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一百二十四章 黄龙现（1 / 1）
夜幕再度笼罩了大地。五儿在河这头的崖壁静静站立着，注视太阳最后一点光晕消失在两山的缺口。空气开始变得凉起来。
他带着两只收拾好的鲤鱼回到营火处，老妇人同他道了谢，颤巍着手接过鱼做饭去了。
周兰忧愁地坐在河畔，呆呆托腮思考着什么。他扎起下裳，和周兰坐到一处，问她：“想好办法了吗？”
说实话，至今他仍然难以相信，那位张夫人能够在梦中与黄龙生出儿子，并且醒后言之凿凿那儿子有一位人类父亲。搞不懂女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周兰不断揉搓着太阳穴：“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让宝宝的父母决定他们的去留吗？”
蔡五儿默默点头，然后又说：“可你是巫者，巫者事无形，沟通人与神。这种事情不找你找谁哦。”
“小王八蛋。”周兰咒骂地拍他头，“多嘴！”
“要我说，”蔡五儿躲开她的巴掌，正色到：“兰姐，这两个小伢儿本来不能带到寻常人家内去，不提养不养的活，倘若给心怀叵测之人发觉，拿他们的出现僭称皇帝，岂不是招来一场大祸吗？”
“哎！”周兰苦恼地将头埋进了胳膊。
此时眼前的白水静静流淌着，但蔡五儿知道，这新一天的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月色妖异，黑色的天幕闪现巨幅光亮，赤色苍穹如流火倾倒，林滔阵阵，河水倒转，水中鱼挣扎跃出，纷纷跳到河岸处。
当所有人都为眼前的景象所迷惑，而纷纷抬头仰望诡异天象的时刻，没有人注意到两个婴孩中的一个挣脱了襁褓。他爬出很远，果断抱住了周兰大腿，抬头同她撒娇：“咿唔咿唔！”
小娃娃的胳膊与小腿比一天前刚刚出生时粗壮了一轮，年老的妇人首先发现了孩子的所在，她指着地上光屁股甩尾巴的小孩惊叫起来：“小少爷——”
见到这怪异的一幕，众人忍不住开始往后退。周兰立在原地，她与神色骇然的孩子母亲对视一眼，一弯腰勾起小孩胳膊抱他在怀：
“小胖啊，阿姨我近来脾虚体寒，实在没法子送你回家，不然咱们打个商量，你喊两声，让你乡党过来接好伐？”
小胖墩甩甩大尾巴，双手扒在她耳边，轻轻应说“好。”
然后他快乐而无辜地眨了眨金色眼瞳，把小胖胳膊伸向他的母亲。
另一个小婴儿仍然在温暖的襁褓沉睡，睡梦中津津有味地吮吸着手指。
周兰感到体内翻涌着血气，她抬眼望了望天空，眼看大月与空中流火逐渐融合一处，她赶紧将大家集合，宣布了决定：“此地并不安全，张小姐和我今晚留在这，其他人到河对面等我们，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过来！”
蔡五儿真实感到自己修为实在浅薄得可怜，即便月色有异，他甚至都没感觉到难受。
离开时那老妇泪水涟涟，将自己疼爱的小姐交给了周兰手里，再三恳请周兰好好照料她可怜的小主人，感染得周围一圈儿人红了眼眶。
旁观的五儿暗道：为何我看到眼前的一幕，有种老妇人嫁女儿给阿兰姐的错觉。
红铜色的月亮降落到山巅，树木融入了深沉月色之中。龙吟声震百里，地面翻砂走石，树枝的嫩叶被尽数摧残一空。
于是两位女子双双擦干眼泪，一人怀内抱着一个龙娃娃，跌跌撞撞往那光华盛大的观子山山山巅而去。
两拨人于次日上午分开，一路往南一路往北，各归各路而去。不论周兰还是那位张小姐，他们丝毫没有透露头天夜里他们在山顶遇见什么人，又发生了什么事。总之那个有着灿金眼眸的小家伙被带走，留下的一个貌似正常的小家伙被周兰紧紧包裹藏在胸前。
直到过了剑阁，周兰仍然在喃喃：“我也是够蠢，这个季节汉中连下二十天大雨，这个季节涨洪水，沿途还遇见巨象，全部是龙出谭的征兆啊，我也是够蠢……”
她身后蔡五儿默默地想，你那都叫蠢，我们原来是没有脑子吗？还有，兰姐你偷偷捏宝宝的脸，我有看到啊！！
待进入成都平原的开阔地带，周兰厚脸皮找五儿讨了许多钱，向途经村庄的百姓购买玉石配饰，顶好是种地时从泥里翻出来那种。
蔡五儿追问原因，她吧嗒吧嗒讲好一大通：华阳地是蚕丛和鱼凫的地盘，问路难道不需要买路钱吗？哎呀，大块金子大块玉，他们蜀地神就好这一口审美嘛！
胡说八道。蔡五儿腹诽，还是问：“阿兰姐要问路，问的是哪一处？”
“嘿嘿，神道幽密，不可宣泄。”
蔡五儿“呸”一声：“就装神棍吧你。”
晚上他们在民房借宿，房主人得到周兰的亲切奉承（或者是丰厚房费？）后大受感动，兴致高昂和他们聊起不久前大名鼎鼎的马孟起将军是如何威震成都城，唬得刘璋连夜开城投降的成都之战。
“……真乃神兵天将，人神震怖！噫！那益州大人顺应天意而为，最后是开了城门封好玺绶与刘豫州，刘豫州再与他携手同驾入城去，其战，不损一人一马，吾等叹为观止。”
蔡五儿心道，你一成都人说出这样的话真的好吗，你是不是先生他们派过来的奸细啊喂！
起先周兰还听得兴高采烈，待到那位颇有说书天分的房主人将马超夸了又夸，周兰扭头悄悄和五儿咬耳朵：“惜勇太过。”
晚上休息前他端着一碗面片儿去敲周兰的门，许久得不到回应，他有些不耐烦，直接推了门进去，顿时惊得一个踉跄：“你干什么！”
床边，面孔雪白的周兰抱着小宝宝在怀中，一只手指搁在小孩的口中，有血迹顺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然而小鬼吮吸得啧啧有声。
蔡五儿吓得发抖：“你疯了！做什么给孩子喂这个！”
周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将睡着的孩子放到床上，带了门退出房间。她两眼放光地接过蔡五儿手中宵夜，狼吞虎咽地吃空，然后抹了抹嘴：“他不肯吃奶水，难道饿死他吗？”
“那你可以取牲畜的血啊，何必糟蹋自己身体？”五儿嘀咕到。
“傻瓜。”周兰努力掂起脚揉揉五儿头顶，“吃牲畜的血，是要把小朋友养成饕餮吗？我没事的，不必担心。咱们很快要到了，到时把他交给他爹爹，让人自烦恼去吧。”
五儿拧着眉在原地纠结了好久，一跺脚：“你要是敢把身体再搞坏，我、我去先生那里告你状！”
“知道啦知道啦！”
次日在途，周兰从袖袋摸出一块花手帕塞到五儿手里：“打开看看，临走那女主人送的。”
五儿嫌弃地掀开红配绿的花哨小手绢，一瞧，他禁不住脱口而出：“好漂亮。”
原来是个小手指大小的玉雕，阳光下熠熠生辉。周兰笑到：“怎的和迷你复活节岛石像似的，她送个这个，估计不好意思收我们那么多房费吧。”
她逗着小孩，顺手抽了条绦带，把那玉雕给小孩挂在胸前。
傍晚路过官驿，阿沈跑去院子里打听了一下，回来报告: “有空房间。”
大家伙惊喜非常，晚餐点了许多盘大肉大快朵颐。只有向导吃不惯，一个人拎了酒壶坐到窗外。
顾及着小孩子，周兰没敢吃太油腻，正嚼着几只小青菜，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喧哗。她示意众人稍安继续喝酒，自己抱着娃娃走出查看情况。
走廊拐角处一位少年正与向导争执着什么，向导的酒壶被打破在地，酒香飘散老远。
走近一看，这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脚蹬及膝皮靴，脑后高马尾，目光闪亮，英姿勃勃。
周兰拿出蛮话将向导斥责几句，示意他少惹事——这少年虽然穿着便服，但行动举止明显是个军人，不便招惹。
明明是人家走路不看路踢倒了酒壶，五儿跟在后头，听周兰好声好气替向导赔了不是，他有些不是滋味，过去拉拉周兰衣袖：“成了，咱们回去吧。”
没想到少年不依不饶，伸手将几人拦住：“诸位且慢。”
五儿脸色有点臭，“你还想干嘛？”
不想那少年脸色露出踌躇神情：“抱歉，我……我原本有事，需同你们商议。”
原来他们与这少年前后脚进入驿站，那少年带有数名旅伴，需要三个房间，但这头五儿他们已经定了三间，驿站上下统共只剩一个房间，实在不够住的。
五儿平视着少年：“这位小郎君知不知什么叫做先来后到？你讲旅途奔波，实在需要休息，难道我们不是吗？我的姊姊带着小娃，难道你要让她住进旷野吗？”
了解了情况后，周兰低声和五儿说：“给他们腾一间，去把你包袱取过来我房间。”
“兰姐？”
“蔡序！”
见周兰神色坚决，五儿只得妥协，叫上徐皑一同往隔壁整理行李。哪想才坐回桌边，那头又吵了起来，原先接待他们的驿夫黑着脸走进来：“你们的人和快要隔壁打起来了，快去劝劝！”
周兰哀叹，把脸埋进小胖孩子的肩膀，她有气无力伸出一只手挥了挥：“阿沈，叫郎君回来。你和他说，几个房间的事情，不值当，他们愛住哪住哪，大不了咱们今晚继续露宿好了……”
隔壁桌向导恶狠狠啃了口鸡腿，大力点着头，一脸的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