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一百二十五章 霍戈(1 / 1)
阿沈离开了好一会儿,隔壁的喧闹并没有像想的那样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怀中小孩子攀着周兰的臂膀摇了摇,指着门外“哇啊哇啊”的叫唤,小胖脸上居然是十足的严肃。
周兰心底一动,轻声和向导说:“别吃了,带上刀,我们过去。”
他们似乎晚了一步,走进院子时事情已经得到平息,五儿带着徐皑阿沈迎过来。
她沉着脸问怎么一回事。
蔡五儿惭愧地看了眼那少年,磕磕巴巴地和周兰解释:有人意图闯进她的房间,是方才那位少年发觉并将人阻拦,自己却把少年和那不速之客错认作一伙,好容易才将误会解除。
周兰垂眼想了想,她很快过去郑重同少年道了谢:“敢问郎君尊姓大名?”
少年咧出一口大白牙,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回答:“小事一桩,不值得一提的。我,我是霍戈。”
“唔……可是南郡霍家人?”
少年疑惑地点了点头。
“令尊是梓潼太守霍府君?”
少年讶然:“夫人认识家父?”
“府君坚守葭萌,蜀人颇得其名。”
少年顿时一脸的与有荣焉,恨不能立时把周兰引作人生知己。
前年刘备进军至葭萌关,准备回军南袭刘璋,留霍峻镇守关隘。汉中张鲁获悉此事后,派杨帛到达葭萌城,试图以共同守城的名义夺取城池。霍峻知有诈,对杨帛说:“你们可得到我的头,但得不到这座城。”杨帛无奈,只得退去。
后刘璋又派扶禁、向存等领万余人,由阆水围攻葭萌。葭萌城为当时刘备在蜀中仅有的根据地,霍峻率领将士坚守,一年之久未能攻下,其实城中霍峻军士仅数百人。他趁对方疲惫之时,选拔精锐伺机出击,大破刘璋军,乘机斩了向存的首级。平蜀后,刘备嘉奖霍峻之功,任为梓潼太守、裨将军。
不多时那位少年的几名旅伴到达,因着前头一番事由,众人算作不打不相识,相互的做了引见。霍戈掏出大把铜钱,呼唤驿夫在院中摆上桌椅,热情地邀请众人饮酒吃肉加摆龙门阵。徐皑等人行伍出身,很快同那几人说到一处。
周兰以看顾小孩子的名义留在了房内,并留下蔡五儿询问来龙去脉。听罢事由,她出去门外头仔细查看天色,回来时面沉似水:“你说的那意图闯进房间的人,他们的目的不是偷盗财物,而是这个小朋友。”
五儿受到惊吓:“但是,”他压低了声音,
“那个能够影响龙脉的龙子,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我也不太清楚,但今日傍晚咱们这一块天上头云气蒸腾,我估计,今晚这个宝宝得给我们带来几位不速之客。”
五儿满脸懊恼:“都怪我,忙顾着同那个霍戈争执,将那小贼放走脱了。”
“五儿,你所说的那个人,会不会是这驿站内的人?”
“但是他翻墙逃走了呀?”
周兰目光在院中梭巡,一脸若有所思。
驿站布局简单,两进的院子,前头是大堂、马厩和三层阿阁,后院西、北、东三面一共六间客房,其中北面两间在他们到达之前便住了人,剩余几间被后到的人分住。院子西南角有一株槐树,小贼便是攀上树翻墙逃跑的。
周兰手指在桌边敲了敲,“待会吃完,你悄悄请那霍公子到我屋里来。他应该会帮忙。”
五儿不乐意了:“这事,没必要和外人说道吧。”
周兰硬梆梆地到:“事态紧急,你认为我在玩笑吗?你现在出去,打探一下那些人都什么背景。”
他见周兰生气,倒也不敢拿大,默默整理衣摆,向院中众人走了过去。
原来霍戈并他四个同伴来自益州北部阴平附近的军队。此次获调令前往成都轮守,公务在身,当时就是要求蔡五儿一行全部腾出房间也不算过分。人家肯好态度地与他们商量,说明人家是知礼数的人。
周兰单个倚在门边,一忽儿看他们吃酒谈笑,一忽儿盯着另外两间屋子的旅人进进出出。
见她捡一只小木棍在院中各处转悠,霍戈好奇地拉过蔡五儿:“阿序小弟,要不喊你姊过来吃一碗酒?”
五儿其实心不在焉,随意将人敷衍,引他去说前线战事,果然引发了众人共鸣,一时桌上推杯换盏,吆三喝四好不热闹。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霍戈晃晃悠悠从酒桌起身,到角落的茅厕撒尿,蔡五儿跟过来迅速往他手心塞了一张纸条。
“今夜熄灯后,东厢第一间,与谈。”
素以足智多谋冠名的霍校尉只觉得今日所遇之事着实的古怪。熄灯之后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犹豫许久,终究抵不过好奇心作祟,掂起腰刀溜了出去。
月色幽暗,院中安静如常。他扫了一眼对面第一间屋子,咬了咬牙,悄悄走了过去。
正犹豫是否该敲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里头人压低声音,说到:“快进来!”
油灯昏暗,那位周夫人全身包裹在布巾之下,只有一双眼眸亮得吓人。她深深给他鞠躬,素白双手握住他的手腕,恳切地道:“还请公子救救我的孩儿吧!”
年轻的霍戈涨红了双颊,拼命把手从她手里抽了出来,退后一步:“夫人有话好说,不必如此!”
她再次给他鞠躬:“有歹人想要乘夜谋害我的孩儿,而我们所有人的行踪都在敌人掌握之中。敢问公子,是否能够豁出性命,连夜带着我的孩儿去往成都?”
她就那么直直盯着他,眼中充满了期盼。霍戈结结巴巴地回答到:“什么人……这样大胆,二十里外便是东营守备,我带你们过去,你们……会、会很安全。”
周兰严肃摇头加以拒绝:“益州初定,人心浮动,不提外头,便是这驿站,都不见得完全的安全。若你们不是官家人,我们不是人多,恐怕他们一早便下手了。”
又说:“晚饭我派人到厨房盯着,有个人试图往酒坛内搁东西,被我的侍从撞破,那人分明就是住在北面厢房的旅人之一。不然这会儿大家都该躺倒任人宰割了。”
年轻的校尉张口结舌:“不能吧,此处距离成都不过半日马程,谁人如此胆大包天?”
他忽然回忆起今天到达驿站时的情形:他跟在这位周夫人一行的身后,乘他们登记交房费时直接进了院子查看房间好坏。当他返回大堂和驿夫要求住宿时,那位驿夫得知他们并非同行,顿时脸色难看极了。当时他认为不过是驿夫耍滑头,想要瞒下空房间赚取外快——旅途中这类情况出现非止一次,因此他很是不以为意,直接去了边厢和前头旅客商议腾房间去了。
现在想想,那驿夫不顾他展示的公文,冒着渎职的危险再三推脱没有空房间,看来的确有些古怪。
周兰轻轻一声笑,“说不准他们白日衣冠济济,到了夜里才露出真面目。”
霍戈默然。
“那么,您答应了吗?”
“我——很抱歉,夫人,我不能够凭借夫人的一面之词,耽误身上公务。”
这时窗外传来噶哒一声,周兰机警地转头听了一会,接着她说:“此一番耽搁你前往北营报到,事后如果有必要,我可以直接和公子的上峰做出解释。”
这番话令霍戈更加的迷惑了,但是他坚持到:“假若真有歹人潜入,想要对夫人不利,那么我会不容辞挡在您的身前。”话外之意,他并不能够同意她的请求。
周兰深深吸了一口气,苦笑说:“如果我没有受伤,实在不必要这样的恳求呀。可怜的小宝宝,也许要愧对他的母亲一番嘱托了。”
话音才落,房门被人撞了开,阿沈跌跌撞撞在房中站定,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抖:“他们来了。”
原本安睡的婴儿忽地睁开双眼,哇的哭出声来。周兰疾走几步抱过小孩,镇定地和霍戈说:“公子回房吧,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
她单手抱着孩儿,从腰间摸出一个铃铛,在门口齐人高的墙壁上敲了一下。令人惊异的事发生了,随着这一下动作,黑暗的院子中陆陆续续出现了十几处光亮。
回头见霍戈还立在原处,她不由带上几分诧异:“公子还不回去吗?再不走就没机会了,他们马上要来了。”
“他们,他们是谁?”他急切地问到,再三思考后,这一刻他做出决定:相信这位夫人所说的话。
她走回桌边,似乎为的缓解霍戈的紧张,她多少带了一点笑,解释道:“刘豫州刚刚夺取成都,汉中便有黄龙出现,难道不是他正得其位的征兆吗?但偏有人气不过,硬要毁灭这一样祥瑞,以动摇人心。”
霍戈拔出长刀站立在房门处,一面扫视着院墙,一面回说:“在下听夫人话中的意思,难不成这位小公子便是那所谓‘祥瑞’?”
“是呢。”她遣走了阿沈,和他面对面站立在房门的另一处,不慌不忙地回答:“霍公子一路南下,未曾听闻成都城的云气怎样凝聚不散吗?你以为那些云气是谁引来。”
小孩伏在她胸前,闻言“咕”一声以示同意。
霍戈的视线落在了小孩的后脑勺上,若非情势紧张,他一定会对此表达出他的惊叹。
树影摇动,“噗”一下,是有人落在了院中,“啪啪”几下,是弓弦断裂。周兰嘴角一弯:“敢闯我的阵,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忽然所有的光亮都熄灭了,每个人都陷入了黑暗。
“阵法失效,他们要来了。”周兰低声到。
霍戈急忙屈起手指放在唇内吹出一声悠长的口哨。院子北面的屋门无声打开,几条人影合身扑了上来,他紧紧握住手中武器,举刀迎了上去。
一时兵戈铿锵,小小的院子尘土飞扬,十来条人影胶着在一起,不多时西厢屋子也打开,霍戈的同伴们加入了战局。
眼看己方落于下风,这时周兰顾不得有伤在身,取出连弩解决了面前两个。
她终于支持不住,咳出一口血,单膝跪倒在地,小娃娃焦急地抚摸她的脸颊,一大滴晶亮泪珠挂在他的睫毛。
前院大门被人打开,一条人影打着灯笼走了来,驿夫白着脸匆匆来到她的面前:“客人,这,这,究竟怎么一回事?要不要我报告给上官?”
他一边说一边靠近,未等再走近一步,怀中小儿忽然发出高亢哭声,那头霍戈闻声飞奔而来,一刀□□了驿夫后心,使得驿夫手内一柄小匕首当啷掉落在地。
“好险!”霍戈说到。不容他再发声,周兰拄着膝盖勉强起身,扯住他奔向前院马厩,
“带他到成都去,越快越好!交给锦官城内督署一个叫顾成的侍卫,答应我!”她解下小儿交到他怀中,急急催促到。
“那你们怎么办!”他霍戈,从无在战场丢弃同伴的先例。
此时的周兰蓬头散发面色可怖,但在他眼里,比那些红妆缦绾的丽人更加动人。她愤怒的眼神迸溅火花,拔出发簪挥手刺入马臀,
“走!”她怒吼,转身没入了血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