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一百零六章 仲冬大阅(1 / 1)
注1:阙,皇宫门前两边供瞭望的楼,亦为张贴告示,颁布政令之用。为现代牌坊的原型
注2:崔述是清河人
洛水北岸聚集了为数众多的南下流民,泰半来自并州、上党一带,据说秋季塞北草原上鲜卑各部,叫做什么轲比能和步度根的相互火拼,殃及池鱼,以至造成如此大规模的流离失所。
我一边大啖烤饼一边唾沫横飞做了自我介绍:“鄙人苏西,荆州人士。敢问兄台贵姓?”
“不敢,免贵姓李,在下李三。这是我家小妹,”他指指旁边少女,又比划不远处正给小畜生刷毛的中年男人:“那是我的家仆。”
“李兄从并州来?”
李三露出一抹苦笑:“非也。实不相瞒,家妹与我乃宜阳人士,前来洛城处理家事,不想却遭遇大股的流民,一时被阻挡城外进退不能。”
我道:“有什么的,看你们的样子就不是流民,直接说清楚进城去好了。”
李三羞赧:“理是这个理,可守城的兵士有意为难,见我们拿不出路引,说什么也不放行。”
我肚中好笑:什么路引,不过是要……李家小妹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此时脆生生接口到:“哥哥,他们才不是要凭证呢,他们要的是我们身上银钱。”
没想到亲妹子拆他的台,李三老脸一红。
我差点笑出声,忙板起脸,作状忿然:“这些兵士忒地可恶,也是用同样藉口把我拦住。谁能料想到洛阳忽然的会严查起来。”
两人齐齐叹了口气。李三道:“苏小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走一步看一步吧。”
夜半。篝火将要熄灭了,河滩上没甚么风,大多数人都睡得很熟。
我束紧绑腿悄悄起身,绕过歪七扭八睡了一地的人,来到距离城墙只有一射之地的旷野,抬头细细观察。
东都不愧是东都,早年虽遭火厄,然城墙之巍峨耸立,寻常仍然只可仰望嗟叹。城头岗哨密布。据说曹丞相东归,这些天整好行至此处下榻。
我掂了掂手心的玉坠子,感觉硬闯成功的把握不会很大,因此决定还是安分回去睡觉先。要不然被曹家兵大头捉到,恐怕非得上一堂《关于主动投诚宽大处理以及非常时期不得不触犯海牙公约之细作改造课程》不可。
次日我决定到开阳门碰碰运气,临走跟李三说:“李公子要是愿意,还等在这里,稍后我让人帮你们进去。”
李家小妹说:“苏公子这么有把握呀?”
“小妹,不得无礼,苏公子是好心。”
“无妨无妨,我就喜欢李小妹这种爽利的性子。那么稍后见啦。”我笑意盈盈,害的它脸红起来。
拿玉坠子贿赂了城门守卫后我顺利混进城,拔足直往國子学堂而去。國子学外有石碑四十八块,写《周易》、《尚书》、《公羊》、《礼记》等,乃蔡邕手书,太平盛世时候天下学子咸集。待得董卓之乱,石碑多有亡佚,还是当朝尚书崔琰不辞劳苦,一块块从遗迹里把石碑刨出来,这才使它们重新大放异光。
我在國子学门口转了几圈,小心凑去和一个牵着牛车的仆役搭话:“我有事和崔尚书的公子禀报,您能为我指出他的所在吗?”
那仆役很是客气:“稍后就下学了,到时你等在御道的右侧,会有一位骑马的年轻人,他就是宋梧,乃是崔尚书养子。至于崔大郎,听说去了许都,近日你怕是见不着。”
我谢过那仆从,耐心地等到下学,数十个出了门的少年郎,果真只有一位骑马的。
我急忙上前施礼:“公子留步,草民有要事相告。”
宋梧是个肩宽腰细腿长的青年,宽袍大袖的学子服穿他身上甚是耐看。他看我一眼:“跟我来。”
东市内酒楼林立,酒客摩肩接踵,胡服辫发的酒姬当垆沽酒,翡翠色眼珠子不住往我们身上送着秋波,热辣辣令宋梧这位正经八百的学子脸红手抖。
他说:“这几日城内眼线众多,为了避嫌,只好委屈小兄弟了。”
有人请吃酒我心里自然极是乐意的,不过不好表现太明显,于是假装些忧愁:“大局为重。”
二人上得阁楼,关起门来各个筛一杯酒。我率先开口:“前些日子在邺,修西得过尚书大人许多照拂。”
又说:“也许令尊曾向宋公子提及,我是来自荆州的苏氏。”
“啊。”宋梧脸又红了,“你是苏……小姐?”
我点头。
他坐直身子,正色到:“有什么是某可以效劳的呢?”
“不知尚书大人今在何处?”
“半月前父亲的确在洛,但是女君应该知道,丞相马上要还朝,因此几日前父亲回了许都。苏小姐有什么难处,可直接同某说。”
“唔,的确不巧的很,本想着当面与尚书大人致谢的……事关重大,我便直说了,不知宋公子可否为我引见一位熟悉洛阳城的人?”
“父亲临走曾有吩咐,若女君到达洛阳,一定为你提供帮助。所以,这是自然的。”
“多谢公子。另外,”我举杯致意,“我的同伴被当作流民阻隔在城外,还请公子设个法子让他们进城。”
“这是小事。”宋梧微笑。
不久之后,在城中客店我再次见到了李三和他的妹妹。小姑娘换了一身装束,面颊清洗得干干净净,桃花妆愈发地衬托出碧玉年华少女的娇艳。
“李姑娘今日的妆扮格外明艳呢。”我称赞到。
她红了脸,躲到她哥哥的身后。
李三也笑:“三娘别闹,进屋子去。”说罢一个长揖:
“此番能进得城安下身,多亏苏小弟施以援手。李三身无外物,无以为报。”
“李兄这么客气做什么,主要是我们有眼缘合得来。”我到,“在这儿还住的惯么?我自身有些事情,昨日没法儿脱开身,只得叫旁的人代劳安置。若有怠慢之处,还望李兄见谅。”
“实在愧不敢当。”他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大恩只待来日再报……若苏小弟有吩咐,某定然竭尽全力。”
“咳。”我干笑几声,“别,别,咱们进去说。”
“苏小弟请。”
“李兄请。”
这李三行动举止都是正经文士做派,几个往来下,我渐渐吃不大消,央了宋梧派人加以招待,一连数日跟着请的向导满洛阳城晃悠,意图寻找玉玺遗留的蜘丝马迹。
也就四五日前,急于回许都检阅军队的曹丞相卷走了洛阳城三分之二的安保力量。官家人一走,宽敞的大街重新有了人气儿,毕竟快过年了。
腊月十一这日,朔风正紧,城里平日最热闹的皇宫附近也少了行人。牛车载着大摞布匹慢悠悠在街边行进,车夫将黑紫的脸膛藏进大毛帽中,吆喝声不如平时响亮。
前二十年洛阳的皇宫遭受董卓兵乱的焚毁,如今正在陆续修复。簇新高大的双阙(注1)耸立宫门前,与近旁仍留有火厄裂隙的宫墙形成了鲜明对比。还都洛阳的口号年年在喊,但是曹家绝不可能在耗干刘家龙脉之前把都城迁回。
立于宫门前,我情不自禁地喃喃:“董卓过后,陛下一日也没能回来。”
怀抱手炉的宋梧在后头催促到:“走吧。”
御史中丞崔林之子崔述在戚里的府邸接待了我们。不过是临时的居所,府邸规模亦显出局促,难得小小院落中央还砌了水池子。讲究格调的士子们大抵不惧寒冷,大冬日也临着池塘吹风,暖阁的门敞开着,吊在临水轩窗上的玉璜随风轻轻摆动。
崔述面相与其父有九成相像,广额直鼻,目若秋水,笑容似有若无。
宋梧向他转达了我的来意。他斜倚藤床,发顶簪着笔,侧过身懒洋洋地笑,“伯父对皇帝陛下忠心可鉴,家父亦是忠心耿耿。可惜,述对这些事向来不上心,三郎寻我,恐怕得无功而返。”
宋梧便欲再开口,我举手制止了,一笑:“公子非俗人,自然不理会我们这些俗务。”
“既然如此,二位请回。三郎,过些天东郊赏梅,别忘记了。”崔述嘴角一翘,手臂搭着拂尘,开始闭目养神。
“这……“宋梧露出了明显的为难神色。
我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宋公子可先行一步,留我与崔公子说二三句。”
宋梧一步三回头终于走出门口去了,我慢慢到崔述身边坐下,镇定地拆去头上象骨发簪,一时披发撒开迷了眼睛。
崔述眯了眯眼,“咿,居然是名女子,不错,甚有姿色,可悦吾心。”话虽如此,他满脸仍然是“毫无兴趣”的表情。
“公子肯赏薄面,妾无限欢欣。”我厚颜无耻地说,顺手整了整胸口辛夷花玉坠子——是宋梧帮从人手里赎回的。
他瞬间脸色□□,直起身子,急切抓住我肩膀:“何小郎是你什么人?”
“嗯?何三与我不过数面之缘,君子之交。”
“少来唬我。那是他贴身配饰,轻易绝不示人,何以交到你手中?快快说来!”
我笑的好整似暇,“崔公子少安。临来洛阳前,何小郎言道,崔公子你乃是他至交,定然给他些面子,于必要时候帮妾几个小忙。”
“那混蛋,净爱胡说八道……我何时与他相熟了?”崔述说,可那言不由衷的表情出卖了他。他显现一种追忆往昔的黯淡神情,英俊脸庞带了几分庄重。
过了好一会儿,他接着问:“他有没有话……”
我狡黠一笑:“听说我来洛阳,何小郎和我讲清河(注2)城外杏花开的极美,长久令他思怀不已。”
崔述默默把头转向窗口,手指把玩着拂尘的握手。
“公子。”我试着继续,“因为偶然的机会,妾得以与何小郎结交,真正是风光霁月人物。但是私心来讲,妾认为他过的并不如意呢。”
“你来这边,是做什么?”他眼神有些恍惚。
我嫣然一笑:“做何小郎私心极为赞同之事。”
“这么些年了,还是不停手么?董国舅的尸身已经腐朽,这个朝廷时日无多,他那一样心思啊,”他摇摇头,“也罢,既然得到他的认可,显见你是有些本事的,我并不会推脱。你说罢,要我做什么?”
我忙到:“只消公子举手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