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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一百一十六章 马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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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走廊上空荡荡无人影,我呼出一口气,正要回房,抬眼见到斜对面糊着雪白窗纸的拉门上,烛光映上一道黑影。

我立即警觉地跳到那拉门旁紧紧靠在墙,一会儿功夫,房里有人呼啦把门推开,伸出一只穿着麻布袜子的脚踩到台阶下面,并且猛地把半个身子探出来和我面对面:“苏姑娘好!”

这客店到底什么地方?似乎就没人不认识我!我大汗,站直了身子挤出个笑:“你好,呃,你是何人?”

借着屋里露出的灯光,这会儿我终于将那说话的人看了个囫囵,原来不过是个还未束发的小女童,鼻尖上翘一个调皮弧度,脸蛋圆圆很是可爱。

女童瞧着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翻了个白眼:“马大人让我在门口,”她拿小小的手指头戳戳对面房间,

“等你从对面出来,邀你作客。”

“咳,敢问你们家马大人是什么人呀?”

女童一撇嘴:“你先进来我再告诉你。”

我无法,只得脱了鞋子置在门内,光着脚亦步亦趋跟在女童后头,听她咕哝:“我们马大人可是刘荆州倚重的马从事呀,居然这都不知道。”

这屋内炭火比方才那魏表哥屋里还猛些,进得房里来我额头马上有了汗意。里屋一架红漆木屏风被轻轻推开,有一宽袍大袖者飘然而出,安坐榻上,另有一人着深色便衣,带巾帻,紧随他身后落座。

先头此人年不过弱冠,白面无须,浓眉间杂着细且淡的白,鬓发也有少年白的痕迹。

“冒昧相邀,打搅苏女君了。”他请我入座,相互见礼。

“哪里。”我挂起笑容,“人道‘马氏五常,白眉最良’,想来这便是对于阁下的评判吧。”

“女君慧眼。这位是卫公子,”他伸手介绍横首那位青年,“是在下的朋友。”

那人冲我点头致意:“在下卫开。”

我低垂螓首,以示矜持。

见我默不作声,马良又道:“此处耳目众多,在下长话短说。在下受军师之命而来。”

我一个激灵,跽跪而起:“阁下有何指教?”

“军师让在下转告女君,目下,不必去往荆州,请向西过青泥隘口入蜀。”

“您的意思是……刘皇叔已下成都?”

“只在旦夕之间。”马良淡然地回答。

这话听来,果然狂妄又顺耳!我不由喜悦地回答:“诺,领命。”

“军师另有事相告:女君家住会稽郡的一名侍女,已和护送她归家的侍卫成婚,育有一女。”

我愣了一下:“是乐菱?那个李仁……好,代我谢过军师好意。”

他微微点头,起身送客。到门口他放低了声音,慢慢地说:“你那从洛阳一道南下的同伴,那对兄妹,他们是刘璋的犍为太守李严的一双儿女。”

“李丰,李耳。”我低语。

马良表情凝重:“会好好对待他们的。”

“看来,犍为的收复就在眼前……请转告军师,嗨,算了。”我忍不住苦笑,“没什么,我会小心行事。”

“再会。”他说,他并没有返回,而是拉开了对面房间的门扇。

我呆了一下,不由暗道:原来如此。

从窗户翻进房内,床帐紧紧地掩着,李小妹依然在熟睡,床前卧榻上她的侍女却被惊醒,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苏小姐……”

床帐里悉悉索索一阵响,睡眼惺忪的李耳把探出头:“小西,怎么了?”

她的身上散发着被窝的热气,我急忙推她一把:“躺进去吧,小心冻着。”

她努力睁眼,“什么时辰了,絮儿?”

叫扬絮的侍女拽着披上的衣服,忙走到床前:“奴婢刚刚察看过更漏,丑时过一刻了。”

李耳拉着我的手:“你的手好冰啊,你去哪里了?出了什么事情?”

我淡淡地笑着,将手抽出来贴在胸前:“没事,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从窗户啊?”她疑惑地瞄了一眼未合拢的窗扇。

“嗯。”

“我觉得小西你好厉害好神秘。”她小声说。

我拾起她的手,在手背烙下一个亲吻:“傻瓜……过些日子可能还会有一些颠沛的经历,但很快会好起来的,睡吧。”

李耳仿佛还有话要问,然而我在她额头轻轻一点,随即她的眼神凝固了,几秒之后便陷入了沉睡。我替她掖好被角,自己系上披风,拎着佩剑就要出门。

扬絮在我后头怯怯地问:“苏小姐这是去哪里?”

我扫了她一眼:“日后若遇危险,你当对你的主人不离不弃,才能得到生机,懂吗?”

她懵懂点了点头,我满意地跨出门去。

公孙邵的屋里还亮着灯,听我进门,他机警地抬头:“这是要走了?”

两人一骑在风雪中缓慢地行进在黎明的南阳城中。这一年的南阳,百业不振,人丁凋敝,往常喜犯禁夜的权贵闲人们龟缩在自家深宅,只有巡夜的队伍艰难在肮脏积雪中跋涉。

避开巡夜,我控着马儿在小巷子拐了几个弯,捱到城门开时,天还未亮,朔风呼呼地刮。

身后公孙邵细声轻语地询问:“那耳离小姐可是十分地依赖于你呀。一朝不告而别,如此急不可待地甩脱李氏兄妹,他们该伤心了。”

“那又怎样?”我白他一眼——不过他也看不见,“早晚要分开,除非我将那姑娘娶了家去。”

他呵呵地笑:“苏小姐心思独特。”

说话间已到城门口,我给马加了一鞭子,麻利跑到守门的小吏那儿,小吏带着翻毛大帽,手里拢着铁皮碳笼,慢腾腾接过我的文书检看,好一会儿不说话。

见状,我忙从袖里摁过去一小袋子铜板子,“大人辛苦了!一大早地就麻烦您。”

“知道就好,”他慢腾腾收起钱,“去吧。”

我如蒙大赦,打马冲进了城外扯天扯地的雪幕之中。

过了足有半个时辰,待雪渐渐地停了,估摸着身后那家伙快冻成冰坨,我这才勒缰下马,拍着阿黄的屁股驱赶它慢慢前进。

阿黄累的不轻,更懒得理我那拙劣奉承的手段,马屁股一摇一摆,撅着拉了一大泡屎,一个没留神,溅满我的靴面。

“小畜生活腻了!”我咒骂着弯下腰,拿一把雪在靴子上擦了擦,再抬头,未被积雪完全覆盖、还□□着褐色泥土和黑色石头的旷野上出现了一位长发披肩的丽人。

女子眉目俏丽,大红裙袍在雪上铺展开,裙尾似染红梅馨香,行走时带动一片浓俨。

我赶紧过去抱拳行礼:“敢问阁下可是——”

她横手在胸,掌心紧握长鞭,其末端垂到脚下。她神情锐利,扫过马鞍上气色灰败的公孙邵,轻轻挥动长鞭,随即到:“苏姑娘是吧?请随我来。”

下过雪的天空如冰晶般透亮,遥远的东方有轻薄的卷云聚集,酝酿下一轮的天气变化。

南阳之西的少习山山势险要,丹水下切的河谷有百米之深,水势湍急,不分昼夜发出巨大轰鸣,溅出的水滴在石壁上凝成厚厚的冰盖。

在上山的路上,红裙女子告诉我,她叫杜玉溱,夫家姓张。

我试着打探她的底细,难不成,这位便是先前遭遇意外的另一位助手吗?我说:“多谢夫人相助。”

“你要谢便谢马从事吧,马从事亲自拜托爹爹,爹爹来信,让我帮着姑娘你引路往蜀中去。”

“啊,那也是要谢过夫人的,还有令尊。”我诚恳地说。

她闻言嘴角一翘:“你小姑娘小小年纪,说话挺周全的么。刘益州从来不用兵,爹爹一向不掺合这些,这回如此地郑重其事,一定有非常的缘由在内。”

“刘璋懦弱,不足守业,刘使君则有大志向。”我乘机继续试探。

她笑了笑,不接话,提起裙摆几步迈上石阶,忽然欣喜地唤到:“夫君!”

不远处一个面目普通、布衣装扮的男子立在山腰草亭旁,笑容温和无害。

“姑娘好。”见我们走近,那人说到,“我是玉溱的丈夫,我姓张,姑娘喊我大张吧。”

“张大哥。”

“不敢,不敢。”

“张大哥客气了。”

杜玉溱捂了嘴偷笑,和我咬耳朵:“才嫁给夫君时,和他说话他都脸红,如今可算好多啦。”

她的丈夫则在一旁憨憨地笑,搓着手说:“赶快都上去屋里吧,取取暖,去寒气。”

杜玉溱则过话茬:“正是,今日大年,该喝一杯椒柏酒驱邪,快进屋歇歇。”

两夫妻家的房子座落在半山山南一处小村落。一行人安顿好已是酉时将尽,忙得团团转的张夫人匆忙开始为明日年初一的驱傩仪式做准备。待她捧来酒坛和宵夜,我早已经睡意熏然,斜倚着熏笼直打瞌睡,偶尔拣些无关紧要的话头和她闲聊。

杜玉溱是个一等一热情好客的主人,但她的热情极有分寸,表现出圆滑的仕女品格。她必定曾是官宦家的掌珠,被父母寄予厚望,将来嫁予高门大户执掌家业……最后却成为这一小片院落的女主人,啊,讲述起来,必定是富有趣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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