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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第九十四章 中夜滴露不知潜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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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张衡《四愁诗》,张衡写此诗“依屈原以美人为君子,以珍宝为仁义,以水深雪雰为小人,思以道术相报贻于时君,而惧谗邪不得以通。”而曹植只取其中吟诵美人的四句,故被指为取粗去精

注2:曹植《美女篇》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飘,轻车随风还。顾盼遗光采,长啸气若兰。

注3:刘公干,指刘桢,建安七子之一

不多时候,上游驶来了一叶小舟,船头立一蓝衣男子,眉眼皆出彩,口中唱到:

“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

美人赠我琴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

美人赠我貂襜褕,何以报之明月珠。

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 ”

我抚掌欢笑起来,这人,还当真有趣。

男子听闻笑声,往岸上一看,继而对舟尾艄公说:“停下来。”

艄公娴熟地把小舟靠岸,蓝衣男子拎着袍角敏捷地跳下船来,上下端详着我:“你是何人?”

我压住裙摆向他施礼:“见过公子,我受曹子文大人邀请而来的。”

“你是说曹彬?”

“诺。”

“那么,适才我于舟中吟唱《四愁诗》(注1),请问女君缘何发笑?”

“公子您将此诗‘取粗去精’,此等别出心裁,不禁令人侧目。”

蓝衣男子嘴角露出一丝浅笑:“你是哪家的?”

“家叔金城太守。”

“原来是苏小姐。”他露出恍然的神情:“近来植时常听闻苏小姐的大名,不想今日一见,小姐果然有过人之处。”

我跟着一笑:“公子客气了。”

“对了,子文邀你来西园,他人去何处了?”

我斜眼看向身后侍女,慢吞吞地回答:“方才,曹公子讲他有事需要出去,令我在此等候。”

“这厮平日偷懒耍滑,今日倒是勤快了。”他顿了顿,肃手到:“女君可否赏光,屈尊与某饮一爵?”

我自然是巴不得,表面上还得客客气气地回答:“蒙公子相邀,不胜荣幸。”

二人一前一后走入草亭,近旁侍女端来清酒筛与我。曹植举爵祝酒,道:“祝君康乐。”

我亦回祝:“祝君温恭朝夕,执事有恪。”

他大笑起来。眉眼灵动的青年,不过二十岁的年纪,文采翩翩风流卓绝,正是一辈子最好的时光。

他是父亲偏爱的嫡子,是世人公认的天才,也是少女梦中黼衣朱绂的君子,一篇《登台赋》惊得多少人频顾。我爱极他的《美女篇》(注2)。

唉,这样美好的人,为何上天偏偏不给予他顺和通达的人生?红颜多舛,黄土白骨。

“苏小姐?”对面曹植面上带了些许诧异:“苏小姐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脸色有些苍白呢。”

“无妨,许是昨夜没有睡好。”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十分兴起,曹植丝毫没有察觉曹彬的到来。而我,在曹彬走出拐角的那一刻马上停止了谈论,掂起酒爵小口啜饮着。

“你二人好兴致。”他衣袍带风,大步流星地走入草亭,将我头上珍珠流苏坠子激得簌簌乱摆。

曹植放下酒爵,在面前小几上一点手指,笑到:“怎么才来。子文方才怠慢了美人,快罚一爵。”

曹彬大大咧咧地在他身边坐下,举起酒爵一饮而尽,继而神色变化,严肃地与曹植谈论起招待宾客的细节。没想到这家伙人品不如何,做起事情倒是一套一套的。

“……刘公干(注3)也会过来。”只听那边曹植说到,接着皱了皱眉:“他与大哥相善,我素来不喜那人。”

曹彬没有接口,他看向我,和气地笑着:“苏小姐怕是厌烦我们这些俗务了,云碧云澜,带女君四处走走。”

我识相地站起来与他们告辞,顺着漳水往下游漫步。

这样又过了足有半个时辰,有仆从过来通知到:今日诗会正式开始,曹公子邀我立即前往。

此时此刻,前头那一方小小草亭中聚满了人,还有许多士人由仆从铺上席面在草亭外坐着。见我过去,曹彬率先站起身,带着奇怪的殷勤和我说:“女君淘气,走那么远做甚?”

我见几个士人目光直往这边瞄,尴尬一笑:“哈,此地风景甚佳,不觉流连忘返。呃,我该坐在何处?”

“你与侯夫人同坐吧。”

我正讶异“侯夫人”是谁,远见一位妍姿绰约的女子正端坐在亭中东北角坐榻,目有光彩,颜如润玉,低声与旁边人谈论着什么,然她身畔无一人有那般气场,不自觉地做了这女子的陪衬。

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曹彬挑眉笑到:“怎样,还需刻意指出谁是侯夫人吗?”

我端起笑容,趋步来到那夫人面前轻巧下拜:“苏修西见过侯夫人。”

她面目姣好如月,不知怎么的,仿佛……像崔林。电光火石之间,我判断出她的身份,抬起头时笑容愈加的扣动心弦了。

那女子将我扶起,温言到:“请入座。”

旁近几名女子亦是个个姿态高雅,均好奇地向我施以注目。

有个看起来特别面熟的少女摇着娟扇,笑到:“咦,这不是苏太守家的女君吗,今日也来凑趣。”

原来这少女是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在木兰坊的宴会上她曾顺手赠我一枚石榴。

我道:“‘榴花初染,果实涂丹’,女君送的石榴如今依旧搁在我的梳妆匣上呢。”

得我一句似是而非的吹捧,她面上多了一分笑意,继续摇着娟面素薄的团扇与我搭腔:“天气炎热,我们这些不理会辞藻的俗人,不过是借着诗会的名来这西园纳凉罢了。苏小姐初来乍到,以后会习惯的。”

我颔首称是,几位年岁相似的女孩子很快熟络起来。得亏我腹中还藏有几句歪诗,否则这些虽然口口声声“不理会辞藻”的小姐们三句话带一个典故,还真让人有些吃不消。

同我搭话的那少女叫崔瑶光。从旁人口中我获知她从祖父便是给我一个又大又凉闭门羹的崔中尉崔林,祖父是当朝鼎鼎有名的崔尚书崔琰,姑姑是平原侯曹植的妻子,也就是曹彬口中的“侯夫人。”

这样显赫的身份真叫人羡慕呀!难怪她脸上骄矜的神色怎么也掩盖不了。

我又把目光转移到她的姑姑身上。那女子一直恬静地坐着,偶尔柔和地指出少女们言谈中的不妥,或与崔瑶光交换意见,品评士人们传递来的诗词。

诗会一直持续到夜间,众人或坐或立,有时一大群人走上半个时辰,不过为看一眼漳水曲岸的悬柳新痕,然后交口赞誉一番。

不知不觉时已近午夜,不要紧的客人陆续被送走。崔瑶光见心不在焉频频引颈观望,大约以为我忧虑天晏难以回城,她安慰到:“姑姑方才吩咐过,让你在晴帘苑安置了,明日再回城吧。”

我讪讪地说:“不知这曹大人去了哪里?”

崔瑶光正待开口,远处一道爽朗笑声传来:“某在此等候多时了,苏小姐寻我有何贵干?”

曹彬满身酒气,崔瑶光见他摇摇晃晃靠近而我并无反感,她毫不掩饰地以袖掩鼻,再不理会我,径直穿过竹林离开了。

我迫不及待问:“表哥呢?”

“他?”他道:“修西呀,前些日子我恰好派人南下,顺便就查了查,你们苏家可没有赵姓表哥这一门亲。”

“你想说什么?”

“呵呵,苏小姐,你实话和我说,那到底是你的表哥,还是你的情郎?”他的北方口音咬字重且准,这一句话恶毒得让云英未嫁的姑娘气到发狂……可惜,我不是。

我低下头:“他救了我的性命。”

“那又如何?难道苏小姐非要以身相许才能报答这份恩情吗。”曹彬哑着嗓子说,“何况,在宫里我也救过苏小姐你呢。”

“那刺客仿佛是我自己解决的。”

曹彬笑了:“若没有我帮着掩饰,恐怕那一件早早便是满城风雨,如何容得你在这里上下交通。”

这句是挟恩的意思咯?

“时过境迁,现在揭出来,您亦是吃不了兜着走呀。”我回答到。

没想到我这样软硬不吃,他急忙改变战术:“不不,苏小姐误会了,我只是顺嘴一提而已。不过还有一件倒是你应该知晓的:方才主人送令表哥回城,他并没有拒绝马车内相伴的美人。”

我呵呵地笑:“男人在外一贯如此,多半身不由己呀。要是桩桩件件皆同他置气,再没有安生日子了。”

“苏小姐好宽的心呐。”

我向他施礼告退,没走出三步远,曹彬在身后喊住我。

“公子还有何事?”

“今后苏小姐最好安稳些,别再闹出事使我心烦了。”他咬牙切齿。

我回头,撑着一点皮笑肉不笑:“呵,您就放心吧。”

月上华庭,给窗外树林洒了银白的光芒,好似秋日淸霜铺满。

屏风那边的侍女呼吸起伏,仿佛很久没有动静,原来是依着柱子在瞌睡。屏风的这边,我的呼吸绵长稳定,听起来已进入熟睡。

窗外有东西一溜烟地过去,发出轻微的嗤响,随即一切重新陷入沉寂。极远的地方响起夜枭的叫声,弱的几乎听不到。

屋外滴漏一声声将到三更,有人抬开半撑的窗子钻进屋子。

“窗外监视的人已经撤了,给那两丫头用一点儿瞌睡的东西,保管她们一觉到天明。”赵煦坐在榻首,擦拭着脸颊滴漏的露水。

我叹息到:“曹彬其人,警惕心太高……你那个小美人是怎么处理的?”

他失笑:“这他也跟你说?”

我点头,他回答到:“这厮八面玲珑滴水不漏,难以下嘴。”

我于是不怀好意地笑:“哎呀,你要怎样的对他下‘嘴’?”

赵煦不理会我,说:“东面所有的房间归我,你去西面。”

“为何?”

“西边那块,睡有美名赫赫的何小郎在,你不愿意?”

“……”

整整一个时辰时间,我们两人如同鬼魅穿梭在西园各处,尤其公子植的住所,被我梳子似的篦过两三遍,却连一只跳蚤也没发现。

二人碰头后再度分开,我回到房间燃起香料,将几名侍女从沉睡的梦魇中带出,自己跑去柔暖大床睡了个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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