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一百零八章 对质(1 / 1)
注1:刘虞,字伯安,东海郯(今山东郯城)人。东汉末年政治家,汉室宗亲。他镇守幽州时为政宽仁,深得人心,主张以怀柔政策对待当地的游牧民族,但由于与公孙瓒意见不合而产生矛盾,因而进兵攻击公孙瓒,兵败被杀
注2 :公孙瓒,字伯珪,汉族,辽西令支(今河北迁安)人,东汉末年占据幽州一带的军阀
沿着南宫外小道一路飞奔,两人终于赶在天明之前到达客店。街上早起挑水的人和卖柴禾的小贩来来往往,不远处交易铁器和铜器的金市传来叮当响动,幸好无人注意我俩。
我拿汗湿的袖子擦了擦眼皮,吐出一口气,幽幽地架着人往楼上去。
店主人是位年过花甲的大爷,从门槛上起身,殷勤地甩了甩袖子迎上前来:“哟,客人早,客人回来了。”
“嗯,店家给送些热水到我房里,我朋友醉了。”
店家欲上来搭手帮着扶人,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原就是个再会察言观色不过的,见状忙说,“客人稍等,热水立马给您送过去。只不过……”
我不耐烦地扯正了那人身子,费力地问:“什么?”
“是这样,方才有两位客人寻到店里,说昨日与您约好见面的。我让伙计带他们去了二楼用些汤水,您看?”
“什么样的客人?”我皱眉,不会吧……
“一位男客人身量高大,面目端正;一位女客人娇憨可爱,极是活泼。”
我不由笑了:“店家真会说话。这样,你,”我指指楼下他一个伙计,
“帮我传话给他们,洗簌后我立刻过去。”
“好嘞,这就给您传话去。”
这头店家麻利地摸出钥匙替我打开客房门,迈着小碎步踽踽地去了。
我解了人衣裳给放在床上,继续摸他颈动脉,感觉跳的甚鲜活,便扯被子给盖上,自身到屏风内收拾收拾,下到二楼寻人。
因时辰尚早,二楼食肆用饭的人极少。见那边两人坐在靠窗位置吃汤,我径直大步过去,拱手言道:“哎哟,李兄,多日不见。”
“苏小弟。”李三见是我,忙起身拱手。
李小妹也裣衽行礼,眼睛弯弯地笑,“公子眼里怎么只看到哥哥呀,我李小妹同样在呢。”
我咳了咳,忙说:“哪里的话,小子这厢有礼了。”
她举袖掩嘴一笑,软软地坐下来。
我脱掉鞋子步上坐席,撩衣摆端坐:“昨夜与几个朋友吃酒去,不知李兄今日来访,怠慢在先,请恕罪。”
年轻的店伙计大约还存些睡意,揉着眼睛过来递给我装满菜牌子的托盘。我随便翻了一张,他将一副牌子挂到我们座位旁边,拿起剩的那一副,快步退了出去。
“是为兄的冒昧了。家妹昨日在市集外见到苏小弟你路过,不由分说拉我过来拜访,哪成想苏小弟进得店来,一眨眼便不见。我还当自己认错了人,小妹找到马厩,把你的马儿指给我看,这才……”
我听他说话,惊的暗暗流汗。好在发现我的是他们,倘若换了旁的人,真不知我该怎么办?
不多时菜上桌,我拿小勺搅了搅双耳豆里的猪肝汤:“开先我还纳闷二位怎知我换了住处。实在这几日事忙,不得空上门拜访。”
眼角余光瞥见李家小妹扯他哥哥的衣带:“哥你快说呀。”
李三神情有几分忐忑:“苏小弟,实不相瞒,我们兄妹今日来,其实有件事情想同你商议。”
“李兄请讲。”
“唔,苏小弟也知道,我们兄妹到洛阳来,为的是等一人。”
“听口气,李兄这是等着了?”
“正是。那人乃是家里安排在荆州的管事,这番北上,就是为接我兄妹往荆州去。”
怪道二人这就穿的光鲜亮丽起来,李小妹发鬓还插一枝银钗。我微微一笑:“这是极好的。恭喜李兄。”
他尴尬地拱了拱手,“哪里哪里。今日前来,我便是请问苏小弟,是否愿与我们一道南下?”
听我们说了半日,李小妹忍不住插嘴:“明天一大早蒋伯让我们出发,我怕来不及,今天赶忙拖哥哥来与苏公子商议。”
“唔,我确实要去往荆州的,只是……手头还有几件事不曾理清,时间上,大概有点儿赶吧。”开玩笑,连玉玺的影子也没寻到,我怎好半途打道回府呢?不过和他们离开的话,的确很可以遮蔽旁人眼光的。
见我苦苦思索的为难状,李三站起来一个施礼:“这样吧,晚间我再打发人来,倘若苏小弟你改了主意,到客店寻我们就是。”
我跟着忙忙站起:“多谢。”
送二人到楼梯口,李三前头往下走了几个台阶,李小妹特意落后几步,与我擦肩而过时,飞扬的发丝掠过我的手背。她忽然偏头快速在我耳边低语一句:“马上要打仗了,公子还是随我们走吧。”
我回到房间,在合拢的门上静静靠了一会儿。床榻那人似乎睡着,或者晕了过去。我从包裹中找来一枚三棱银针,依次扎他百会、水沟、十二井、神阙等穴直到出血。
床上人浑身一阵抽搐,我后退一步,歪头思索:莫不是扎歪了?倘若这就死了,可白瞎我一身汗把人带回来。
片刻后他悠悠转醒,两眼发直地望天花板。
我心里一阵忐忑:“你还好吧?”
“我在什么地方?”他茫然往我说话的方向扫来,双眼毫无焦距。
“你瞎了?”我叉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没有反应。
“哇哦,誰能伤的了我们武艺高强的赵侍卫呢,真让人开了眼界。”我敷衍地拍了几巴掌。
“少来那些花言巧语,周兰,你把我带出,究竟意欲何为?”
这人真的……蛮够了解我,没有好处我才不会帮他。我用银针的另一头剔指甲,一边说:“你呀,典型一个狼心狗肺。先生教给你一身本事,你不思报效投入了敌人的阵营,我呢,念在你我露水之恩的份上,今番救你虽然是意外,怎么讲也算帮你脱困。结果你二话没有,开口就是一顿质问。你想找死?”
他摸索着席地坐下,以手加额,迟钝地回答:“周兰,你绝不是你口中那样的善意。若你当真顾念我,怎么会放任何晏将我用诡计捉住?我的下场在你意料之中吧。”
我气得指着他痛骂:“懦弱!身为男人,既然想要成就一番大事,当你失败的时候,把责任推给旁人,这难道不是愚蠢吗?先生说的没有错,你自始至终不过是凭借漂亮面皮取悦男人的玩物。当你失去你的面皮,也就失去一切价值了。”
他猛然跽跪而起,“杀了我吧,不要再羞辱我。”
“我要杀你,在地牢就会拗断你脖颈,而不是浪费汗水把你带出。”我动作轻柔地坐到他对面,手指划过他黯淡无光的皮肤,怜惜地说到:“啊,这副面孔,曾经令我沉醉呢,你怎忍心把它丢弃。”
“不过是耽于我的皮相。”他冷冷地说。
我狠狠甩了他一耳光,无名指上铁质指环在他左颊划出一道清晰痕迹。
他笑了笑,垂下眼睫。
“随你怎么想。”将他脸颊的血珠揩去,我继续说,“我爱惜过你呀。阿邵,就算没有那一夜的情义,难道连你的救命之恩我也会忘却吗?虽然我知你看我不上。在你眼内,我不过是依靠小聪明窃取密报的丑角。”
他一哼。
“你是在笑话我吗?的确,偶尔我会有些惺惺作态,但有一点我比你强,那就是我的忠诚。而你呢,你没有忠诚,你只有反覆无常利欲熏心!”
“你弄错了。如果有一天,你像我一样毁坏容貌,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你的先生不会管你的。”
我失笑:“太一神!这是你背叛的理由吗,因为他不重视你?邵,你真够幼稚。先生是主人不是父亲啊。”
“不要拿他比拟我的父亲!”他说,无神的眼睛里重新燃起火花:“我姓公孙,我流着公孙家族的血。刘虞(注1)背叛了父亲,袁绍屠戮了我的家族,而你的先生,他引诱我的舅舅陷入声色犬马的陷阱,出卖整个公孙家族遗藏的财富,用以满足那织席贩履的刘备小儿招兵买马。你说,我有何理由为他效忠?”
“身世竟然这样离奇。”我眼内有一秒钟的怜悯,“啊,你是白马将军公孙瓒(注2)的后代。”
他的面孔流露一丝骄傲:“外人传说我父亲在被围后杀死妻儿自焚,事实上,很早之前我们就被送到淮南藏了起来。假如不是诸葛亮横插一手,六年前我就能拿到那笔财富,恢复家族在北方的荣耀。”
“所以,这次你对我的护送,说到底只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么?”
“是的。”
“几次三番的失踪,铜雀台的机关,包括对小公主的营救,都在你的计划中么?”
“没错。”
“我呢,邵,我们相处那样久,你一点没顾虑到我吗?”
“我本想把你留在邺城,山阳王殿下说他会照顾你。”
“好,总算向我坦诚一回。”我和悦地拍拍他脸颊,“吕崔呢,她的出现和死亡,在你的意料中吗?”
公孙邵看着我,用他空洞无神的眼睛。皱纹爬上他的额头,他的面孔那样苍老,他轻轻地回答:“我曾经希望开始新的生活。”
“后来呢?”
“阿兰。”他到,“时光流逝,想法改变了,因为人的心不会满足。”
我一时无言以对。
他最后说:“至于吕家女,那真的只是个意外。她不过是个攀龙附凤的女子,如此而已。”
“她一直爱你。”
“爱?”公孙邵仿佛听到了顽话,弓着身子吃吃地笑了:“女子就是如此,聪明如你,也会相信这种虚妄的东西。阿兰,这是乱世,乱世求命求安稳,最无用的就是那些虚无缥缈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