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一百二十六章 蔡序（下）（1 / 1）
注1：兴业将军，指李严
九月九日重九节。益州大局初定，成都城外还驻扎军队，城内贴出了安民榜文，街巷行人稀疏。
东门守城吏盘查蔡五儿几人通关文书，五儿从包袱里寻出他文珪叔父的名帖，用袖子擦去封面糊着的烂泥，桀骜地把名帖伸到他鼻子下。
那小吏一双精明的小眼睛把众人反复审视，哼了一声：“进去吧。城里张大人府上刚刚出了命案，你们几个，都小心着些！”
进得城来，周兰忿忿地说：“那眯缝眼的家伙什么意思？指桑骂槐说我们是歹人，哼，信不信我宰了……”
蔡五儿急忙拽她衣袖：“兰姐低声！再忍耐一会儿，咱们马上到了。”
一行五人沿着城中大道一路往城北而去。时近正午，道路对面走来推独轮板车运送米粮的队伍，挤挤挨挨占据了大半条街。
蔡五儿伸出胳膊护住周兰，防备她被人挤到，万想不到这时左手小巷忽地窜出个骑马的军士，也不知怎么一回事，一人一骑高速不停直往人堆冲过来。
旁边阿沈见状“哎”一声，急忙扯着蔡五儿和周兰往旁躲闪，其他两人离的远，很快被拥挤的人群冲散了。五儿架着周兰，险险和马蹄擦过，两人一道跌在了地上。
那军士驭着马一路狂奔而去，没跑出多远，马蹄一打跌，他惨叫着摔下马来，登时脑浆迸裂涂墙。这惨烈的一幕吓得周围行人发足狂奔，没命似的逃跑。街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又过了许久，才有几个胆大的闲汉渐渐围拢过来。有人关切询问蔡五儿等人伤情如何，有人忙着报官。
蔡五儿脑袋嗡嗡响个不停，急急起身去扶周兰：“阿兰姐！你还好吗？”
她没有回答。她晕过去了，手背多了一道擦伤。
“都怎么一回事？”这时有个威严的声音问到。
围观的人群自动分开，将一位三四十岁的锦袍将军让了进来。一队足有十多人的士兵纷纷下马，开始驱赶围观人员。
那将军身边有个文士模样的人，估计是幕僚一类的，上前在将军耳边低语数句，那将军便道：“你们几人可有受伤？本官当送你们前往医馆治疗。”
蔡五儿不想惹麻烦，他扶起周兰，低声回答：“没受伤，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将军目力甚是不错，马鞭往周兰身上一指：“这位不是受伤了么？”
再不容他们分说，几个士兵迈步上前就要带人。五儿不愿事情闹大，正没奈何，余光瞥见一边徐皑在人群中关切地注视着他。
蔡五儿给徐皑使了个眼色，徐皑会意点头，带着向导往后一钻，便消失在人群中。
这将军自称李严，又问了几句，便将人交给军士，上马径直离开了。
文士带着几个军士，围着蔡五儿两人寻到一家医馆。五儿小心将周兰安置在后堂美人榻上，医馆的中年郎中摇头晃脑地搭上周兰脉搏，纠眉诊上好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一旁那文士也不闲着，做出一副关切模样，翻来覆去地询问两人姓名籍贯。
蔡五儿不想惹事，淡淡说是荆州人士，进城投奔亲戚，暂时还未寻到亲戚的家宅。他想，我这可不算说谎。
“你那亲戚叫的什么姓名？待这头事情处理完了，我会吩咐手下帮助寻找。”
“姓钟。”屋内周兰忽地睁眼开口，把背对着她倚在门边的蔡五儿吓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出门外。
“你醒了呀！”他扭转身子奔到床边，好一番地嘘寒问暖。
文士并无不耐，一旁静静守着。待蔡五儿蘸着脑门的汗走回外间，他这才从袖袋取出鼓鼓囊囊的钱袋搁在蔡五儿面前：
“这位小哥看是个明事理的。如今逢了刘皇叔入主益州，城中初定，正需安抚人心，刚才那畜生受惊伤了人，也是意外不是？这些，”他拿手按在钱袋上拍了拍，
“还请小哥先拿着，安心给姑娘治病，莫要声张出去。”
“刚我都说了没事的，是你们硬要把兰姐带来医馆。”蔡五儿压下心中不悦，分辩到。
谅他们不过斗升小民，有些事直说无妨，文士于是微笑：“呵，倘若这头言说无事，那头你们跑去府衙发难，我们大人可难办的很呐。”
“这话怎么说？我们岂是那等刁民。”
“小哥一看即是通情达理之人，当然不是什么刁民。这点东西，请小哥收下。”他指指钱袋。
一番做派令蔡五儿十分厌恶。他想，我手边倘若有剑，先给你削一个满脸开花，两瓣嘴变四瓣……
好容易送走了几个难缠的家伙，他走回内堂，给周兰端了一盏水。
周兰没接，手在他手背轻拍了拍：“我们走吧。”
“郎中都说兰姐需要多休息，你哪儿起得来床呀。”
周兰牛脾气上来，毯子一掀就要下床：“我说走就走，不许拦我！”
蔡五儿苦劝无效，正无可奈何，外头人喊马嘶的，只听胡子花白的郎中连连应到：“有的，有的，就在内堂。”
另有一人到：“还请前头领我进去。“
蔡五儿把头伸出去一瞧，不由乐了：“我当是誰，那‘五大碗’怎么来了？”
说话间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随郎中踏进屋子，衣着简朴但气度不凡，真正风恬月朗的人物。他脸挂笑容，温文尔雅地点头致以问候：“广兰，五儿。”
此人名叫顾成，与蔡五儿和周兰同出诸葛孔明门下，实打实的同门师兄弟，只因其师严令在外不得以师门子弟相称，故而不过略打个招呼充数。
蔡五儿和顾成忙着见礼，一时没把周兰看住，她下了床一把扑到顾成怀里，连哭带喊的：“阿成你可算来了，五儿这臭小子欺负我……呜呜，快带我走！”
一旁呆立的郎中瞟了一眼蔡某人五颜六色的脸，悄没声往外挪几步：嘿，这满屋子乱的……还是早点开溜为妙。城里头兵荒马乱到底我开门收病人作甚呀，唉！保佑千万别惹出甚事端……
顾成无奈地摸了摸周兰的头，权作安抚。一行三人走到门口，郎中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哎，这位小伙子，你把钱袋拉下了。”
五儿挂起客气的笑容：“是先生的诊金呀。”
“不不，小伙子误会了。原本和你们一道过来的那位大人，已是关照付过诊金的。这个你拿好。”
“他给他的，我给我的，两不相干吧？”五儿反问，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走了走了！”
一段小插曲了结，然而没等众人过到台阶底端，几个军士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唬着脸硬不让三人离开。
顾成伸手阻拦预备发难的五儿，叫声：“徐皑阿沈。”
换了全身军装的徐皑从门口的马车钻出，大声应到：“是！”
先前蹲在街角一声不吭的男人一跃而起，大声应到：“是！”
“帮五儿搭把手，先进车里去。”顾成到，眼皮不抬地继续问：“你们几个，什么职位？跟着谁的？”
也许是被顾成气势压倒，也许忌惮他腰间闪亮佩剑，几个军士顿时噤了声。其一人犹豫许久，中气不足地说：“我等……是兴业将军（注1）手下，我乃是百夫长。”
顾成扯了扯嘴角：“哦，是吗。”
见面前这人听完他们上官的来头后仍然一脸的无所谓，自称百夫长的军士急了：“黄先生说过你们不能走，你，你们站住。”
顾成冷笑：“什么黄先生，我不认得，你家李大人不满意的话，让他亲自上锦官城来。”说罢径直登上马车而去。
到府洗澡换过衣服，蔡五儿接着拜见师母——说来他们家辈份乱的很，他师母同也是他表姐来着。
“是阿序吧，”月英表姐见着蔡五儿，素来处变不惊的脸上难得闪现一丝诧异：“这几年可长高不少呢。”
（……又是这句，他麻木地想，我一早习惯了）他规规矩矩伏拜在地，磕一个头：“阿序拜见师母，师母安好。父亲和母亲让我给您问安。”
黄月英扶他起身，招呼侍女奉茶，“快坐下说话。这一向二哥二嫂身体可都康健？”
“都好的。”
打从建安十三年先生往刘备处，表姐就搬住到山里头去了，其实这几年蔡五儿很少见着他这表姐。因着少年人特有的敏感心性，面对熟悉但又陌生的表姐，他凭空觉着有些尴尬。
等表姐提到周兰，蔡五儿小声问：“她怎么样了？”
“先前你们遇见的事情，侍从已然报与我知晓。你兰姐恐怕受了惊吓，有些发热。方才我命人给她煎药，这会儿该歇息了。”黄月英从容地回答，一面唤来侍女：“去后苑看看。”
“诺。”
不一时侍女回报：“已歇下有小半时辰了。”
“吃了药明日该会见好的。”表姐说。她让五儿早些回房休息，并说：“你先生这些日子忙于打理州府，白日我再让人请他。”
孔明先生如今是刘皇叔的左膀右臂，益州初定，成都城内千头万绪噩待料理。蔡五儿自然明白个中道理，因回说：“诺。那么阿序告退了。”
“你去罢。”
走到院子里，他伸一个懒腰，舒络舒络筋骨。
树影底下幽幽走出个顾成，蔡五儿“啊”地一声，手伸到一半，啪唧放了下来：“师兄你干嘛呢！大半夜不声不响，吓死了。”
“看把你吓的。”顾成揽着他的肩往外走。这家伙个子够高的，五儿这种身高居然还能被他揽着往下压。
他于是一手努力揽着顾成，边走边问：“明天能见着先生吗？”
“恐怕不成。据我所知，明天一天军师有好几十人要见，反正来日方长，不必着急。我现在得去西营，你去睡吧。”
蔡五儿太兴奋了，硬抓着师兄七问八问：“真的投军了？那你现在当官了吧？”
顾成咳了一咳：“不曾。我做的是军师护卫，只不过奉令去往西营办理事务。”
闻言蔡五儿赶紧放开手：“那你快去，公事为重。”
“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顾成低头拨弄着腰间长剑，“若觉得饿了，记得喊人端宵夜，回来时我和他们吩咐过了。”
蔡五儿咧着嘴笑：“还是师兄最好了，那师兄快去吧。哎，好像外头宵禁了？”
顾成嗤笑：“我有腰牌，不怕的。你进去吧。”
蔡五儿连声应着，恋恋不舍往前院去。他边走边快活地想：还是先生这里好。表姐在，师姐和师兄在，更不用听母亲唠叨；成都城那么大，得几天才逛完啊？都江堰、青城山……不会遇见有妖怪吧，他的技艺很是生疏的，太一神保佑别遇见神魔鬼怪；忘记问问师兄，那个长尾巴的小孩他有没有看到；对了，兰姐的象牙还埋在城外，得尽早取回来，不然万一被人挖走就糟了……
侍女带他到前院东厢，告了安便退走。蔡五儿在屋里转一圈，脱掉鞋子扑到床上。他其实累坏了，什么都没来的及想就坠入了黑甜的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