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第一百章 穷猿奔林岂暇择木(1 / 1)
注1:子林,指夏侯懋,与曹丕亲善
在确定他离开后,我扯住宋都袖口将她拉到一旁,轻声到:“我有话和宋贵人说。”
“听你几次提到小晏,你是他什么人?”她怔怔的。
我略一思索,从颈项扯出一个透雕的白玉辛夷花坠子展示给她,并到:“何公子要我念这一首‘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
听了这四句诗,她扶着墙,脸色愈发地白。她咬着下唇,内心似在激烈争斗,片刻说:“你,你要知道什么?”
“汉家传國玉玺的下落。”我不假思索。
“虽然身在汉宫十来年,但我从未亲眼见过它,所知也不过尔尔,恐怕帮不了你。”她眼内流露出遗憾之色。
“那么有关‘貔貅玉’的内容你可有了解?”
“陛下的一切玉饰俱在许都,更有多半当年巡西都时便散落了……你说的这一样,我并不曾得见。实话说姑娘你不是第一位问起这件东西的人。董贵人出事那一年便有宦官锁拿妃嫔加以拷问‘貔貅玉’、‘麒麟玉’之类的下落,但据我所知,他们未有所得。”她微微偏过头,语气诚恳地解释到。
我满怀期冀地等待她的答案,完全没想过从她口中得到这样的一席话,不由得懊恼地跺脚,“搞什么……”如果事实果真如她所言,说明手头线索再一次断了,接下去该如何呢?
苏家二哥长久不肯露面,另一位助手则遭遇意外无法北上,如今的我似乎再次陷入了困窘局面。
见我背着手不停在坑道内烦躁踱步,宋都怯怯的说:“假若这位姑娘能让我和小晏见一次……”
我蹙起眉尖儿:“听你语气和他极是亲昵,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我是小晏的姨母。”
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口中应着她的话,脑内飞速思考:如果刘柳与何晏存在血缘关系,排除皇家所有人选,她的表亲何晏能够在毫无依傍的情况下结得血契,答案只有一个——传承国祚与龙脉的刘家,它的下一位继承人的确是刘柳。
我怎么也想不到,原来那个远在太原的小贼人商曜竟然早早看破这一切,他状似鲁莽,对刘柳再三下手,恐怕便是为的在势力争夺中占据先机。
我激动起来:“我问你,小殿下她为何三更半夜出现在走廊?”
“小柳自回来以后常常的夜惊,睡了一半起身夜游也是有的,太医令嘱咐不让惊醒她,我……我也没想到她会在那里。”
在闪电的一瞬间我曾经感觉到她身体蕴藏灼热气息,曾经的市井传言恐怕将要成为事实:汉家龙脉转移到血缘的女子身上,无疑预告这个朝代即将更迭易主。
刘柳的母亲不可能知道这一件变故,犹自和我说:“我听那个男人说,是你拦住不让他动她,你救了小柳,多谢你。”
我可救了她两次呢,我心说。她还欲开口,被我制止:“嘘。”
转眼有脚步声从通道传来,随即赵煦探出半个身子。他欢欣之色溢于言表:“能直接出去。”
“出口通向哪里?”
“十有八九在城内。”
我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也罢,先离开此处是正经。”
三人沿着宫苑斜对角往东南方向移动,大概估算方位之后,赵煦认为出口应该在邺城东市附近。我自告奋勇当先匍匐往前开路,哪想方从满是泥灰与腐叶的树洞爬出,立即被人揪住颈子摁倒在地,锋利的剑抵在后心。
三人在铜雀台内的暗室呆了一整个白天外加半个晚上,现在约莫三更天,东市内除了逮我的几人外再没旁人。
那两位制服我的人很有些功夫底子,手上力道大似铁钳,我被反扭臂膀毫无还手之力,紧接着宋都亦被从地道内拖了出来。
赵煦本应是第三个,但他明显察觉出不妥,立马往回一钻,抹油跑路了。唔,这反应速度,下回见面我定然好好夸奖他。
多日不见的神秘男依旧戴着花哨的假面,细长眼睛眯了眯:“呵,果然有些本事。你们还有一人呢?”
我瘪着嘴吹了吹刘海:“不知道。”
他从黑色袍子下伸出纤细而长的手掌,一个冰冷手指抵在我额头:“说实话。”
“啊……”一阵寒气窜上脑门,瞬间将我击倒在地,一时鼻青脸肿鼻水横流。打人不打脸啊!混蛋!
我转动头部,脸碾过地面粗砾沙土,眼神放空地盯着他的靴子。这靴子做工精致不像话。哦,我想我猜出他身份了。
“把她押过去。”他向人吩咐,旁边另有人带走了犹自颤抖不已、几乎哭将出来的宋都。
一行五六人身上功夫均是不弱,行起路来脚下生风,很快到达城墙根处。不知怎的,今夜城墙上防备出奇的松懈,一整段只见灯光不见人影。
我十分配合地顺着他们扔出的飞爪往上攀爬,一边爬一边无聊乱想:要摆脱这妖里妖气的面具男不算难,但是要捎带一个宋都就比较困难了,逃跑不带上她往后我与何晏不好交代啊……咦?
暗夜里忽有破风之声,在我脚尖接触城垣的一霎,身旁另一位作势欲上女墙的人发出一声闷哼,接着笔直后仰,坠下城去。
先头攀上城墙的几人俱都是脸色大变,一人飞扑过去呼到:“蒙楚!”
那人却是跌的头发丝也看不见了,这边有人伸手把人拽回,面具男一甩袖子,低声到:“走!”
已经来不及了,利箭如飞蝗射向城头,登时又有人中了一箭。几道火光沿着城楼飞速行进过来,显然这边的行动被人发觉了。
我暗自窃喜,提起衣裳就要跑路:背负一个娇小的宋都跃过城楼,与我并非难事。
“啊……”我试图提气运力,这时却被一个熟悉的力道从后方击中。
面具男所掌握的道术强于我太多,他轻易将我锁定,打横抱起晕过去的宋都,从容经过我的身边。
我狠了狠心,咬破舌尖,跳起出手夺回他背上的却邪剑,再反手刺向他。他如长颈的大鸟划开身形,躲过这一回不成样的攻击,细长的眼带着嘲笑。
强行突破他人禁锢,最是忌讳动怒,我忘记了这点,眼前一阵阵发黑,终究被那几人逃了开。
追兵近至面前,卫兵缴去我的剑,白袍银甲的曹植分开人群走近。他接过侍卫手中缴获的长剑,抿着嘴审视片刻,转手递与近旁另一位伶仃细骨的少年:“子林(注1)最喜搜集刀兵,且看这把剑有甚么名堂?”
“这是江东八大名剑之一的‘却邪’。”那名叫做子林的少年扫视一眼剑身,立即毫不迟疑地答到。
“原来苏小姐果然自江东而来……” 曹植微笑。
他身旁少年急忙提醒:“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子林与我奔走半宿,让人先送你回去吧。”曹植挥了挥手,“倘若你出了差错,我大哥可饶不了我。”
“公子言重了,我并非……”少年白着脸试图分辨。
见侍卫左右地簇拥过来,他犹有不甘迈步往回,曹植却不再理会,简短地吩咐身边侍卫,“带她下去。”
东墙下的卫所灯火通明,里外三层卫兵把小小一间屋子围的水泼不进。曹植高坐南面主位,而我跪于西,静静与他对视。
他手中起起落落抛着一柄匕首,好像那是有趣的玩具。
我敛眉不开口,曹植忽然叹气:“苏小姐好胆色。”
见我不吭声,他又道:“方才你也见到子林了,他与我大哥相善,定然前去知会杨沛。不肖两刻钟,邺令就能把你从我手中带走,那时候我可再没法子帮到你。”
我心说这偌大邺城本就不是你说了算,不过是世子未定,文臣武将暂时处于观望状态,给你二分薄面罢了。
这话当然没法说出口,“我自知劫持皇家贵属是死罪,公子若有心,不如早些给我一个了断,免得落到残暴的廷尉手中受苦。”
“我当然能救你,只要你说出你背后是谁人主使。”
“是商曜,不过听说日前他刚刚已经死了,没什么好追究的。”我耸了耸肩。小股作乱的逆贼与朝廷派出的正规军队交锋,下场可想而知,便是他商曜再又能耐又如何?匹夫终不敌万军之勇。
曹植脸色一沉,“啪”地将匕首摔在面前几案上:“前几日你在宫中遭遇刺客,这武器乃是贼子心腹所有。如果你的主使是那商曜,怎的他会派出人中途阻挠你?”
曹真明明和曹丕交好来着,作为他亲弟,曹彬居然把匕首拿给曹植?刚刚我只顾圆谎,居然没注意到。
我懊恼地垂下头:“派系内斗本就不足为奇,公子何必多问。”
“苏小姐三思!某耐心有限。”
“公子莫焦心,该是你的,总归会是你的,不该是你的,着急也没用。”
“小姐此话何解?”他手指绞着衣带,俊美的面容蒙了阴翳。
我想顺便给他几句忠告,话到嘴边被屋外一阵喧哗打断。杨修拉开大门:“公子,杨沛过来了。”
从门缝看出去,卫兵移动了队列放入一架马车,文质彬彬的邺城令下车伏于地:“见过公子。”
杨沛最是个度法无私的,曹操的宾客不服征调,被他立地诛杀,曹洪、刘勋、李典等举家居于邺城,向来肆无忌惮,却也畏他三分。落他手里我可没半条命好活。
曹植与他交涉再三,仍然不得不把我带出去。
赵煦及时的出现在这一刻。他踏月乘风……哦不,是踏着卫兵脑袋进来,手一揽带起我就跑。要不是身上带伤,估计这会儿我得叉腰大笑三声:今儿一个晚上,够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