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第九十七章 杨修（1 / 1）
注1：本段来自百度百科词条“杨修”
后半夜陆陆续续落了雨，因而今日晨气带有些微凉意。高大的启夏门外，身形单薄的少女却只穿春日薄衫，见我们过去，她开心地踮起脚尖冲我们挥手：“这里这里！”
少女身边立着公子植，蓝袍革带，长发柔顺地披散于肩，只斜斜簪了白玉簪。这副妆扮掩去了面孔上继承自他父亲的冷硬线条。
“殿下。”我急忙下马，向刘柳请安，“殿下怎么来了。”
“是子建哥哥带我来的。”她欢快地回答，红润脸颊上带一点汗意，眼神纯粹而明亮。几个月时光的修补，令她恢复成为之前无忧无虑的公主殿下，至少表面看起来如此。
她紧紧地靠住曹植，圆润的小脸带着倔强的神情。她和我说：“女君近来可好？”
“很好，前回多谢殿下为我直言，之前一直没能找机会向您当面道谢。”
她抿着嘴，很矜持地笑，两人分明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思。
见状，旁近曹植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苏小姐也来了。”
“公子安好。”我同他敛衽而礼，一面对赵煦说：“表哥，这是邺城的公主殿下与公子植。”
“草民见过殿下、见过公子。”
刘柳微微一笑：“我记得你，上回你和女君一道救了我的。”
曹植垂下眸子专注地与刘柳说：“之前殿下要求骑马，这时快些过去吧，侍卫们在等候您呢。”
她不舍地说：“子建哥哥与我同去。”
“你乖些。”他竖起右手食指，“我们说好的。”
“那……那女君，咱们一会儿见啦。”她是真心十分快活，连令人拘束的趋步而行亦止不住她流露的雀跃。
我轻咳两声：“殿下宛然可爱，公子可有心？”
这话说的贸然，此语一出，曹植凌厉眼风扫到我脸上，眼神指了指赵煦：“下去。”
当今天子虽然还有一位帝姬叫做刘曼的正当芳龄，可惜年前业已赐婚，加之不过一宫人所出，身份不甚高贵，并不得重视。另几位帝女才二三岁的年纪，新贵们实在等不得尚主的。唯有这位困居邺城的二公主今年八岁了，再等个三四年就能定亲。
早就听说曹操有意令其子尚主，可惜曹丕娶了有洛水神女姿容的甄宓，曹植也与现在的妻子崔氏伉俪情深。求取公主这一件放在头几年，论及助力也不过尔尔，但如今西征尘埃落定，整个北方再少有阻力去阻止那个强势的男人走上加九锡、封魏王的道路。
有魏王就有魏王世子，相比之下，一位尚汉家公主的公子将会更容易得到朝臣支持，从而登上世子的宝座。这是极为浅显的道理。
他慎重地问到：“苏小姐，我可有给出任何错觉，令你感到足够资格在我面前搬弄口舌？”
我爽快地回答：“没有，是我自作主张。”
“希望你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以及——今后我们最好保持一定的距离吧。”赶人的话说的这么委婉，修养真正好。
我伸手折下路边一枝狗尾巴草：“公子，请给我半柱香的时间解释我方才的举动，之后您如果仍然抱着相同想法，我会立即消失在您的面前，再不踏足邺城半步。”
他扬起一边眉毛：“哦？愿闻其详。”
我向前肃手，笑语晏晏：“不若边走边聊？”
两人穿过马场大门来到一片开阔的训练场地。骑着马驹的小公主两次打我们身旁经过，她好奇地歪着头观察我们，接着露出狡黠的笑容，殊不知两人之间正进行着一场影响未来天下局势的对话。
面对曹植，我厚颜无耻夸下海口，声称自己来自江东，能够为其提供整个江左之地的支持。
他显然被远自千里外的忠心表鉴惊吓到，尚算周全地与我应和着：既没有一口回绝，也不曾一句许诺。
我两个沿着马场足足走了一大圈，直到脑门挂着汗珠子的刘柳跑来：“子建哥哥，宫里来人了，正要带我回去呢！”
一秒钟前还在与我唇枪舌剑的曹植立时改变面目，他温文尔雅地微笑着对刘柳说：“嗯，是什么人来了？”
“不懂不懂。”她拨浪鼓似的摇头，“子建哥哥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粉嫩嫩的脸蛋鼓鼓的，讲话时候脆生生动听极了，便是连我这般杀人不眨眼的瞧了，也不免生出爱怜。
宋贵人身边的女官亲自出面，请求将公主带回，理由是殿下今日的课业尚未完成。这般牵强的籍口，显然意在表面宋贵人的态度：她恐怕并不赞同女儿的出游，尽管屈于相府的权势不得不选择妥协。
年幼的公主并不理解这一幕内中汹涌，见曹植并无反对的意思，她委屈地皱起小脸，左右看了一圈，最终选择牵我的手开始撒娇：“女君女君，快和子建哥哥说，我现在不要回宫去。”
“小孩子嘛。”我把狗尾巴草做成的戒指戴在刘柳胖嘟嘟的小手指上，不得硬着头皮不开口：“难得出来，就让殿下多玩一会儿吧。”
曹植无视我的请求，径直对迎面行来的几名侍女吩咐：“整理车马，稍后护送殿下回宫。”
旁边女官脸色淡淡的：“多谢公子体谅。”
他道：“王尚书客气了，贵人的嘱咐，臣自然遵从。”
这边诸人忙着整理队伍，我则漫无目的叉手站立原地，这时有一阔袖黑靴的中年男子向我三人走来，曹植顿时眼睛一亮：“德祖何时来的邺城？”
“晨间方到，听报公子在跑马场，臣便过来了。”说话之人短须白面，虽已近中年，然而气宇昂藏，尤其一双眼睛，用童话书内的语句修饰形容，便是“充满了智慧”。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杨修了，因为吃了曹丞相一口酥，被悬首级在辕门外那位。这时的他还活的好好的。
转眼瞧见小殿下，杨修拱手：“微臣见过公主。”
“你是何人？”小公主不情愿地把视线从草编戒指上转移开，斜眼睛看杨修。
“微臣郎中令杨修。”
“哦，我与子建哥哥讲话，你到旁边去。”小家伙神气地说。
杨修脸上一颤。
曹植一早将哄小孩子的诀窍掌握得炉火纯青，他叫来不远处的侍卫如此这般地吩咐一番，回头对刘柳说：“殿下那么喜欢这一匹小马，今日破例让您骑回城直到城门口可好？”
“真的呀？”刘柳戒指也不玩儿了，可劲昂着脖子确认曹植表情。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发出短促欢呼，姗姗跑向自己坐骑，半道想起什么似的，扭身咯咯笑着与我招手道别：“苏女君下次见哦！”
我忙扯着脖子应和：“知道啦。”
目睹这一切的杨修眼里闪过一丝光芒，他与曹植交换了眼神，而后朝我一拱手：“小姐既是贵客，我等不如换一处谈话。”
因着采纳杨修计谋，使得前几回与大哥较量均占据上风，今时今日曹植对他的这位首席智囊端的是言听计从，闻言附和：“是极，此地人多眼杂，不若入城一叙，顺便为德祖接风。”
我则故意踮脚，向外张望公主回驾的队伍激起的浮尘：“公子您不打算送一送殿下吗？”
我是在暗示。
对于我的暗示，素日醉心于驾言出游的公子植虽然有所领悟，但很有几分不以为意。可杨修不同，他就指着有朝一日曹植大展锦绣前程，自己这位首席智囊也飞黄腾达一展抱负。
杨修当即道：“是，公子很该送殿下回宫。”
曹植皱了皱眉：“德祖？”
见他的谋士面上表情再郑重不过，曹植无可奈何地瞥了我一眼，“德祖，这边拜托你处理了。”
待曹公子动身之后，杨修以淡然又不容置疑的口吻请我参加明日于铜雀台举行的公宴，“借机再做商谈罢。”
我心中深深地忧虑起来。杨修他那一种自大的毛病估计是不会好了。
肯于舍给一次密谈的机会是好，但是在惹人注目的公宴上——这一种招摇至极的馊主意，实不该出自一名谋士之口。
见我终于出得马场大门，赵煦赶忙上前：“小姐。”
我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沮丧地说：“作为未来的主公，这位公子植实在缺乏决断与智计，真真令人消沉。何晏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恐怕得不偿失。”
“只要他得到他父亲的偏爱，旁人的看法有什么相干呢。”赵煦不以为然。
若不是早就知道那两位夺嫡的结果，单凭现在局面，我必然也是偏向曹子建的。毕竟近两年曹操对嫡次子所表现出的偏爱，已是街巷俱闻。
理性地分析下来，论才华曹植占据优势，连年多番捧得曹操欢心，但长远来说在政治和军事才能上应是曹丕更胜一筹，而且两人身边智囊集团的构成也不一样。曹丕的智囊是司马懿、陈群、吴质、朱铄，《晋书》称为四友；四人中，司马懿、陈群的政治才能以及谋略应该说公认是汉魏谋士和大臣中的上上之选，尤其吴质心计深沉；而曹植的智囊清一色是文士，远不如司马懿之流老谋深算，这样在储位斗争中自然就差了一截。（注1）
晚上赵煦去面店买吃的，不一会儿回来与我说：“巷口那家食店今日不知怎的关门了，我到稍远的地方买些面食，烦请小姐稍等。”
“去吧。”
眼看赵煦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巷子中，二楼屋檐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地进入房内。
美人儿摘去蒙面的巾子，给我一个矜持的笑容：“主人向苏小姐问好。”
“何翩，他这一去要多久？”
“最少半个时辰。”
“那么，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