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第九十三章 公子敬爱客(1 / 1)
注1:崔中尉,即崔琰,字季珪,清河东武城人,曹操部属。崔琰相貌俊美,很有威望,曹操对他也很敬畏
注2:何晏是曹操养子,曹真也是曹操养子,本姓秦。两个人都是娶了他们老妈顺带一个拖油瓶。曹彬是曹真的亲弟弟
注3:白身,指平民,无官职、无爵位
赵煦从头到脚扫视我,他摸着下巴,道:“唔,没曾想你为了见那何小郎,竟这般慨然无畏。”
我说:“滚。”
人群骚动起来,原来是那何小郎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欢呼,欢呼夹杂骚动从前排向后排扩散,人挨着人挤着人,迫使得宫门守卫不得不挽胳膊吆喝起来将娘子军们推拒在外——再挤下去,宫门不塌他们也得窒息了。
驱车人许是见惯此等围观场面,淡定地拉出脚踏,勾起车帘,压低身子在旁恭候。
旋即两名身着藕色交襟石榴裙的侍女婀娜地步出马车,一人手捧雨滴状的熏香炉子,另一人手执孔雀翎扇。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二位不仅穿着相同,面貌毫无二致,连耳下翡翠滴坠子皆是一个成色。
“哇哦,是双生姊妹。”我赞叹到,“这姓何的真算得上品味出众。”
赵煦瞟了我一眼,慢吞吞地说:“此二女在邺城的名声连妇孺都得到耳闻,假若不出挑,何以担当她们的美名呢?”
二女下了马车一左一右侍立在旁,长久吊足了人胃口,这才见一只白玉般的手懒洋洋捉住车帷,袖口精致昂贵如雕刻的纹章在阳光下闪耀出光泽,随即一个面如冠玉,目若秋波的男子探出身来。
虽然口头不时称赞旁人相貌,然我于心内极少夸耀男子貌美,这时则不得不承认造物主是有所偏爱的。
可惜,美则美矣,那样凉薄的眼角和嘴唇……哼。
我嘴角勾了勾,故作高深地对赵煦说:“若他现在取千金上门求教保命的法子,我或许会看在那皮相上为他指出一条活命的路。”
赵煦笑喷了:“你发梦啊?”
他拉住我快步跟随人群移动,以防我俩被疯狂的少女踩踏成肉泥。
何晏气势恢恢然弘弘然,眼神飘忽无所定,梦游似的扫过人群,径往巍峨宫门而去,身后一左一右跟着的侍女则紧紧回护在侧,亦是步步摇曳如生莲花,直看的近旁姑娘暗暗绞烂了锦帕咬碎了银牙,粉桃儿般的脸上还得挤出笑容来,并且坚持到目送何晏步入宫门为止。
回程时,忆及何晏其人,我嗟呀唏嘘了半个时辰,末了到:“姣好少年,长安道旁金吾郎。”
赵煦点头:“往年曾见过他的父亲,也是有风度的人物。”
我闲得一下下叩着车壁,闻言手一抖:“好嘛,替他吹什么牛?他祖姑母灵思皇后就不是什么好人,家往上倒三代,还不是家屠猪的。”
“又是你开头在夸他。”
“你搞搞清楚嘛,我夸的是他的样貌又不是人品。要说品貌俱全还得是崔家……说到崔家,你去安排一下,争取早日拜会崔中尉(注1)。”
这时的崔氏尚且未及南北朝鼎盛时叫人望而却步的高门大户,但崔家历世衣冠,几兄弟同入朝堂,也是极有声望的。更难得在这曹党横行的邺城,还有崔琰几个傲骨铮铮的汉朝鲠臣。
原本计划请求苏则与我一道登门拜访,但正如苏则所言,他二人一乃中朝之臣一乃边臣,冒昧拜访什么的实在遭人侧目,万一招来曹家谋臣的目光那可是的大大不妙。何况以崔林那人的傲气,对苏则区区一个太守又是看不入眼。
赵煦去崔府递了名帖,那边回:三日后我们家老爷应邀参加公子植的诗会,并不得空。
都说了三天后出门参加诗会,怎的我明日上门拜访竟不得空?这籍口烂的无法直视。
我怨念了许久,偏是没奈何,只得嘱咐赵煦再买礼物,顶好是古籍字画之类,送去崔府,看看事情还有没有转圜余地。
馆驿的侍从伶俐地跑进来递上名帖,我打开一瞧,哟,几日不见的曹彬邀我参加三日后西园诗会。我不由叉腰狂笑,眉飞色舞地在帖子上亲一口:曹公子真是我的贵人,亲人!
转眼便是三日之期。西园位于邺城西南,乃是前儿曹家修建铜雀三台的最后一台,也即金虎台的同时修建起来的。漳水穿园而过,内里极是清幽怡人,虽然不及当年洛阳那些个皇家苑囿华丽,然那修竹浓荫最是能激发文人们的诗兴,故而也算邺城一等一的雅致去处。
我拿着曹彬名帖给看管大门的小吏,小吏上下打量那赁来的马车,鼻头哼了哼,绷着脸放了行。
车外赵煦掀开一点车帘,往里探头揶揄到:“被轻看的滋味是否美妙不可言呢?”
我耸了耸肩:“习惯就好。”
一时车厢内外默然无声,只余车轮在道路上轧出粼粼声响。
“苏小姐,地方到了。”
我让赵煦付了租金,环视身遭阔大的庭院。大约因了气温的影响,墙角移栽的竹子瘦小得有些滑稽,幸而廊台水榭的玲珑曲线缓冲了植株与院墙之间鲜明对比。再远的地方,阔叶植物随风摇摆,发出滔滔林海之声。
那边一名青衣仆从急匆匆地打大门走出,见到我们几人,他脸上显出恭敬的神色:“问苏小姐的安,小人奉曹大人之命为您引路。”
“好,带我们过去吧。”
一路走去美景生花,然我这久居江南腹地、被水乡美景润泽多年的人对此是看不上眼的,昂首挺胸只顾往前。
此时不过晌午七八点钟光景,北方太阳出的早,高大树木长长的影子延伸到卵石路当中。顺着树影往前看去,水塘边一方棋台旁一身白衣的曹彬正与人对弈。我们几人过去他亦不曾抬头,拈着黑子的手正犹豫该否落下。
曹彬的对手就是名满天下的何小郎,唔,这两位过从甚密最是正常不过,须知他们可是一道长大的兄弟,虽然各自姓氏不同,身上的荣宠却都来源于文韬武略的丞相大人(注2),两人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哦不,亲如兄弟了。
我知趣地不打搅二人对弈。
这一局过半刻钟后了结,却是那何美人赢了三子,随即粲然一笑:“阿兄输了,今日定要与我回绝子建的邀约。”
曹彬叹口气,向我到:“苏小姐目睹这一切,不会责备与某吧?我们何小郎不肯出席,那些慕名而来的闺秀该多么怨恨呀。”
我虽厌烦曹彬其人,无奈受他之邀,于是奉承着说:“反正我这是见着何公子了,唔,不怨不怨。”
曹彬一愣,跟着大笑起来:“平叔你听见了吧。”
何晏不喜不怒,淡淡地开口:“你就是金城太守的侄女?”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补了一礼:“民女苏氏见过公子。”
他好看的脸皱了起来:“也不知哪里讨阿兄喜欢,竟是个无礼的。”
我莫名其妙,这又哪里讨了他的嫌咯喽?大抵少年成名之人总是有些奶酪发酵的酸腐气。
见我两一见面就对上,曹彬忙打圆场:“平叔你再不走,一会儿给子建逮到可不怨我。”
何晏再不看我一眼,拢起袖子闲闲地逛了出去,从背后看也是谪仙一般人物。
曹彬他则摇头说:“清冷如苏小姐,原来也是食色性之人。”
“大人说笑,何公子那样的荣光,走到哪里不受瞩目呢,大人您作为他的兄长,早该习惯了吧。”
他摸了摸下巴:“不错。”
“还是要多谢您的盛情邀请。”我转变话题。
“噢,小事一桩。”他变换表情:“听闻令叔不日即将返回金城,你有什么打算?”
我揣度着他的语气回答:“金城近西疆,我自然不会跟去。家里托人送信,过些日子家或许还会派人北上,要我在邺多呆一段。”
“那这些日子你就独自居留馆驿吗?恐怕不大妥当。”
我忙到:“并非独自一人,来时我表哥便随我一道的……”
他邀我与他在棋台旁落座,脸上露出不屑:“哦,那人是你表哥?修西,不是我说,你姑娘家出门在外,是有瓜田李下之嫌。”
哎哟喂,我要是把我两岁的儿子抱到你面前来,看你还会不会顾虑我“姑娘家”的不大好……我带着几分恶意地想。
我将赵煦引到曹彬面前,不顾他皱起的眉头,说到:“大人多虑了,临来邺城时家父便将我托付给表哥,我们不怕闲话的。表哥,来见过曹大人。”
“草民拜见曹大人。”
曹彬淡淡地应了,朗声到:“云麓,带这位公子下去歇着。”
一名仆从打大树后头走了出来,朝着赵煦做“请”的姿势,瓮声瓮气地说:“客人这边来。”
赵煦给我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顺从地随那人去了。
我做出惊讶的表情:“你要把表哥带去何处?”
曹彬不紧不慢地说:“放心,不会再把你表哥关起来的。”
见我四顾不在神的样子,他伸手摁住我摆弄棋子的手指:“毕竟你那表哥是个白身(注3),待会儿不论见着哪一位文士都尴尬。你放心,我让云麓带他各处走走,不会闷坏他。”
我把手缩回,眼神有点冷,“多谢大人。”
“一口一个大人的叫,实在生分的紧,应当称呼我曹公子才是。”
“诺,曹公子。”
他呵呵一笑:“很好,一会我替你引见数人,若于邺城久居,认识他们是很有必要的。”
二人经过长桥,他将我引入一座草亭:“诗会这一时半刻不会开始,我先出去招待客人,你且宽坐片刻。”
我颔首应是,目送他拐过小路消失在一片翠竹之中。
今日这虚与委蛇的“蛇”也太讨厌了些,真想拎着他颈子把他叉到漳水里呆上二三时辰。脑中这样想着,我当真站起身来到水边,开始考察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