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京师风云（一）（1 / 1）
顾平生微微一怔，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喜悦收藏，仿佛明知故问般问道：“王爷为什么要回京？”
卫景澜尽管虚弱，还是扯出了一抹笑意，笑道：“赈灾银两是不是不见了？”
顾平生终于畅快地笑了，似喜似悲，他一点点地让自己站直了身体，语气极是平静，“王爷先休息，过几日我就带王爷回京。”
顾平生向洞口走去，方剑白也转身离开。卫景澜看着顾平生远离的背影，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却突然间发不出声音来。他看着顾平生一点点地走出山洞，目光忽然间就平静下来。他记得昏迷前的事，也记得自己要做的事。他为什么没有告诉顾平生？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见顾平生停下了脚步，方剑白也停下，不确定得问道：“平儿，你在……生气？”
不外乎方剑白会吃惊，因为顾平生和他生活了七年，他从来没有见过顾平生有任何明显的情绪。顾平生在那七年里除了练武看书，偶尔采采药，似乎除了一心报仇外，对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关心。
顾平生答得快而笃定：“没有。”
方剑白脸上露出笑意。有了在意的人，顾平生的人生才会有一番不同。福祸相依，是好是坏，也只有以后才知道了。他道：“平儿喜欢他？”
顾平生这次沉默不言了。如果在进山洞前，师傅问，他一定会答“是。”可现在那个“是”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方剑白道：“平儿若是喜欢直接告诉他也就是了。平儿，”方剑白的语气变得郑重，“为师只希望你能过得开心点。世俗什么的不去理会也罢。”方剑白自爱人逝后悟出了一个道理，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其他的一切都是多余的。他当初为了其他的事拖了一个一年又一年，好不容易脱了身，却又因自己连累而天人永隔。若不是还有个儿子，他早已经随之而去了。
顾平生想到师傅与心爱的姑娘阴阳两隔，想到了卫景澜前几天还是性命垂危，他垂了眸，那个人现在安然无恙已经很好了。他向方剑白揖身道：“谢师傅关心，弟子明白了。”
方剑白点头，：“既然你们要回京城，我就走了。”
顾平生问道：“师傅要去哪里？”
方剑白道：“去抚州吧。”
顾平生：“师傅去找师兄？”
方剑白：“上次出来没找到他，这次不找到他我就不回去了。”
顾平生：“师傅一路保重。”
方剑白：“你也小心点儿。”
方剑白的背影渐渐淡出顾平生的视线。他回到洞内，卫景澜已经又昏迷了。顾平生走到床前，在床边坐下，不知过了多久，卫景澜睁开了眼睛。
“醒了，我让他们把粥端上来。”
顾平生就要起身，衣袖却被人拉住了，力道并不大，顾平生轻轻一挣就能挣开。可是顾平生却坐了下来，因为拉他衣角的人是卫景澜。
“王爷有事？”顾平生语气平淡，神色如常。可是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卫景澜知道这不意味着顾平生没有在意，他拉着顾平生的衣角道：“华锦，这件事我能处理好。”
顾平生仿佛堆积了十几年的怒气汹涌而来，各种各样的话浮现在脑海里：
“今生我只爱她一个。”
“她是我的妻子。”
“我是他的未婚妻。”
“景澜！”
终于定格在刚刚方剑白对他说话的景象里，
“平儿若是喜欢直接告诉他也就是了。”
顾平生闭了闭眼，把汹涌的怒气强自压下，“王爷，以前的事情我们一笔勾销。”
卫景澜眼神平静地等着顾平生的下文。
“顾平生喜欢你，你呢？”
我为你甘受断袖之名，香火无继，将来承受天下骂名，你呢？
卫景澜眼神平静，神态平静，全身上下似乎都是平静的。
“华锦本领高强，本王也很……”
“卫景澜！”顾平生在卫景澜尚未说完之前，就打断了他，声音虽低，语气却甚是坚决。顾平生从来固执，他要拜师，就到处流浪，被打受辱，吃不饱穿不暖，他全不在乎。八岁孩童一路迢迢流浪到西南边境；求的人不肯收他为徒，他可以不吃不喝一直跪到答应；他要报仇，哪怕一丝一毫有助于查到仇人的机会都不会放过。现在，他喜欢了一个人，那么喜欢还是不喜欢他都要那个人明明白白地表达出来，而不是和以前一样彼此深藏，看不出半点痕迹。
卫景澜看着顾平生，看着他眼里的坚决。两个人对视着，估量着。最后，卫景澜闭上了眼睛一字一句道：“顾平生，本王一介男子，堂堂王爷，就连帝位也在本王掌控之中，你又凭什么对本王说喜欢？”
凭什么？凭什么！这句话可真是熟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顾平生毛遂自荐入府幕僚，卫景澜也是一句凭什么！顾平生扯开嘴角缓缓笑道：“王爷莫不是忘了，你现在身体虚弱，草民就算做些什么，您也是——挡不住啊！”
卫景澜霍得睁开眼睛，“顾平生，你想乘人之危？”
顾平生笑得风流无比，语气却是邪乎，“王爷说呢？”
顾平生渐渐欺近，卫景澜却不见一丝慌张，他盯着顾平生的眼睛道：“顾平生，这不是你会做的事。”
顾平生身子一僵，停下了动作，慢慢坐直了身体，“卫景澜，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对我,感觉如何？”
卫景澜抬眼直视着顾平生的眼睛，一字一句回道：“本王从不需要男宠。”
顾平生身子一晃，男宠？谁的男宠？谁是男宠？卫景澜你这话未免太过了！
“王爷当初为什么要为平生亲自买衣冠？”
情动是什么时候？当追溯有迹可寻的时候，可是在你为我束发之后？
卫景澜的声音经过变声之后更显温润，却原来也会让人觉得冷漠，“你不是很清楚？还是原来第一杀手组织的幕后操纵人竟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人？
“我没骗过你！”顾平生有些激动，下意识地他以为卫景澜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情生气得不肯承认，他们之间只是误会，解开了就有了美好的未来。他从来都没有骗过卫景澜。从一开始就没有。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是输家？
顾平生怀着微弱的希望，等待着。可是失去理智也仅仅只是一刹那，顾平生理智了太多年，想沉溺也没有办法，他隐隐地明白卫景澜会说什么话，然后卫景澜异常冷漠的话穿过空气传到顾平生的耳朵里，刺得他耳膜发痛，“你有没有骗过，与本王何干？”
顾平生仿佛从来就没有懂过这个人，那一瞬间他的眼睛空茫的望着卫景澜的方向，不由自主地起身后退了几步，离那人更远些，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安全些。他全身都在微微地颤抖，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开口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相比顾平生的心情起伏，卫景澜的情绪则一直是平稳的冷静，平静地甚至有些冷漠，“我坚持不了多久，如果你受了伤，我们绝对离开不了。”
好，真好！思虑清晰，取舍有道，大局为重。这才是是养精蓄锐，布局多年的景王爷。
顾平生终于死心，大悲之后的空茫，他拱手笑道：“顾平生以下犯上，当先自罚。”他的手突然从袖中滑出，迅速成掌，眨眼间连续在胸口拍了三掌。掌掌用力，半分不留。顾平生感觉钝钝的痛从胸口传来，谁管他是因为哪种原因而痛？
有血从嘴角溢出，顾平生随手抹去，笑道：“王爷，草民领罪，此后再不会对王爷有任何非分之想。”
卫景澜被子下的手紧紧地抓着床单，青筋突起，张了张口，好久才能发出声音道：“无事，华锦此次功劳不小。功过相抵。”
“谢王爷。”顾平生郑重地道了谢，躬身退出。
一如初见时的恭谨守礼。
卫景澜抬眼看着坑坑洼洼，高低不一的洞顶，眼神沉寂。
顾平生有着一身才能，为相能使一国富强，为将能保敌国不敢入侵，即使身为一介平民，也该是潇洒自在，无论如何都不该是作为一个宠臣，不该……
他慢慢地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草民顾平生见过王爷。”
“草民自荐，愿做王爷幕僚。”
“凭什么，王爷日后不就知道了？”
少年眉目风流，嘴角一抹笑意，流光溢彩，惑了心神。
顾平生向山洞口走去，
“今生我只会爱她一个。”
相似的故事，不一样的结局。
顾平生崖边袖手而立，不动不言，气息沉寂，夜间的高山格外寒冷，一阵冷风呼卷着而过。顾平生抬头，远处的星星光芒闪烁，他不能像师傅那样看出渺小的星河中蕴含着什么样的天道，也同样读不懂那个人的心思，太复杂，而，不可捉摸。顾平生的身影依旧风流，陷在漆黑的夜空里，却仿佛成了一幅悲冷的画。
不远处，冥无纶静静而立，沉默地看着主子的背影。
京城皇宫
卫涵章摆驾宣言殿和曾经最喜欢的妃子宣妃一起用膳，眼前的食物一如既往的精致，卫涵章却是半点下咽的心思也没有。他勉强吃了几口之后，终于不再勉强，放下了筷子。顾妃宣画着精致的妆，眉目本是清秀，在漫长的岁月中也蕴出了成熟的味道，却更多地保留了豆蔻姑娘的天真，仿佛依旧是个少女的模样。她见状，本能地露出一抹笑，笑容温婉，竟是模糊了脸上原本显现的天真。
“饭菜不合皇上的胃口吗？臣妾让他们马上换一桌上来。”
卫涵章皱着眉头道：“不用了。朕没胃口。”卫涵章摆摆手，自有身边的太监宫娥撤下饭菜。他站起身走入内殿，顾妃宣朝身边的几个贴身侍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们识趣地退出殿外，将门关上，守在殿外。
内殿，顾妃宣温声询问，“皇上好久都没有来看过臣妾了，皇上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卫涵章无奈，宣妃心底涌起的却是苦涩。
卫涵章无奈地不知如何作答，勾起的回忆和如今残酷的现实让他倍感纠结，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他今天来只是为了一件事情，一件即使大多数人或许都已经心知肚明的事情。
“抚州传来消息，赈灾银两不见了，景王下落不明，是不是你派人做的！”
宣妃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倾尽一生去爱的男人，有什么东西碎了。可她还是下意识地露出一抹温婉的笑，尽管她的眼睛水雾明亮，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尽管她的表情僵硬而不自知。
“皇上，臣妾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呢？皇上现在的心里，难道所有的事情都是臣妾做的吗？这种事情难道最该怀疑的不是景王吗？”
卫涵章明知不能相信，看见宣妃的样子却还是软了心肠，丢下一句“此事关乎几十万百姓的性命，若是你做的，就把灾款还回去吧。”就甩了龙袖离开了宣正殿。留下一帮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进殿的太监宫娥。
顾妃宣转过身子，看着九五至尊离开的高大背影，积聚在眼眶中的眼泪，终于逃脱了眼眶的限制，顺着脸颊滴落在光滑的大理石面上，一滴，一滴，晕染出一块明显的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