在昏黄里。

他们没开灯,一边浅啜着美酒,一边不住地打量着木床。

其实,杜薇很喜欢这样的古式家具,她是颇有文采的女生,一张古床上曾经发生过多少颠鸾倒凤或者是悲欢离合的故事,粗略一想,便足够她眉飞色舞,思如泉涌。可惜,宿舍狭小,只能睡单人床,否则直接把它抬女生楼去,肯定也能引起不小的轰动。

西门忽然回首望着她,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摇头:“古式物件,不能一概论之。好多东西是通灵性的,一旦吸收了它前主人的精华,便永远附着在自身。物件转手的次数越多,物件吸附的杂质就越多。特别是——”他指向那张床,接着道:“这种东西,坚固耐用,在旧货市场上流通,往往三四年内就易主一次。谁都想像不出,十年前、二十年前、三十年前躺在这床上的是什么人?如何死的?”

杜薇给他大煞风景的话说得不开心,低头喝酒。

西门低沉地又说下去:“大户人家很少出卖家具,只有床是例外。死人用过的床,他们往往以极低的木柴价格卖出去,任其流落坊间。如此做的目的,是让死人有可能招来的怨灵失去目标,让第二个使用这床的人成为替死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张床起码有三十几个主人,并且从第一任主人之后,后面的全部死得极其惨烈——谁?谁在外面?”他的声音陡然高亢起来,来不及放下酒杯,身子急速弹起。

门外无声无息,只有暮色渐渐侵入。

司徒与杜薇面面相觑,还没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西门已经行云流水一样滑向门口,呼啦一声拉开门。

院子里一片黑沉沉的,向南面看,天空也是一片阴暗,无星无月。

“阴天,要下雨了吗?”杜薇忍不住问。

司徒啜了一口酒,慢慢摇头:“不会下雨,今天是七月十五,等一会儿,必定能出月亮。”

杜薇浑身一颤,她自小就从舅舅嘴里知道,七月十五是鬼节。万鬼之门打开,鬼魂们出来享受世人烧化的食物、钱粮、衣服,就像中国人的春节除夕一样。

门一直开着,暮色滚滚涌进来,西门如同站在黑色的浪潮里,屹立不动。

“师叔,你发现了什么?”司徒忍不住站起来。这里很少有朋友造访,如果是鬼魂,那就更说不过去了,茅山派的传人在此,庭园房屋布置都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鬼魂进来,无异于自寻死路。他以为是西门神经过敏,抑或是对自己的法术不放心。

他起身去开灯,西门摇头:“司徒,不要开灯,是我们的朋友到了。”

院子里唰的跳起了一盏鬼火,绿莹莹的,就在阴阳鱼的鱼池旁边,忽上忽下地跳动着,诡谲阴森。

杜薇如同进入了恐怖电影的情节,鬼火、古床、恶灵、鬼叫声——幸好,身边有两大杀鬼高手在,她根本无须担心,放心看戏好了。

鬼火越烧越大,起初像个拳头,后来已经变得像人头那么大。向火光里仔细看,竟然是个有鼻子有眼的人头。只是火光跳跃飘忽,看不清是男是女。整个院子里,只有那团鬼火在烧,把旁边的花树照耀得一片诡谲的绿色。

“朋友,既然来了,有话直说,不必搞什么花样。我们是茅山派的,请你认准招牌再来,免得招致杀身之祸。”西门的话十分温柔,但屹立的身姿却坚定无比。

“那是……我的床……好好的在隔壁……你们弄来……我回不了家了,求求你……把床再放回去……否则我变成……孤魂野鬼,永远在这个院子里飘荡下去……”是那个女鬼的声音。

杜薇汗毛直竖,仗着舅舅在身边,大声喝问:“喂,我的同学是你杀死的吗?你是不是一直潜藏在钟楼里?”

鬼火一闪,几乎扑进客厅里来。

西门双臂一展,手指捏诀,嘴里念念有词,喝了声:“去——”

鬼火被他一喝,急速后退,散成五六片更小的火焰,其中一片更是落在鱼池里,砰的一声爆裂,然后便星星点点地焰火一般地消失。

杜薇吓得眼睛一眨,幸好司徒已经揽着她的肩膀,用力抱紧。

“朋友,别硬来,如果在学院杀人行凶的不是你,我们就没有恶意。”西门语句清晰,井井有条。

“不是我……我自己给人害死……一直被禁锢着……给我把剪刀好吗……我要剪开绳索,去找凶手偿命……”那个声音在苦苦哀求,触动了杜薇恻隐之心,又叫:“剪刀可以给你,但你得说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躲在钟楼里,还有,你知道‘鬼月光’是怎么回事吗?”

院子里忽然刮起了大风,一棵碗口粗的石榴树被从中折断,发出咔啦一声巨响。那团鬼火瞬间被风卷出院子,向西急速逃去。这阵风来得快,去得更快,等司徒追出院门,已经风停尘住,满院恢复平静。

风过后,月亮跃出云层,眨眼间放射出动人的盈盈光辉。

西门苦笑:“我觉得,似乎有一个法力更大的恶灵出现了,并且,它的目的根本不在这边。我能闻见它身上的味道,在S学院时也闻到过……”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信步走到鱼池边,凝视着水里的游鱼,又用力抹了抹头发,仰天长叹。

如此皎洁的月光,令杜薇有在月下舞蹈的冲动。

“鬼节,是鬼的节日,满街满世界都是鬼,要是不想出事的话,最好乖乖在家歇着。”从小,舅舅就这么教导她。

“那——学院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只恶灵?”杜薇不解。S学院是S市大学圈子里极有名气的学校,如果有恶鬼逞凶的前科,必定早传得圈子里沸沸扬扬了,自己怎么会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喔,这一点,没人知道。我只能推测是林凯无意中揭开了恶灵的封印,才导致杀人案的连环发生。一切,应该从那本练习簿上解开……”

司徒开了客厅里的大灯,他们把练习簿拆成三份,每人一份,仔细阅读寻觅。既然林凯能郑重其事地把练习簿转交给杜薇,其中一定大有深意。

练习簿一共三十页,就算再仔细地阅读,也不会花费超过三十分钟时间。结果令人泄气,因为除了正面毫无意义的化学作业之外,就只有反面那些画着鬼月光书本封面的图画。这些,在车上时,杜薇跟西门已经阅读过。

“只有这些!”司徒泄气,倒了满满一杯酒,一口喝下去。他去冰箱里取了一袋鱼食,走去阳台,洒进鱼缸里。鱼儿欢快地游上来,争着吞食,搅得水花四溅。

西门一直摸着自己的鼻子**,突然问:“司徒,你说这个木床暗格里能不能藏得下一个女人?”

这个问题极其突兀,一时间,司徒没抓住西门的问题核心。

杜薇反应极快:“能,特别是一个矮小瘦削的女人,起码比我略微矮一些。”她走到暗格边,伸开双臂比划着。她的身高略微比暗格长一些,但是如果屈起双腿,藏匿在暗格里绰绰有余。

“你是说,曾经有个女人藏在里面?或者说这个暗格是从前的主人用来藏人的?”她奇怪地问,嘴边浮出微笑。因为有女鬼的哭诉,引发出西门这个“暗格能不能藏下女人”的问题,完全合情合理。不过,这个问题如果让警方的罗臣来推理,似乎更符合推论者的身份。她用力拍了拍暗格,开玩笑地大声叫:“出来吧!小脚姐姐!”

按照她的设想,如果在六十年前藏下一个女人的话,那时候,女人都要裹脚,裹成三寸金莲,自然应该叫“小脚姐姐”或者是“小脚奶奶”。她只是开玩笑,蓦的听见暗格里有人唉声长叹:“我想出来……可……可是绳索绑得……那么紧,我根本动不了半分……小妹妹,你能帮帮我吗……”

7 鬼奴

杜薇吓得向后一跳,整个人都撞在西门身上,踩到了他的脚趾。

司徒速度飞快,一闪身便到了暗格旁,大声喝道:“何方妖孽?敢在茅山派阴阳师面前装神弄鬼?”

西门十分镇定,缓缓摇头冷笑着:“司徒,它根本就不在这里。这些话用的是冥鬼最擅长的‘千里传音’,而且,今天是万鬼出洞的日子,我敢断定,说话搭腔的根本就是过路的鬼在开玩笑,与这暗格无关。”他拍了拍杜薇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害怕。

杜薇惊魂稍定,对自己的失态也感到很不好意思。

暗格再没发出声响,司徒双手十指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全身贯注,陡然向暗格狠狠一声暴喝,双掌砰地拍在暗格底上。他已经发挥了茅山术里“隔板视物”法术的精华,能够穿透一寸厚的木板看东西。

“有什么?”西门微笑,这一招他刚刚用过了,结果令人失望。

“什么都没有,正像师叔说的。”司徒也失望了,脸色通红。这种法术非常损耗人的内力,他很少使用。月光把庭园照得一片通明,三个人面对这张奇特的大床,一时间陷入沉默。

外面的空气中充满了香烛纸马燃烧的味道,鬼节之夜,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烧纸钱给过世的亲人,特别是在东城这片平房区,祭拜之风更浓。

杜薇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颇有倦意。

就在此刻,司徒突然身子向前一倾,噗的吐了一大口鲜血,同时脸色苍白,靠在沙发背上,急促喘息着。

“舅舅——你怎么了?”杜薇惊叫,跳起来,睡意全消,魂飞魄散。

“没事,不过是刚才运功过度,一点点内伤而已。”西门脸色平静,搭住司徒的腕脉。

司徒吃力地向杜薇笑着:“薇啊,没事的,内伤。”他斜着躺在沙发上,接过杜薇递过来的纸巾,慢慢擦去嘴角的鲜血。

西门略带责备的口气说:“你在闭关期间,怎么可以随便动用真气?而且,关于这张床的情况,我已经用最高深的方法测试过,是对我不信任还是故意逞强?唉,咱们茅山派的法术最忌讳的就是孤注一掷式的逞能表现,如果敌人在暗处,而且法术强大,你就真的很危险了……”他放开司徒的手腕,走向院子里。

司徒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红着脸低下头,一声不吭。

过了十分钟,西门才从门外回来,神情严峻。

杜薇已经收拾干净,又给司徒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她料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么复杂的地步,先是噩梦,又是林凯、孔东的死,接着是大床跟幽灵女鬼的出现……学校的课程还得继续,明天一早她就得回去。

“司徒,我仍然觉得邓老板那个家具店问题很大,与他为邻,凶多吉少。这一点难道你始终没有察觉?”西门坐下,脱去鞋子,盘膝而坐,用力皱着眉。他把双手交叠在一起,拇指扣住中指、无名指、尾指,只用力伸展着食指,姿势古怪。

司徒摇摇头,满脸诧异:“收购这所房子前,那家具店已经存在了,可是我已经用‘地听术’探察过,没发现什么。再有,我也特地去家具店里浏览过,实在是——或许是我道行太浅,包括这张床在内,我都看过。”

他忽然又长叹:“看来,师父说得没错,我的确毫无慧根,虽然毕生喜好这一门派,始终进境缓慢。”

杜薇知道,舅舅自幼喜欢茅山道术,曾拜过多个江湖术士为老师,最终找到了一位姓西的名师,颇有所得。这时,她见舅舅满脸疲惫倦怠,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几岁的样子,不由得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西门微笑着:“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何必斤斤计较于片刻得失?求道的人只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己,其它的任其自然好了。司徒,师兄从前常说,你的诚恳踏实是同门中人根本无法相比的,或许以后师门衣钵要靠你传承呢!”说完这些,他闭目打坐,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杜薇对他们这些师门内的事毫无兴趣,她只关心司徒的伤势。司徒受了教诲之后,心情平和了许多,跟西门同样姿势打坐,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杜薇有些无趣,走到院子里,用力呼吸着满院新鲜的空气。月光如水,沐浴全身,令她诗情勃发,恨不得此刻便回到宿舍,打开电脑,抒发此刻满腔激荡的心情。

林凯和孔东的死,让她的心情受到极度的压抑与刺激,心情激荡之余,正是创作欲念最高涨的时候。

司徒的书房就在客厅左侧,门虚掩着。她悄悄进去,开了灯,又打开电脑。

她想写首诗,自古以来,爱与死是诗家永恒的主题,她对两个死去的男生没有爱,但目睹死亡,总要写下些纪念的文字来。

今晚,她的灵感非常顺畅,半小时内便敲打了两千字出来,打字如飞,渐渐沉浸在自己的文字里,忘记了身在何处。

“喵呜——”有只邻家的猫轻轻跃上窗台,低叫了一声,又伸着爪子拍拍窗户玻璃。

杜薇最喜欢小猫小狗的,如果不是住宿舍,她肯定得养上几只。一听到猫叫声,她下意识地回头。月光明晃晃地照在窗台上,一只通体漆黑的老猫瞪着碧油油的眼睛向屋子里看着,背景,是月光照射下的老式庭园。

杜薇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她没见过黑猫,她以前所见的都是黑、白、黄相间的花猫。

“喵呜——”黑猫又在叫了,拖着长腔,眼睛一眨不眨隔着玻璃盯住杜薇。

“得得、得得”,杜薇听到自己牙齿无法自控地在颤抖着。她回过神来,自己不是在十三号楼宿舍,而是在东城一座有几十年历史的老房子里,而且,隔壁就是那家古怪的家具店——客厅里,还有一张更古怪的老式木床……

她的手缓缓伸到裤袋里,摸到*的刀柄,打开暗锁,再偷偷抽出来,嚓的弹出刀刃。

“喵呜——”黑猫叫了第三声,似乎对杜薇的举动很是轻蔑。

“你是……谁家的猫咪?”杜薇尽量控制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这只猫身高足有一尺,是一般猫咪的两倍大小,而且浑身漆黑,透着说不出的邪恶。

黑猫张大嘴打了哈欠,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还有嘴里一条血红色的舌头。它抖抖脖子,伸出爪子,又在玻璃上敲了敲,笃笃、笃笃……

“你要进来?”杜薇吃力地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因为黑猫的用意十分明显。

黑猫不耐烦地抖了抖脖子,又点点头,爪子在老式木窗框上抓了两下,发出“嗤啦嗤啦”的噪音,直刺杜薇的耳膜。她刚才进来时,随手把门上的碰锁锁住了,这一点总算让她安心点儿。

杜薇摇头:“不行,这不是我的房间,我不能随便让你进来。”她抓紧刀柄,自信跟一只猫搏斗的话,胜券在握。硕大的书房里鬼影憧憧,四面泛着潮气的书架仿佛随时都会向她扑下来的厉鬼一样。她起身,打开了书房里的大灯,立刻满屋里一片通明。

黑猫一次又一次地去抓窗框,里明外暗,杜薇觉得自己如同暴露在瞄准镜下的猎物,大觉不妥,赶紧又关了灯,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

“嗤啦、嗤啦、嗤啦——”黑猫锲而不舍地抓着窗框,很快,木框便给它抓裂了一块。接下来,它竟把抓下的木条咬在嘴里,狠狠咀嚼撕咬着,白森森的牙齿泛着凶残的光。半分钟后,木条已经被它吞进肚子里。

“啊——”杜薇浑身都是冷汗,那是一只能吃下坚硬木条的怪猫。她用力挥动手里的刀子,大声吆喝:“走开!走开——”

黑猫吞下木条,满意地叫了一声,继续开始抓窗框,再次发出恐怖的“嗤啦”声。

杜薇抓起桌上的一本词典,用力向窗户扔去。哗啦,玻璃碎了,一瞬间,她也明白自己是做了一件多愚蠢的事,因为黑猫并没有被词典赶跑,而是舒缓而得意地钻进玻璃破洞,纵身向电脑桌扑过来。

窗户与电脑桌之间的距离大概在三米以上,它只轻轻一纵,已经落在键盘旁边。

杜薇惊慌后退,推倒了转椅,跌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

黑猫伸出血红的舌头轻轻舔着脚爪,绿莹莹的眼睛狠狠瞪着杜薇。

“这是又一个噩梦吗?比钟楼的白纸灯笼更恐怖的噩梦?”她不能确定,坐在地板上,双手抓住*。

“你是……第四个……”有个飘忽的声音响在无穷远处,非男非女。

杜薇记起了在此之前,第一个是林凯、第二个是孔东、第三个是传达室大妈,算起来自己的确是第四个。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们?”她嘶哑地叫起来。

那个声音似乎一下子到了书房门口,隔着玻璃雕花门,阴森森地说:“知道秘密的人都得死,没人可以例外……对,没人可以例外,没有人……”有个矮矮的影子映在玻璃上,她觉得很眼熟。

“秘密?什么秘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杜薇觉得冤枉,自始至终,她一直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秘密就是,鬼可以在月光下跳舞,更能在月光里复活,只要找到重生的密码。哦,你现在已经知道秘密,死得不算冤枉了吧?”矮矮的影子肩膀哆嗦着,似乎正在极力压制住无声大笑。

“鬼月光?是那本书?”杜薇记起来,自己在噩梦里,怀里的确抱着那本书。然后在林凯的练习簿上,也描绘着鬼月光的封面,特别是多加了那张床。“难道,古床跟鬼的复生有关?”她连珠炮似的发问。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得明明白白。这时候,西门与司徒肯定在冥思修炼中,这边的动静根本传不到他们耳朵里。

“当然当然——哦,主人,我知道了,知道了……”影子的腔调突然起了变化,似乎是收到了什么人的指示,并且对方地位尊崇,他只是个俯首帖耳的小人物。猛地,投射在玻璃上的影子狠狠做了个手势,黑猫凌空弹起,向杜薇扑过来,张开大嘴,对准她的喉咙咬下来。

杜薇慌乱地挥刀刺去,同时眼睛紧紧闭上。

“嗖、嗖嗖、嗖嗖嗖——”满屋子响起刀剑破空之声,有股冷森森的寒气在杜薇身边不住地盘旋飞舞。她并没有感到任何疼痛,偷偷睁开眼,黑猫正在惊惶躲避着一个人的刀光。不仅仅是刀光,每次刀光舞动时,另有一道七色光芒在书房墙壁上倏忽闪耀。

黑猫瞅准机会,突然扭腰,向门外蹿去,万分灵巧。

门敞开着,黑猫一跃而出,在门口消失,随即响起它的大声嚎叫,声音凄惨,划破月夜的沉静。

“杜小姐,你还好吧?”扶起她的是西门,手里倒提着一柄两尺长的波斯弯刀。

“我还好,那只猫呢?还有那鬼影子呢?”杜薇惊魂未定,后悔自己不该离开客厅,独自来书房。黑猫扑下来那一瞬间的恐怖情景,让她几乎吓晕过去。曾经自诩胆大包天的她,此后或许再不敢夸口了。

“放心,他们都跑不了,跟我来吧——”西门嚓的一声,弯刀还鞘,刀柄、刀鞘上都镶嵌着五光十色的宝石,熠熠生光。

杜薇没看见司徒,连忙问:“我舅舅呢?”她拍打着牛仔裤上的土,感觉到自己的狼狈,脸一红,赶紧向门外走。

“司徒已经先赶过去,截断鬼奴的退路。这时候,应该早就将他们活擒了!”西门显得胸有成竹,领先奔下大门口,再折向长巷,目标直奔邓老板的古旧家具店。

长巷里没有路灯,幸亏月光很亮,满地一片通明。西门脚步飞快,杜薇必须努力奔跑才能赶得上。

古旧家具店的门紧闭着,没有一丝灯光,更不见司徒的人影。

西门伸手敲门,啪啪啪啪——

没人应声,他脸色一变,飞起一脚,把门踹开。月光越过家具店的门槛,首先照到了一个倒在屋地中间的人,俯身向下,趴在地上。

“邓老板?”杜薇迅速反应过来,方才在书房门外说话的就是他,怪不得她觉得眼熟。

“对,是邓老板,不过却是恶灵豢养的鬼奴,形体是人,思想却被恶灵控制。看,还有这只黑猫,同样是被恶灵操纵的鬼奴——”

黑猫蜷缩在邓老板的左臂弯里,身体已经被从头至尾劈成两半,五脏淋漓拖在外面。

“司徒,司徒,你在哪里?”西门摸索到门边的开关,打开灯。家具店跟白天来时,没什么变化,四边依旧是那些古旧家具,只少了他们抬走的那张大床。显而易见的,司徒根本没在这间屋子里。

杜薇放声大叫:“舅舅、舅舅,你在吗?回答我!”

她的声音很大,激荡起阵阵回声,袅袅不绝。

“司徒没在这里,可是邓老板的伤却是他的‘天雷离魂剑’所致,这可奇怪了!”西门用脚尖翻转邓老板的尸体,心口一个恐怖的圆洞,伤口四周都给烧焦了似的。黑猫的伤口是他的弯刀所致,看情形,应该是黑猫在书房门口就被剖开,是邓老板抱着它赶回这里,然后被司徒所杀——那么,司徒去了哪里?

家具店的后院并不大,他们把东西厢房仔细搜索了一遍。门锁着,房里空荡荡的,根本没有动过的痕迹,而且他曾跟司徒约好,干掉邓老板后,就在古旧家具店里汇合,不见不散。

西门脸色变了,一边搜索,一边纵声大叫司徒的名字。

结果,他们以失望告终,可以断定,司徒根本不在现场。

西门悻悻地走出家具店,沉默不语地带杜薇回司徒家来。屋里亮着灯,沙发上空荡荡的,他们又开始呼叫,同样没人应答。

西门苦笑:“这家伙,到底去了哪里?还是故意藏起来,要跟咱们开个玩笑?”

杜薇无法回答,看看墙上的表,已经是凌晨四点,再过两个小时天就亮了。既然找不到司徒,不如天亮后再找好了,反正就这么大点地方,两家院落,挖地三尺来找,总会找到。

她太累了,在沙发上倚靠着,眼皮打架,很快就要进入梦乡。突然之间,她的后背给什么东西硬硬地硌了一下子,摸索着伸手拿出来,丢在茶几上,不小心砸倒了杯子,水流了满桌。

“喔,真倒霉死了!”她赶紧跳起来去拿纸巾。

西门坐在她侧面的沙发上,忽然大叫:“啊?宝剑!是司徒的天雷离魂剑?”他跳过来,抓住杜薇扔在桌上的东西,那是一柄一尺五寸长的短剑,剑柄上镶嵌着白银锻造的五角星,一共九颗。

西门愣住了,不必拔剑,他就能断定这是司徒的宝剑,不会认错。

杜薇忘了去拿纸巾,任杯子里的水一滴一滴落下,单调地敲打在地板上。她看着西门手里的剑,过了好久,才傻傻地问:“这代表什么?舅舅……他回来过,杀了邓老板后回来过?”

西门沉默地点头,握住剑柄,嚓的拔剑出鞘,横在鼻子下一闻,又点点头:“是,他杀了鬼奴邓老板,又回到这里。现在,他人呢?会去哪里?”他抬头,环顾四面,又起身,走到门口,环视庭园里。

月已西沉,今年的鬼节之夜马上就要过去了。他长吁了一口气,精神慢慢放松下来。鬼节,是每年茅山派与冥界鬼魂激烈冲突的顶点。过了今夜,鬼魂们至少可以消停一段时间。

“西门,我舅舅到底去哪里了?告诉我——”

“嘀嗒、嘀嗒……”水滴的声音在寂静中越来越刺耳,杜薇一阵心烦意乱,挥动手臂,把茶几上说有东西全部扫落在地,那只无辜的杯子也应声而碎,发出哗啦一声脆响。茶几上的水没了,但“嘀嗒”声依旧不急不慢地响着,清晰传入两个人的耳鼓。

8 猛鬼猖狂

杜薇的目光向水声传来处凝视,蓦的发现,声音来自那张古床的暗格。暗格一角,正有水珠滴下来,打在地板上,发出单调而悠长的“嘀嗒”声。她站起来,走到暗格前,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接了一颗水滴在手里,随即鼻尖闻到一种浓烈的血腥气,手指被那颗水珠染得通红一片。那不是水,而是——

鲜血。

她张大了嘴,却一个字都叫不出,喉咙里似乎被巨大的棉絮塞住,气都透不过来。鲜血正在滴着,也就是说,血的来源在暗格里。只有重伤的人才会流这么多血。她的脚已经踩在血泊里,那种黏黏的感觉,隔着运动鞋的鞋底也感觉得到。

“杜小姐,你在做什么?”西门在客厅门口回头,及时发现了杜薇的异常。

杜薇惨白着脸,举起手指,不住颤抖着:“血……血……这里有……血……”她有个不祥的预感,这些血肯定跟司徒有关。

一秒钟,西门腾身落在暗格旁边,伸手抹了一把,放在鼻子下一闻,悚然大叫:“是司徒!老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司徒在这暗格里!”

他长吸了一口气,大喝:“闪开,快闪开!”随即弯刀出鞘,唰的砍在暗格左上角。核桃楸木质坚硬,他这一刀下去,仅仅砍入半寸。

杜薇泪眼婆娑地大叫:“别砍,别砍!我舅舅在里面,你会伤到他的——”她趴在暗格上,阻止西门继续砍下去。

西门用力跺脚,马上掏出手机,直接拨通了罗臣的二十四小时直通电话,焦躁地大声呼喝:“快,让你的手下带最锋利的电锯过来,东城平房区145号司徒府邸。快,有个重伤的人被困在一个木箱里,情况万分危急!”

在警察到来之前,西门坚持用弯刀在暗格滴血处挖了一个小洞,血流得更顺畅,几乎是溪水一样流淌着。

杜薇几乎是哭着问:“西门,你看我舅舅,会不会有危险?”

西门不敢回答,一切只能看司徒的造化了。平常人全身的鲜血流干后,必死无疑。而修炼茅山术的高手,却能保留住身体里最后一丝元气,如同植物的生命起源于一粒种子般,凭借这丝元气,让自己重新活过来。

警察在九分钟后赶到,电锯轰鸣声里,暗格被轰然锯开。

那一刻的惨状至少让六名警察轮流到院子里吐了六次,司徒已经被刺成蜂窝,全身上下至少挨了三四百剑,再没有一处地方是完整的。

杜薇不敢再看下去,司徒的五官全部成了莫名其妙的诡异的血窟窿,十几个黑洞无声向天,似乎要不依不饶地倾诉什么,但却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西门先生,我看不必再叫救火车了吧?”带队的警察刚刚吐完,满脸苍白。

西门无力地挥手,警察退出去,呼啸着离开。

杜薇一直在哭,不过已经没了眼泪。

“为什么?西门,你们不都是茅山派的传人,最擅长捉鬼除妖。现在呢?我舅舅死了,你怎么解释?我只有这一个亲舅舅,你赔我赔我、赔我……”杜薇声嘶力竭,歇斯底里。

西门无言以答,看着血泊中的司徒。他虽然布下了周密计划,成功劫杀了鬼奴邓老板和神秘的黑猫——当然,这也都是在以杜薇为诱饵的条件下,却中了对方更深远的埋伏,赔上司徒的性命。

“对手,是前所未有的猛鬼,不但手段残忍,而且有头脑有智慧,绝对不能轻敌!”他懊悔自己的轻敌,既然司徒法力不够,大家若是合在一起,就不会被猛鬼分头击破了。

“杜小姐,请放心,我一定会为司徒报仇,相信我!”他很诚恳,招来的却是杜薇的又一次哭诉:“报仇?你杀光世界上所有的鬼,我舅舅也不可能复活!我只要舅舅,我要控告你,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在S市宣传鬼怪迷信论调,并且以非法手段杀死我舅舅和隔壁邓老板……”

杜薇的话已经语无伦次,指鹿为马。司徒是她在S市唯一的亲人,这世界上,除了妈妈,就这个舅舅最亲,她根本没法接受司徒已死的现实。

西门想接近她,却给她反手一把,在手背上抓出一道深重的血痕,鲜血立刻滴滴溅落。

“杜小姐,请冷静,听我说——”

杜薇没法冷静,大喊大叫着,抓起沙发上的枕头、报纸、杂质劈头盖脸向西门投掷过去。西门突然大喝一声:“茅山祖师定风急急如律令,定!”这是茅山派至高无上法术之一——定身法。

杜薇真的被突然定住,手里举着一本杂志,保持着要丢出去的姿势,纹丝不动。只有泪水不断涌出眼眶,簌簌落下。

“杜小姐,千万别冲动。我会通知师兄西空子,司徒是他的弟子,弟子有事,师父不可能袖手旁观。师兄来,司徒仍旧有复活的机会,你千万别激动,目前,只有保持最大程度的冷静,才有可能抓住机会,击杀猛鬼,给司徒报仇。”明知这些话对杜薇帮助不大,但他仍要说下去。杜薇是他能引诱猛鬼上当的唯一诱饵,当然大家需要鼎力配合,才可能反败为胜。

天明后,西门打电话通知S市的殡仪馆,送来一具带冷藏功能的水晶棺材,安放好司徒的尸体。

杜薇已经冷静下来,一直在细心翻阅林凯的练习簿。她隐约觉得钟楼、古床、猛鬼恶灵之间必定有某种奇特的联系,林凯的死、孔东的死、传达室大妈的死——她闻见练习簿上发出一股淡淡的桂花糕的甜香,并且借着玻璃窗上投射进来的阳光,看见几乎每页练习簿上都留着一个油腻腻的指痕。

“西门,有人动过林凯给我的东西,我猜或许是孔东——林凯最恨桂花糕这种东西,他对桂花的香味过敏。”她向西门指着练习簿上的指印。

罗臣的脚步声已经在门外响起来,他对杜薇的话非常感兴趣,并且一看到那些指痕,便很肯定地下结论:“这些指印是传达室死掉的那个金大妈留下的,她的办公桌上放着一盒桂花糕,已经吃了一半。指纹也非常接近,我可以百分之九十以上肯定,金大妈动过这练习簿——可惜,装练习簿的信封给扔掉了,否则就能看得出信封是不是被她拆开的,借以确定孔东的死会不会跟看过练习簿有关……”

西门走出去,不大一会儿,已经拿着装练习簿的信封走进来,因为杜薇昨天顺手扔在了他的车上。

信封原先肯定是被粘贴好的,打开信封的印痕处,只留下了金大妈的指印。

“金大妈是看了练习簿之后才被杀死的,脖子上有勒痕,很浅,大概在尸检四分钟后消失。孔东呢?他又看到了什么?或者林凯对他说过什么,才导致了他的死?”罗臣沉吟着,高大的身躯在杜薇面前晃来晃去,弄得她头都晕了。

“唯一的线索,检查孔东的遗物,特别注意看有没有日记之类的东西。哎,林凯的遗物呢?难道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西门很奇怪,因为警方在事后已经全部清理过死者的遗物,罗臣只字不提,岂非怪事?

罗臣无奈地一笑:“两个装着死者遗物的大箱子在运往警局途中,汽车失事,从立交桥三层坠下起火,两名警官和所有证物全部烧成灰烬。”

杜薇跟西门同时沮丧地“哦”了一声,暗暗摇头。

罗臣拿起那本练习簿,踱到门口,站在阳光里,举起一页,迎着阳光看。过了一会儿,又换了一张,一直看了五六张,突然心情振奋地大叫:“我发现了,秘密就在这里!快过来看!”

杜薇赶紧跳起来,跑到罗臣身后,那张纸的右上角,接近装订的夹缝处,有三个极小的字,是用没水的圆珠笔写成,只有在某种角度下才会显示出来。那三个字是“钟楼二”,杜薇一愣:“什么意思?钟楼二?”字是林凯所写,杜薇认得他的笔迹。

罗臣紧张得顾不得回答,马上调集外面值守的警察进来,每个人分给三页,把右上角的字迹读写出来。

十分钟后,读写出的隐形字连贯起来,形成了下面一段文字:“八月十五夜,钟楼二层,时针影子处,挖墙九寸,取出血书,叫喊‘貂禅’五百五十遍,面向东南,叫五十遍。我可获救,重谢,倾国之富。”

杜薇读完了这段话,略做整理,缓缓陈述:“是否可以如此推断,林凯进入钟楼,发现了某一处有这样的文字,便记录下来。因为后面有‘倾国之富重谢’这样的承诺,他渴望能得到那么多钱,才会加入到这一行动计划中来,听从写下这咒语的人的安排。”

西门插嘴:“对,更可以假定,二楼拐角处,就是写着这段话的地方,不过,被林凯拿小刀划掉了,可以吗?”

杜薇点头表示同意,接着说:“有人发现林凯的计划后,不希望他做这件事,便下手阻拦。孔东是林凯的死党,这样天大的好消息,自然会跟孔东透露一二,甚至会邀请他一起去做。所以,孔东就成了这个秘密的第二个知情人。”

罗臣、西门同时点头,这种分析非常合理。

“我找林凯,去问钟楼里的情况,他为什么会惊慌?他或许以为我会分他的酬金,或许因为其它——总之,他不希望我加入进来,并且要孔东守口如瓶,不再给第三个人知道。这个时候,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出现了,它要把林凯踢出局,把任何一个敢于参与这次行动的人踢出局,当然也包括我在内,于是就有了一晚上三次勒颈鬼魂的出现。金大妈看了练习簿,猛鬼当然不懂,其实金大妈是什么都看不懂的,只是好奇心所至,就白白饶上了自己的性命。”

杜薇的分析告一段落,连推理演绎高手罗臣也拍手赞同:“对,正如杜小姐分析的,猛鬼已经出现,就盘踞在S学院里——”他本来不相信鬼怪学说,但这次S学院的事、再加上司徒奇怪的死亡,令他不得不信。

他已经命令警察部队进驻邓氏古旧家具店,彻底搜查。

按照西门的判断,家具店是猛鬼的巢穴之一,不过因为昨晚一战,它们以古怪的手法杀死司徒,再装入暗格里,行踪彻底暴露,肯定不会再回来。

下一步,目标或许应该定在钟楼才对。

“我已经给师兄打了电话,他会连夜从新加坡赶来。咱们应该再回学院去,跟这个猛鬼好好较量一场。”他拍拍波斯弯刀,豪情万丈。

看着阳光里满腔自信的西门,杜薇心里忽然起了异样的感觉,就像小时候一遇到危险就会找舅舅保护那样,她在西门的身边时,心里毫无恐惧仓惶,只有安静祥和。

她到今天为止,还没尝试过爱上哪个男生,甚至没有一点点“爱”的感觉,这一刻,有种奇怪的“爱”的幸福感突然传遍了全身。

钟楼的铁栅栏门已经被拆掉,至少有二十名警察闯入大厅,每一层、每一块石头都仔细敲打过,最终一无所获。最后,带队的警察头目甚至向西门建议直接把钟楼爆破掉,把砖石瓦砾运到郊区,调集更多人马搜寻。

这样的建议听起来不错,但给西门拒绝了。此举,无异于竭泽而渔,如果水抽干了,没看到鱼,接下去怎么办?岂不是连有可能找到鱼的地点也失去了?

罗臣已经推掉了警局里所有日常工作,亲自走访S学院里的老一辈,详细调查钟楼过去的情况,终于在一位姓秦的老教授那里得到了一些信息:

我刚到学院来做勤杂工的时候,钟楼就建好了。听那些建筑工人说,只是个普通的钟楼,地理位置就挪移了八次,并且每次调整的幅度很小,由此可见,主人对钟楼的方位、角度要求严格到极点。最后一次,主体已经垒砌到一人多高,主人请来的阴阳师一声令下,扒掉重盖。

最后终于盖好,大钟的表针、轴承、表盘原先都是镀金的,后来世道败落,镀上去的金箔都给下三烂的小蟊贼刮掉卖钱去了。

盖钟楼的,是S市过去的一个大富商,姓穆,特有钱,据说富可敌国。穆老爷只有一个女儿,名字起得好,叫貂禅,天香国色,跟在后面追求的人每天都能踩破门槛。后来,穆家遭了盗匪,一晚上时间,绵延几十里的庄园被烧成焦土,全家三百多口被赶尽杀绝。警察赶到后,根本没调查出什么结果,草草结案。一个显赫一时的大家族,就这么给毁掉了。

“貂禅?”罗臣对这个名字特别注意,因为林凯的练习簿里,也出现过这个名字。如果那段奇怪的话,是默写自钟楼墙壁的划痕下面的话,很可能表示,貂禅被封闭于钟楼,成为鬼魂,然后某一段咒语指示出解救她的方法。

“可是,林凯好心要解救冤魂,怎么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想不通,不过这是他走访时唯一的收获。

持续的走访和探索延续了一周,西门那边毫无进展。

西空子带走了司徒的尸体,他会竭尽全力解救司徒,临走时的坚定的信誓旦旦,让杜薇心里稍微好受了些。她对茅山派的法术不懂,却对西门有信心。任何事,只要西门说是可行的,她自然而然点头答应。

一周时间,S学院杀人事件的余波慢慢平息,大家的新话题已经转变成一位国际知名摇滚歌星要来S市做巡回演出的事。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死,对某个人来说是天大的事,对其余很多不相关的人来说,不比死一只狗、死一只蚂蚁更震撼,更持久地留在别人心里。

既然猛鬼事件过去,课业当然还得继续。

杜薇重新把注意力关注到学业上来,再有半学期,她们就该进行最后的毕业实习,然后是毕业设计、毕业答辩,随后便能领到盼望已久的大学毕业证。

妈妈司蓝已经来电话告诉她:“一拿到毕业证,就办理出国留学手续,离开S市这块伤心地。”当年,父母离异时,司蓝愤而离开S市,接受了某跨国集团商业咨询部门的高薪邀请,重新开始新生活。她的坚强独立,或许也是来自于妈妈司蓝的遗传吧?

对于西空子要救活司徒的事,司蓝嗤之以鼻:“天,都二十一世纪电子时代了,我怎么会相信茅山道士能令人起死回生的事?趁早应该火化掉,免得跟三流恐怖电影里的僵尸复活一样……”

杜薇一阵恶心,匆匆挂了电话。

司徒死得奇惨无比,给她刺激极大。

西门曾经向她解释过:“鬼分为很多种,力量小的,无论善恶,都不可能对人造成危害。力量中等的,偶尔能影响到脑电波比较弱的、俗称为八字软的一批人,让他们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举动,但不会主动向人发动侵略性的攻击。力量大的,大部分性情残暴,具备可怕的攻击性,这种便称为猛鬼。我想,咱们这一次便是遇到所谓的猛鬼了——”

9 女生楼吓人事件

宿舍里依旧平静,杨雪跟苏蜜早已经淡忘了前面男生楼发生的恐怖事件。

某一晚,十一点钟,杜薇温习完最近的试验课程,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才发现苏蜜已经戴着耳机睡着了,眼镜都没摘下来,手里的一本流行杂志压在胸口上。

她轻手轻脚地过去,向杨雪做了个鬼脸,替苏蜜把音乐关掉,耳机摘下来。

“睡吗?”杨雪压低声音问,她在看情书,新男友热情似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情书一封接一封,让人眼热。

杜薇摇摇头,拿起水盆毛巾,去水房洗脸。

她的志向,是像妈妈那样,将来在跨国公司一展身手,绝不做学院里埋头青灯黄卷的老学究。所以,她必须很努力才行,才能在目前激烈的就业竞争中强占有利地位。

走廊里亮着灯,空无一人,偶尔从几扇紧闭着的门后传出电视声音,是最近热播的一部韩剧。

不知为什么,她站在水房门口稍微犹豫了一下,有些踌躇,不过转瞬间就笑自己的神经过敏,如果心里老疑神疑鬼,那就没法过正常日子了。

水房里的灯出了毛病,她用力摁了好几次开关,依旧黑咕隆咚。

她叹了口气,对S学院的住宿条件又多抱怨了十几次,走进去,放好水盆,扭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响起来。水房里的潮湿气卷上来,她不自觉地扯了扯睡衣的下摆,正在考虑要不要端了水回宿舍去洗,目光突然被窗户里看到的情景吸引住了——其实,不是吸引,而是太过惊骇而目瞪口呆。

钟楼方向,忽然亮起了三盏灯笼,白色,灯光凄惨,分上、中、下三个层面。今晚是个嫩阴天,钟楼方向没有灯光,只有这三盏灯笼亮在无边的黑暗里。极远处,是城市闪烁的霓虹,她的视线都被灯笼纠缠住,感觉心跳猛然加快加剧,心脏也要从喉咙眼里蹦跳出来一样。

“天哪!跟梦里一模一样!就是那种白纸灯笼!”

没有风,灯笼一动不动,放射出的光芒虚弱而恒定,连光线都像死过去了一样。

“死?鬼?猛鬼?”连续三个问号涌上来,她的腿脚都麻了,只能勉强支撑身体,却无法做转身或者逃走的动作。

她抬起手,狠狠揉了揉眼睛,没错,这不是梦,她也没看错,的确有三盏白灯笼插在钟楼上。她清晰记得,跟随西门去钟楼探秘时,钟楼外观斑驳的大理石墙面上,光滑平整,根本没有可供插入灯笼竹竿的孔洞。

“那么,灯笼是哪里来的?跟我的梦有什么关系?”她咬着牙,转身要去捡起水盆逃走,这才发现,水停了,只有没接满的半盆水晃荡着,在黑暗里闪着幽幽的光。

她向水盆挪了两步,俯身下去,伸手撑住水槽的边,努力不让自己瘫倒。

她向门口看,外面走廊里的灯光变得虚无缥缈,明明是七八步的距离,现在看起来,足有一百米那么远。

灯光一黯,门口倏地多了个人影,正慢悠悠地走进来。

她的心情一阵放松,终于有人来了。

那人头发极长,披散着,直拖到腰间,身上穿的似乎是件宽大松垮的睡衣,下摆遮盖到脚面子上。

“同学,同学!”杜薇大声叫起来,恐怖驱散了许多,胆子也壮了。

“嗯?”那人回应着,并不停顿,也不向水槽这边看,甚至头都没扭动一下,直接向窗口走过去。杜薇直觉上以为那是个年龄比较小的女生,起码声音听起来圆润娇美。至于身高,大概不超过一米六,比杜薇略微矮一些。

“同学,你看没看到钟楼那边有什么?”杜薇已经失去了再走到窗边的勇气,只是用力靠住水槽,暗自活动麻木的腿脚,只等可以自由行动之后,马上端起水盆撤退。

“嗯?没有——”女生腔调委婉,但声音怪怪的,在柔美之外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慵懒伤感。并且,她的身体站得笔直,虽然在跟杜薇交谈,却从没扭过脖子,看杜薇一眼。

“什么?没看到有灯笼吗?”杜薇有些奇怪,因为任何人看到在暗夜里出现三盏只有古装剧里才有的白纸灯笼,都会感到惊异才对。她伸出右手,在右腿上重重地推揉,感觉血液已经重新流淌在右腿血管里,马上就能恢复活力。

“没有,没有灯笼,什么都没有。”女生还没回头,

这么高的楼层,夜里总会有风。后窗开着,那女生的衣服如此宽大,最起码也该有风近来掀动衣襟才对啊?杜薇有些奇怪,一阵燥热涌上来,额头立刻冒出细密的汗珠。

她本来应该跑回宿舍去,把苏蜜、杨雪一起拖来做个见证,但转念一想:“如果是自己看花了眼,把她们兴师动众地吆喝来,什么都没有,岂不成了系里的大笑话?”她跺跺脚,支撑着向前走,挪动到女生身后,向外一看。灯笼依旧,明明白白地出现在视线里。

她笑了:“那不是灯笼?你看不到吗?”她的手越过女生的肩膀向外指着,同时,鼻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这种气味很熟悉,似乎就在一周前,跟西门一起进入邓氏古旧家具店的时候闻到过。

她抽了抽鼻子,加重语气:“那不是灯笼?哈哈……”

女生叹了口气:“我什么都看不见,真的有灯笼?”她的手扶在窗台上,袖子如同戏台上的水袖一般,垂落下来,把手背全部盖住。水房里太黑,杜薇根本分辨不清那件衣服的颜色。

“那——你眼睛怎么了?近视还是夜盲?”

“都不是,我被关在黑暗里太久,眼睛自然而然就看不见了,对不起——”

杜薇一愣,向前挪了半步,从侧面向女生脸上望去,见对方脸色煞白,如同精心涂满了白粉。嘴唇也是白色的,没有一丝血色。只有直挺的鼻梁和长长的睫毛,让人看上去还算赏心悦目,但她没看见对方的眼睛,眉毛下面,应该生着一双秋水般大眼睛的地方,此刻是两个黑漆漆的窟窿,眼珠、眼皮一概没有,只是两个恐怖的大洞。

“啊——啊……”杜薇一口气提在嗓子眼里,吐不出也咽不下,就那么死死堵着。两手捂着嘴,眼睛死死瞪着那张恐怖怪异的脸,脑子里一阵剧烈的眩晕。

“我……好……苦……啊……”这种声音响起来时,窗口里突然涌入一阵打着卷的旋风,把这女生卷在中间,向外拖去。

“好……苦……啊……”风卷着她,头发、衣衫一起飘飞着,直向那悬挂着灯笼的地方飞过去。

“天!天……”杜薇叫不出来,只是在心底里一阵阵惨叫。

她刚才看到的,明明是个恐怖的女鬼,而且是跟钟楼有关的女鬼。她第一时间想起西门,要给他拨电话,摸摸口袋,才发现手机是放在外套里,扔在床上了。

她咬牙坚持着,撩了两把凉水,泼在脸上,立刻清醒了许多。

走廊上,响起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两个女生都端着水盆走进来,若无其事地打开水龙头,接水洗脸,同时还见缝插针地讨论着一部韩国电视剧里的情节。

杜薇努力活动着脸部肌肉,好让自己的嘴唇、舌头能顺利开口发声。“同学,同学……麻烦你们看看,窗户外面,有没有……有没有灯笼之类的东西?”她艰难咽着唾沫,顺手抄起凉水,送入嘴里。

其中一个女生奇怪地问:“窗户外面?灯笼?”随手向墙上一摁,啪的打开了灯。

灯亮后,杜薇的恐惧感一下子全部消失掉,不过,新的疑惑随之升起来:“刚才,我明明摁过开关好几次,怎么灯一直没亮呢?”

另一个女生警惕地打量着杜薇:“你是……叫……杜薇吧?听说你是化学系胆子最大的女生,哎呀,咱们最佩服你了——”

杜薇苦笑,她胆子的确不小,不过那只是纸上谈兵的本事。最近发生的事,让她焦头烂额,应接不暇。

两个女生都穿着睡衣,不过是今年最流行的短款,胸口还印着夸张的卡通图案。

开灯的女生走到窗前,惬意地展开双臂,迎着风大叫:“好凉快好舒服呀——”夜风正一阵阵灌进来,白天的懊热一扫而空。

“喂,窗外有什么?”另一个女生问。

窗前的女生探头出去,东张西望地看了半分钟,缩回头:“什么都没有,不过远处的霓虹灯美极了,真希望毕业后能留在S市。唉,爱死这个城市,真舍不得走了——”

S市可供大学生发展的环境不错,的确有很多S学院的大学生,希望毕业后能在本市找到接收单位。

“什么……都没有?真的?”杜薇艰难地问。

女生耸耸肩膀:“没有,什么都没有!一定要说有的话,就是夜风、夜空和都市霓虹,美不胜收,如诗如画!”她跟同伴对望了一眼,杜薇的奇怪表情,让她们惊讶万分。

杜薇向前跨了一步,重新站在窗户前。人在充足的灯光下,会变得神智清醒并且胆量倍增。

钟楼出现在她视线里,不过没有白纸灯笼,一盏都没有。沉默的钟楼,像是失去了生命的庞然大物,显得古怪而突兀。

杜薇愣住,因为刚才戏剧化的一幕,更像一场稀奇古怪的梦。

她苦笑着端起水盆,要回宿舍去。

“哎,同学,你的书,还有——这个!”一个女生叫起来,举起水槽边的两样东西,一本书,还有一条灰白色的绳子。

杜薇机械地回头,机械地又摇头:“不,不是我的。”

那女生笑起来:“不会吧?上面明明签着你的名字——‘鬼月光’,哇,很恐怖的名字,是部恐怖小说吧?”她走上一步,把书递在杜薇眼前。

杜薇只瞥了那封面一眼,全身汗毛都根根倒竖起来,因为那真的是本名为《鬼月光》的书,封面的最上边,那个只剩一半的月亮里,签着她的名字。月光下有张古床,是他们从古旧家具店抬走的那张,现在,床上多了个血肉模糊的死人。

“哦——”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骇人的*,因为那个死人的身体尺寸和形体概貌,跟司徒相差无几。她见过司徒浑身上下那些恐怖的伤口,封面上这具死尸,伤口也跟司徒相同。唯一的解释——“封面上画着的,就是已经死掉的司徒。”

她放下脸盆,接过书和绳子,跌跌撞撞地跑出水房,冲回宿舍,撞开门进去,再回头用力关门,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啊——”苏蜜从床上弹起来,两手用力捂住脸,不住口地大叫,声嘶力竭。杨雪先是被关门声吓了一大跳,又给惊醒的苏蜜鬼哭狼嚎声弄得毛骨森然,忍不住开口大叫:“别吵别吵!苏蜜,别吵——”一步跨过来,抓住苏蜜的肩膀,用力摇晃着。

两分钟后,苏蜜才算清醒,擦着满头的汗,抱歉地笑:“不好意思,我做噩梦了。”

杜薇一直用力倚着门,全身都在发抖。她看见床上的外套,扑过去,手指颤抖着抓出手机,迅速拨了西门的号码。她已经濒临崩溃,此时此刻,只有西门能给她稳定下来的勇气。

电话只想了一声,西门冷静温柔的声音便响起来:“杜小姐,怎么了?不要慌,有话慢慢说。”他听到杜薇急促慌张的喘息声,所以,自己的话尽量简短而精炼。

“西……西门,我在水房看到女鬼,是跟钟楼有关的,你快来好吗?我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我想你过来保护我,我快撑不住了……”她泣不成声,眼泪滂沱,完全不理会杨雪、苏蜜古怪的目光

西门答应一声:“十分钟后到。”

“薇,你说的是女鬼?在水房里的女鬼?”苏蜜小心翼翼地问。她下了地,用力抓着杨雪的手,一起来到杜薇床上。

杜薇无力地苦笑着:“对,水房里的女鬼,还有钟楼上的白纸灯笼,就像我做的噩梦一样,三盏白纸灯笼……咱们楼上,肯定有冤魂女鬼,这次,我真的看到了——”她看着杨雪烦躁的目光,已经豁出去给别人笑了,反正今晚,她再不敢呆在这里。

苏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探询地问:“不过,薇,会不会你跟我一样,只是做了个噩梦?因为刚刚我梦到水房里有个女鬼,头发很长,衣服、袖子都很长,站在水房的后窗前,一动不动。”

杨雪叫起来:“上帝啊!你们两个别疑神疑鬼好不好?世界上哪里来的什么女鬼?不过是耸人听闻的小道消息罢了。苏蜜,我命令你现在回床上去睡觉,老老实实睡觉,把杜薇说的所有关于女鬼的事全部忘掉——”她真的生气了,再这么下去,她也肯定能被呼隆成神经衰弱。

“笃笃——”有人敲门,苏蜜吓得一下子跳上杜薇的床,随手扯了条毛巾布,遮盖在脸上。杜薇嗖的拔出*,刚才水房里的一幕太过骇人,她连拔刀都忘记了。

杨雪颤抖着嗓子问:“谁?”顺手摸起桌子上的玻璃板,权当武器。

外面是个女生的声音:“喂,杜薇是住这个宿舍吗?她的水盆丢在水房了,我们给她送回来!”是刚刚在水房里聊天的两个女生之一,原来是一场虚惊。

杨雪走过去开门,门外的女生狐疑地看着如临大敌的三个人,没敢进来,放下水盆,就逃跑似的走掉了。

“两位别自己吓自己好不好?世界上根本没有鬼魂妖怪,饶了我吧你们!”杨雪继续去看自己的情书,不再理会她们。

“薇,你刚刚看见什么?”苏蜜脸色惨白,抓着杜薇的手。

她们两个很仔细地讲了自己的经历,开始的一节竟然完全相同,包括从窗口里看到钟楼上的白纸灯笼,包括女鬼的回话和她那张恐怖绝伦的脸。不过,女鬼从窗户里卷出去之后,在苏蜜的梦里,她也被带走了,瞬息之间,落在钟楼第三层上,就靠在窗前。

“我看见,那个废掉的时针上,血淋淋穿着一个女人的身体,针从小腹斜着刺进去,从那个女人的后背中间穿出来。血慢慢浸出来,把整根时针都染红了,然后雨天时屋檐上落下的雨滴一般,落向钟楼门前的方砖地。我向下看,地上已经汪了一大滩血,血却根本没有停的意思。”

“被穿着的女人,就是水房里那个,她在哀号——”

“笃笃、笃笃——”门又被敲响,这次进来的是西门,依旧是泛白的牛仔裤和白衬衫,依旧在洒脱中带着睿智的笑容。

杜薇一瞬间感觉:“救星到了!”跳下床,扑在西门怀里,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惊吓,回到家,扑在舅舅怀里一样。

“没事没事,有我在这里,什么都别怕!”西门柔声,轻抚她的头发。

这一幕,把杨雪跟苏蜜看得目瞪口呆,因为西门是她们从来没见过的帅气男生,并且杜薇此前也从来没暴露过。

10 有秘密的苏蜜

大家寒暄坐定,西门不好意思地说:“传达室大妈一直不让女生楼,直到我拿出警局方面的特别通行证才放行——”

女生楼的纪律很严格,学院方面也不想这边传出各种各样的绯闻新闻来。

“不过,唉,这种居住和管理方式,最容易让女生楼产生阴气过重的弊端,而且S学院的建筑格局在风水学上简直凶到极点。杜小姐,我还是建议你换地方住一段时间——”西门说到这里,自己也知道目前杜薇根本毫无去处。司徒遭劫,东城的住宅自然是没法住了,在S城,杜薇又没有其他亲戚可以投奔。

“实在不行,我在S城有一处临时住所,你……”

话没完,杨雪已经轻轻吹了声口哨,西门脸一红,知道自己的建议大大不妥,也就赶紧闭嘴。

苏蜜接着把自己的梦说下去:“女人的手是绑在背后的,用一条黑乎乎的绳索,系了好多扣,盘绕错综。我当时,忘记了她的可怖,只想把这些扣子解开,把她救下来。于是,我从窗口探出身子,用力伸出胳膊,使劲去解。可是,那条绳子很紧,扣子的式样更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根本解不动。我很想找把剪刀或者小刀,于是,回过头来,这才发现,有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一直无声无息地站在我身后,双手拎着一根皮带,正做着一个要勒住我脖子的姿势——”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我就大叫着醒了。”

西门很仔细地听着,斟酌着问:“那个男人什么样子?是人是鬼?”他已经取了一个笔记簿在手,还抓了一支铅笔,在纸上涂抹着。

“奇怪的是,我知道那是个男人,但我看不清他的脸,一团模糊,就像……就像我们在热气腾腾的浴室里照镜子一样,明明知道镜子里有人,却什么都模模糊糊……”

纸上,出现了一个拱形的大窗,视线是俯视的视角,下面,一条尖利的指针,上面穿着一个长袍大袖的女人。她的手缚在背后,被一条绳子绑着,绳子很紧,勒进皮肉里去。她的长发向地面上披垂着,看起来又狼狈又可怜。

苏蜜耸耸肩膀,笑着:“就是这个样子,不过女人在缓慢地挣扎,好像是已经挣扎了很久,力气已经耗尽,虽然心有不甘,却也知道挣扎是没有用的。”有西门的存在,她已经开始从噩梦的紧张情绪里跳出来。

西门检查过水房之后,取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随即向杜薇解释着:“我找警局在学院的驻守人员,去钟楼查一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水房的灯绝对是完好的,因为大家反复试了二十几次,都能一次性打开。

“我想,你也不过是做梦而已!”杨雪不耐烦,她还惦记着给男朋友回信,急匆匆回宿舍里去了。

水房里的潮湿气让杜薇身不由己抱紧了胳膊,刚才不是梦,她能分清梦、幻觉和现实。她在窗口趴着看了一会儿,钟楼那边亮起了强力手电筒的光芒,自然是警察接了西门的命令之后,火速登楼察看。

“其实,我应该知道,钟楼上不会有什么发现。鬼魂的活动时间遵循一定规律,并且不会做无意义的重复。我猜,鬼魂如此行事,肯定是在昭示着什么。可,她到底要干什么呢?已经杀了林凯、孔洞、传达室金大妈,并且一直试图杀你……究竟有什么秘密被咱们发现了?”西门陷入苦思。

十分钟后,传达室新换的大妈已经抱着大手电,一路找上来,驱逐西门离开。女生楼是绝对不可以允许男生在这里过夜的,这是学院的死规定,无论有什么原因。

“没事的,等会儿我会去钟楼,放心。”西门简短地安慰了杜薇几句,匆匆下楼。

重新关好宿舍门,苏蜜意犹未尽:“薇,刚刚这帅哥,真的是你舅舅的师叔?天啊,他那么年轻,那么有风度,我简直快爱上他了……”苏蜜在男生中不乏追求者,但她嫌那些乳臭未干的小男生没有内涵、没有男人味,一概拒绝掉了。

杨雪暴笑:“小苏,你别发花痴了。好男人早就给别人内定了,能轮到你这个半路出家的外人?”她促狭地向杜薇笑着,不过,杜薇却实在没心情回应。

床下,扔着她拿回来的书跟绳子,目光一接触到绳子,她浑身打了个激灵:“苏,过来看,绳子……你看见绑着那女人双手的绳子,是不是……是不是这样的?”她抓起绳子,随即判断出这是生牛筋浸泡出的奇特绳索,韧性绝非普通麻绳、尼龙绳可比。

苏蜜把绳索抓在手里,摸索着已经打好的几十个绳结,几乎是梦呓般地叫着:“没错,一模一样,我敢断定,这条绳索就是我梦见的,绑在女人手上的那条——”

恐慌气氛重新在屋子里弥漫开来,杜薇冷笑着看着绳索,女鬼遗留下《鬼月光》这本书还有一条古怪的绳子,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她信手解了绳子的第一个死扣,跟着下面是一个寻常人根本不认识的“双活双死扣”,这是西藏牧民用来拴住最暴烈的野马时经常使用的,一经套上,绝不会松脱。她的手指插在绳结狭小的空隙里,灵巧地扭了四五下,扣子已经打开。

苏蜜看呆了,大叫:“薇,你的手真巧,我就是只解了第一个,这第二个根本找不到解法。要是你去就好了,肯定能解开绳子,把那女人救了!”她坐在床沿,仔细盯着杜薇的手,目不转睛。

“解开救人?我看那是女鬼才对,你们两个都见鬼了,我下令,乖乖睡觉,熄灯!”杨雪大叫,随即关灯。

杜薇和苏蜜在黑暗里对望着,她有突然之间的错觉:“怎么?苏蜜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一种幽深神秘的力量,深不见底,深不可测——”她觉得,眼前的人,不像平时纯洁真诚的苏蜜,因为苏蜜的眼神一直是温柔恳切的,没有如此多的渴望和贪欲。

躺在黑暗里,杜薇一直用手指摸索着解绳子上的扣,她也不懂如此做的意义何在,只是觉得苏蜜要做的事,就是自己一直试图做的,比如说再次进入梦里,把那女人被缚的双手解开之类的。

她解绳扣的本领传自于舅舅司徒那里——

舅舅家的祖上曾是横行七海的江洋大盗,久在巨浪滔天的大海上讨生活,南北八方、形形**的人见得极多,然后融会贯通了江湖上各种各样的门道技巧,解绳扣只是其中一项微不足道的小事。

司徒曾说过:“世界上系绳子的方法至少超过一万种,其中以古波斯的珠宝商人对这种东西的研究最彻底,因为他们在进行珠宝交易的时候,总要把自己口袋上的绳结打得结结实实,保证只有自己才解得开……”

这一晚,杜薇摸索着解了十几个扣子,舅舅司徒去世时的惨烈场面,她一直忘不下。甚至此刻她有这样的想法:“如果女鬼真的要自己帮助解绳索,就问问她,能不能让舅舅复生?大家一命换一命,互不相欠!”

天明时,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手里还拿着没解开的绳索,疲倦之极。随之而来的梦境也乱到极点,一会儿是舅舅跟猛鬼搏斗,一会儿是自己在小径上奔跑,躲避着女鬼的追击……

接下来三天,女生楼总算相安无事。

杜薇已经在复习功课的空当里,把绳子解开了一大部分,进展顺利。扣子的花样极多,有好几个,甚至是舅舅根本没提到过的,她也凭借自己灵巧的手指一一破解。

那本书,她翻着看了,里面只是一个很拙劣的鬼故事,说的是有个姓穆的巨富之家,男主人太信任自己的管家孙桥,孙桥看上了主人的女儿貂禅,起了歹意,后来勾结盗匪,杀了主人全家,把貂禅劫掠而走……

“这本书,跟题目完全不搭调吗?什么‘鬼月光’?不过是哗众取宠的东西——”连最不爱看恐怖小说的苏蜜对此都嗤之以鼻。她随手就把那本装订拙劣的书扔在角落里,封面朝下。其实,目前出版市场依靠炒作手段出名的例子太多太多了,在她的感觉里,这本书根本就是炒作的产物,并且是盗版商所为。

三个人都很忙碌,杨雪忙着收信、看信、回信,苏蜜忙着跟出版社谈自己的一部爱情小说出版的事,杜薇则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试验报告和解那条奇怪的绳索上。这种生牛筋制成的绳索具备极大的韧性,浸在水里,会发软膨胀,等离开了水干硬收缩时,会把所捆着的物体无限制地收紧,结实无比。

“我能解开,如果再遇到那女鬼,我会帮她解开——”这是她心里唯一的想法,如同着了魔似的,一种强烈的见义勇为、打抱不平的信念支配着她不停地研究绳索上的扣子。

终于,有一晚十一点钟之后,杜薇解开了绳索上最后一个“子母鸳鸯三死三活连环结”,长叹一声,如释重负:“终于解完了!天知道,在一根绳索上打这么多结有什么意义?”她仔细数过,自己一共解开了一百一十九个死结,而且从司徒那里得来的知识告诉她,这些结的打法,至少涵盖了南北中外四十余个不同国家地区的打结手法。

苏蜜抓着完全解开的绳索,高兴得欢呼雀跃,比自己亲手解开还兴奋。这一点,让杨雪都狐疑地从信纸上挪开眼神盯着她:“小苏,干吗这么高兴?不会是要拿这个东西去参加吉尼斯大赛吧?”

苏蜜不回答,只是开心地嘻嘻笑,抱着杜薇的肩膀,压抑不住地激动不已。

杨雪的目光在苏蜜脸上、身上长久地游移,趁约杜薇一起去洗手间的空儿,低声问:“薇,你不觉得小苏这几天有些不寻常吗?”她的语气神秘而诡谲,杜薇从没见过她这样的口气说话。

“不寻常?”杜薇反问。

“自从那晚水房的事发生之后,小苏一直很抑郁,并且对你解绳索的事关心到了异乎寻常的地步,每天至少问你十几遍进度——而且你看,刚才她的兴奋程度,好像……像什么人马上就能脱开牢笼,恢复自由似的,你不怀疑?”站在洗手间门口,杨雪满脸都是解不开的疑惑。

走廊上没有人,隔着一个门口就是曾经发生怪事的水房,杜薇有一点点紧张。

“嗯,好像有点不对劲。杨雪,你该还发现了什么吧?”

杨雪叹了口气,指着水房门口,犹豫再三才说:“薇,我说了你别害怕,连续几晚,我睡不着,都看见小苏梦游——”

杜薇脸色大变,三个人同宿舍两年多,她从来没发觉苏蜜有梦游的毛病。水房里有奇怪的嘀嘀嗒嗒的水声传出来,她后背一阵阵发凉。

杨雪倚在门框上,抱着胳膊,脸色苍白。

十一点钟后,走廊里例行公事一样空无一人,只有几盏顶灯孤零零亮着。走廊尽头的电梯间方向,偶尔有电梯门开关时“叮”的一声响。

“梦游?不过是梦游而已,好像没什么特别值得担心的吧?”杜薇替苏蜜辩解。

“如果只是简单的梦游,我也不必故意搞的神神秘秘的——我最近因为新男友的事,心情特兴奋,每天都得折腾到凌晨三点多才睡。第一次苏蜜梦游的时候,开门出去,我以为她是去洗手间上厕所,结果,我偷偷下床跟在后面,想跟她开个玩笑。结果,她直接进了水房,站在后窗前,一动不动,向着钟楼看——”

第一次,杨雪并没害怕,真的,她不是特胆小的女孩子,否则也不至于会跟杜薇打成一片。接下来的第二晚上,苏蜜起床后,并没接着走出去,而是抓起床头桌上的镜子,开始仔细地照自己的脸。

一提到照镜子,杨雪的脸唰的惨白:“薇,你知道吗?屋里没开灯,只有外面的路灯光跟前面男生楼的几个宿舍的灯光映射进来,她干吗要照镜子?我看见她的脸很白很白的,涂了京剧里的白粉那样,像个化妆拙劣的小丑——她的嘴唇……唉,她的嘴唇更白,简直就是咱们去超市看见过的肥膘猪肉,根本没有血色……薇,你能想像吗?一个咱们素日嘻嘻哈哈的好姐妹,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杨雪的肩膀颤抖着,回头看看宿舍的门。门紧闭着,并没发生什么异常。

杜薇用力咬着嘴唇,像在听一部语音版的恐怖小说。她能想像出来杨雪当时的心情,必定是费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不让自己崩溃掉。

“她走出去,我听不到拖鞋落地的声音。她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无声无息地移动。天啊,薇,我以为自己一定是疯掉了,要不就是神经系统、视觉系统、听觉系统都出了问题。我努力抓着枕头一角,把自己牢牢钉在床上——薇,我听见你的呼吸声,均匀甜美,我觉得自己快疯了,一秒钟一秒钟地坚持……”

杜薇听得瞠目结舌,自己的确每晚都睡得很熟。前一阶段的紧张,让她睡眠极度欠缺。

“后来呢?”她问,握着杨雪的手,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杨雪用力咽着唾沫,瞪大了双眼,似乎那一幕的刺激惊恐就在眼前:“过了半小时吧,我脸上淌下来的汗都快把枕头湿透了,小苏才回来。我听到关门的声音,证明自己的听觉还没有丧失,不过——我发誓我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我睁开一只眼,她站在你床前,手里拿着那根绳索,无声地笑着……薇,她是那种无声的、疯狂的大笑,表情充满悲愤抑或是渴望的笑。她一直在笑,颧骨上的肌肉剧烈颤抖,肩膀也用力抖动着——对,我的听觉这一瞬间再次失灵,我只看到她‘笑’的动作,却一点也听不到声音。”

远处,电梯门又“叮”的一声,在静夜里格外惊心动魄。

“就这样,她笑够了,躺回床上,继续睡觉,不过,我可惨了,一直偷偷瞪着她,生怕再发生什么异常——我已经三晚上没睡过一整觉,薇,你那位捉鬼的朋友还来不来?让他看看,小苏是不是给恶鬼上身了,千万别闹出事来,像传达室金大妈那样——”提到金大妈的离奇死亡,杨雪魂不附体。

杜薇苦笑着摸出电话,看看屏幕上的电子钟已经指向十二点,想想就停了手,没去拨西门的号码。西门是司徒的朋友,自己跟他不能算是太熟,还不想过分地用到人家,像是故意惹出些大家亲近的机会来一样。

“太晚了,明天我打给他,好不好?别担心,没事的!”她安慰杨雪,大义凛然。

杨雪无奈地甩甩头发:“天哪!刚过春节时,有个九华山的游方僧人算准我流年不利,我还不信。你看,学院里接二连三的死人,苏蜜又这么行踪诡秘——真受够了,不行就先租房子搬出去,在校外住好了……”

当然,这只是杨雪无奈之下的牢骚,学院有规定,学生不可以离校居住,如果违犯纪律,严惩不殆。

从洗手间出来,路过水房时,杜薇有意无意向里面张望了一下。灯亮着,后窗开着,一切正常,而且打扫卫生的校工非常负责,水槽和地面都干干净净。

她稍微放了点心,推门回宿舍,苏蜜已经背身向着墙里睡着了,身上搭着一条薄毛毯,睡姿安详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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