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一百一十七章 山鬼(上)(1 / 1)
据杜玉溱说,她当年随授业的师父上山寻找传说中的风水宝穴,师父年纪大,滑倒崴了脚,同行的师姐下山寻人帮忙迟迟未归,她十四五岁一个女孩子,咬着牙独自下山找人,没走几步迷了路,幸好遇见采药的大张,带着她把师父背回村里治伤,并连夜组织村内青壮寻到她失踪的师姐。
“师姐那会子心慌的厉害,眼看到山脚了,竟然被困一小片树林内寸步难行!十多人费了一整夜,花好大功夫才寻着她。实在古怪的紧。”
搞不好是鬼打墙。我心想。当然这话不可能说出口,遂避重就轻开起玩笑:“哇,以身相许,果然是天造地设好姻缘!”
她可怜的丈夫在前头听得面红耳赤,连耳朵都红啦,真是个厚道人。
这边正聊着,窗下亮起一团火光,有人急促叩着窗户棂子:“张夫人在吗?”
“在呢。”杜玉溱开了门,她看起来满面讶异:“阿雅,这样黑夜里头,什么事儿快进来说话。”
被唤作阿雅的访客跟在杜玉溱后头走进屋里,一看她肚子我吓一跳:这位小姑娘身量不过十二三岁,鼓鼓囊囊一个大肚,不是肝硬化积水,便该是七八月身孕了。
我这头心内再怎么惊骇,于面上不过眼风一扫。倒是张大哥见又来了女客,他不由的站起身:“你们几个聊着,我先回去困觉了。”
杜玉溱正要开口,却听那小姑娘央求:“大哥莫走,我家阿嬷出门一个时辰现在还未回转,求你帮着寻她哩!”
“花家阿嬷下半晌还给送了肉羹,这是去了哪处?”杜玉溱眉尖儿一蹙:“阿雅,你肚大,先坐下慢慢说,千万不许着急。”
我心内暗暗咂舌:早婚早孕实在是可怕陋习。
听完小姑娘的哭诉,张大哥说:“阿雅,你莫急,我这就喊隔壁阿叔上山腰找寻,外头风雪大,大概你阿嬷迷了眼。”
他边说着边穿了蓑衣,从火塘抽一只蔑片,点燃举起跑了出去。
叫做阿雅的小姑娘发着抖,眼睛含着泪花儿:“杜家姐姐,我阿嬷是不是……给山鬼迷了去呀?吃了晚她老往窗外头看,怎么不听劝非要跑去雪地里头,这大年节的却去了哪处,呜呜呜……”
“净瞎说。”杜玉溱紧张地打断她,“雪大迷了眼睛的事,上回你阿叔不是碰见?等一会儿阿嬷就该回来了,快过来坐好,暖暖身子,别冻坏了你肚里小宝。”
她扶着她坐好,见我脸色难看,杜玉溱招了招手示意我跟她过去:“苏姑娘,厨下处有一盏汤,你来帮把手。”
两个走到侧厢去,杜玉溱冲隔壁怒了努嘴,低声到:“那小姑娘,先前给他们村子过路当兵的害了。”
我低低“哎”一声。
“作孽哟,那天不修的竟然还杀了他爹,就剩她和她阿嬷相依为命,实在可怜,搬来这处,我们平日都照管着。”
我们话未说完,就听屋子外头某种动物的一阵嘶鸣,隔壁小姑娘跟着尖叫起来。
我赶忙冲过去,安慰她:‘别怕,是马叫!”说完自己一怔,这一处小山村不可能有人家养马,莫不是阿黄在叫?
杜玉溱赶紧解释:“姑娘你的坐骑,按照吩咐已经放去山里的,这会儿不该在外头。”
此时我也顾不得失礼了,起身取了剑,和杜玉溱欠个身:“我出去瞧瞧。”
她擎起鞭子绕在手腕:“我和你一道。”
山里不比城里头,夜风刮得极是厉害,力道足能够掀翻房顶。脚底莽莽森林黑压压簌簌抖动,仿佛山中数千灵怪一同摆动肢体。
两人弓着腰,艰难贴着隔壁人家的篱笆挪过去。三位男子正在院门雪地处整理蓑衣,见着我们过去,张大哥道:“你们怎么来了?”
他夫人和他交换了眼色:“夫君,你们几个听到刚才的叫声没?”
我道:“刚才的响动仿佛是我的坐骑,应该我和你们一道出去。”
另一位身量矮小的男子打量我几眼,“张家娘子,你这客人是什么人?”
杜玉溱赶忙回答:“是我家表妹,今日才从襄阳过来。”
男人怀疑地继续打量我:“张家娘子,你娘家不是在益州?何时在襄阳有了亲?”
另一个穿高邦靴子的胖男人打断了我们:“干啥这是!找人还是收税头呢?都赶紧给我找人去!”随即冲院内喊:
“浑家,浑家!”
不多时一位高胸.脯的胖女人踮着脚飞奔出来:“咋了咋了,花家阿嬷找寻着了?”
男人手一举,示意她安静:“大张头,你和二哥先往村头找寻,一户一户问过去;张家娘子,领我和你嫂子去你那,问清楚阿雅怎么一回事;至于这位客人,”
他瞟我一眼,示意大张说话,好安排我的去处。
我有意无意将剑柄从手弯里露出来:“我和张大哥一道。”
那人一怔,于是点点头:“今日年节,时风不太好,各个都留点儿神。”
也才吃一顿饭功夫,外头积雪竟然漫过了小腿肚,三人沿着几乎难以辨认的小道一路呼喊寻找过去,统共不过十来户人家,人人摇头以示不知情。
我心内有一分焦躁,尤其听到村口一户提供说“看大马跑去山上”,更是急的不行:“阿黄不是在山脚就放走脱了吗?怎么回事?”
那个被称为二哥的一愣,期期艾艾指了指山坳对面,西南方向隐约露出的山头石壁:“大张头,你说,是不是那边?”
张大哥顿时把头摇的如拨浪鼓:“胡说八道!”
这时候后边一通四五个人赶了过来,为首正是先前那个胖男人,他眉头紧皱:“大张头,二哥,恐怕有些麻烦了,听阿雅小姑娘说起来,她阿嬷看是被山鬼迷了去。”
众人顿时一阵的骚动,一个围观的倒吸一口气:“胖三儿你甭胡说!大年节的吓唬谁!”
胖三的语气有些艰难:“各位是不是忘了,今年可是第七个年头了?”
死一般的寂静穿透了每个人的耳膜,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抖,瞟了瞟远方山头那道光秃的石壁:“你们在说什么?不管怎么样,人还是要救的吧。”
杜玉溱拉了我一把:“修西,此事说来话长,需要从长计议,你和我先回去。”
想起那小姑娘一个人挺着大肚被撇在家,我气得半死,厉声到:“什么邪魔鬼怪!自己村的人都不救,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怎么说话呢!”一人气咻咻越众而出,“哪儿跑出来的疯子,知道个什么劲儿呀满口胡喷!”
难得一回人来疯,我顿时起了劲,拔出长剑指着那个叫二哥的,大吼:“管你们那么多!人在哪?带我过去,你们不救我来救!”
胖三在一群人中算是最冷静的,他走来说:“姑娘,我知你是好心急于救人,但那山洞里头山鬼大王是有法力的,不是我们乡下人糊涂乱传,这都二十多年了,三四回有人失踪给劫了去,有人亲眼就瞧见过,绝不是传言啊。”
听完他一番话,我想了想,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细算起来,恐怕是光和年间的事了。”他道,“村里丁甲都跟我回院,大伙儿商议着,看该怎么办。”
光和年间……恐怕是光和六年那一回动乱搞出来的。我沉吟到,并向他们解释:“鄙人略通占卜事,倘若遇到鬼怪,我是不怕的,倘若是山贼一类,倒很需要诸位的辅助。”
那胖三许久没有回话,神情复杂地同旁的几人商量去了。
到了午夜,风雪慢慢止住,山谷内有低低哀号,山崖石壁闪出火光。
胖三终于决定派出一队人对那失踪的老妇施加援手,我将公孙邵托付给杜玉溱,换上乡下人暖厚的鹿皮靴子和短袄,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两座山头直线距离不过三五里,然而唯一的通道必须穿越山下积雪厚重的树林,路程便延长数倍不止。众人沉默着于山间疾行,雪堆反射的光线弄得我眼内一片青光。
树林被我们踩在脚底,一行十四人沿着羊肠小道终于靠近了山头,□□的石壁持续不断闪出火光,原来那黑沉沉的岩壁上有一道狭窄的缝隙,正持续地冒出热气与火星,风刮过,呜咽的响动如泣如诉。
面前的一切实在可以称之为“诡异”。
即使是经验最为丰富的猎手和睿智的老者在这里也踟躇了,他们不约而同停下步伐,掉转头望向队伍末端的我。胖三到:“姑娘,你看是不是……”
我一声长叹:“你们且退开几步。”
却邪剑安静地躺在我的手心。我咽口唾沫拎起剑,斜着身子往那处走去,生怕跳出一只大白虎或者巨型黑色蜥蜴——哦老天,那可够呛。
在石壁缝隙的面前,我撩了支火把搁在地面,蹲下摸摸粗糙的岩石表面,闻到了马粪的味道,扭头和他们说:“恐怕马是在这里,没感觉到有人在。”
有人往山崖下吐了口痰:“我说,那就回去吧,啊?”他的声音听来有点抖。
队伍中一位老者走了出来,他被胖三他们尊称为阿叔,曾经参加过对抗匈奴的战役。他道:“小姑娘好胆色,老头和你一道进去看看吧。”
胖三叫了声“阿叔”,下边却不再作声。
我起身和那老人对视,一笑:“那好,大家在外稍等,我们很快回来。”说罢一个侧身,腿一抖挤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