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番外:周广兰(下)(1 / 1)
不等周广兰收拾好脸上情绪,杜明翰已经自己摸出钥匙开了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她吓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杜明翰受气小媳妇儿地揪着衬衣下摆,哀怨地望她两眼,“给你打了电话你都忘记了么。”
周广兰擦一把虚汗,微笑:“有没有吃饭?”
杜明翰就摇头。
“我帮你煮面……”
他摆手,目光有意无意飘到沙发那个睡着的男人脸上,拿小指尖远远地戳着他:“这不是林大少爷?他来做什么。”
周广兰面色通红:“不知道。今天喝咖啡时候遇到他就一路跟着来了,大概喝醉头脑不清醒吧。”
杜明翰没理会:“既然你不心疼,那么我喊人来把他弄出去。”
周广兰垂着头在一旁,算作默许,杜明翰去座机那儿摇了一个号码,起先是巴拉巴拉用德语说一通,接着换成带川味的普通话。
他撂下听筒到周广兰身边做痛心状:“囡囡,节哀!才知道那厮要结亲了……啊,给你下碗面条吧?”
周广兰愣愣地看着沙发那头酣睡的男人,喃喃到:“我不找麻烦,麻烦来找我了。”
杜明翰一步跨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用极为夸张的语调说:“真的有这样的感觉的话,那么不如提早结束假期恢复工作吧!飓风季节快要来了,下几个月纽约的出行不方便呢。”
周广兰急忙站起来距离杜明翰远一些:“不要。”她指着大门:“林公子后面肯定是有人跟着的,你去看一看,让他回去休息吧。”
杜明翰黑漆漆的眼珠子注视周广兰三秒钟,叹息到:“我们囡囡真的放下了呀。我这就把他拎出去。”
他毫不费力,笑眯眯地架起无知觉的林誉琦走了出去,仿佛小孩子拎着玩腻的长胳膊熊。
周广兰换好衣服走出浴室,看到杜明翰施施然从楼梯走上来,左右手各提着一打听装啤酒。
他说:“今天我们练习‘如何表现黯然伤神’吧。”
杜明翰这宅子是八十年代晚期造起来,上下三层,第三层的楼梯间往上是三角形的小阁楼,还有非常古老状态的天窗,爬出去就是尖尖屋顶,天气好的时候甚至能放个小风筝什么的。
周广兰是第二次住到这里,并不知道房子还有这样一个绝妙去处,在杜明翰的帮助下爬上屋顶,绵软的绣花鞋紧紧抵着瓦背,挺直了背坐在屋脊上,等到完全放松下来时,不由大笑:“有趣极了!”
“哼哼,是个好地方吧。”他打开一罐啤酒递给她:“你酒量尚浅,先喝一罐试试。”
她哀怨地咬嘴唇:“我以为你是来安慰我的。”
杜明翰面上全是不屑:“我没有那么多空闲。”
周广兰皱着眉头拒绝了,她指控他:“一点人文关怀都没有,不喝。”
他嘴里有啤酒苦涩的香气,距离她很近很近地说:“囡囡,讲一讲林誉琦。”
周广兰不由自主往后让了让,结结巴巴地说:“哦,他,那是个很奇怪的男人。大部分的时候他像三十岁,什么都替我打点好,但在我们争论时他从来不肯让步,像是只有十二岁。所以我厌倦了……我要的是一个能沟通和妥协的伴侣呀。”
“唔,现在钟先生和他不存在合作关系了,你不搭理他也成的。”
周广兰沉默了许久,咕咚咕咚饮下一听酒,喉咙里热起来。她抠着杜明翰白衬衣上的袖扣,闷闷地说:“我后悔不听你的劝告,过早地接触情爱,现在想起林誉琦,随时都能变得消沉。”
他揉着她的头发,顺手把她左手腕套着的发圈摘下来绕到自己手中,细细地替她编起小辫儿来,一面说:“这世间万物人情冷暖,你总要尝试的。不过接触的顺序不同,将来对于事物的看法,会有些不同吧……但那打什么紧呢,你还有三年的课程,到时候,你会自己都感觉害怕呢。”
“那时的我会是怎样?”
“像我一样。”杜明翰安详地回答,脸上哀戚一闪而过:“广兰,你心甘情愿变成那样吗。”
周广兰凝视对面屋顶上暗红的天空,轻声说:“既然你说过我在这方面很有天赋,而且同先生有缘分,这样好的条件在那里,为何要放弃。”
他已经恢复温柔和煦的语调:”是呀,我们妮妮是多么要强的人,决不半途而废的。”
周广兰喝掉三听啤酒,舌头发热地任杜明翰把她抱回卧室。他替她盖了小被子,倒了一杯水摆放在床头。
临出门的时候杜明翰感觉有一道目光盯着他,他回头看去,周广兰长长黑发遮住半边容颜,伸出一只手在床的左侧,五指摊开。她细声细气地说:“杜明翰,我决不后悔的。”
看着她摊开的手重新紧紧握住,他嘴角翘起:“好,我知道了。”
翌日起床时周广兰冲到卫生间干呕,咳嗽半天,感觉到宿醉后的眩晕。她皱着眉头对镜子里脸色发青的姑娘说:“学会饮酒不容易。”
昨天睡觉时杜明翰手欠给他打的小辫子忘记解开,她用手指狠狠梳理几下,头发变作电击的炸毛状。
她穿着睡裙顶着鸟窝头下楼,被客厅正襟危坐的区若吓得清醒过来,直接打了一个嗝:“呃……”目光投向在小厨房忙碌的杜明翰,那人背对着她,穿着粉红小围裙,肩膀一耸一耸挥舞着木铲。
空气里飘着煎蛋的香气,强烈地刺激着周广兰觉醒的饥饿神经。
周广兰强忍再度打嗝的丢脸冲动,抹了一把脸,客气地问:“区小姐,不知道您来我家有何贵干?”
区若端庄地微笑,“冒昧这么早就登门拜访。昨天誉琦到你家做客后没有回酒店,打他的手机没人接,同他一道出门的秘书也联系不上。我想,埃里希你或许知道他去了哪里吧?我们订的是今天中午的机票。”
语气十分客套,但又十分笃定。
周广兰不由暗想:怪道林公子打算悔婚,原来未婚妻控制欲这么强。
她从茶几底下拿了一把小木梳慢慢地整理头发,一边斜眼看了看厨房里的杜明翰:“昨天晚上是我朋友送林少出去的,等我问一下他好吗?”
区若精致的妆容下没有一丝不满,“好的,埃里希。”
那边杜明翰貌似很投入地在煎蛋,实则竖起耳朵听二人对话,没等周广兰开口喊他,杜明翰已殷勤地端来早餐,顺手递放在旁边餐桌上,笑呵呵地说:“那个,区小姐,我多煎了一个荷包蛋,你也来吃吧。”
周广兰就流露出责备的神情:“翰,你手艺不好,区小姐是看不上的,别献丑了。还有,干嘛不直接告知区小姐林少的去处呢?让她久等是失礼的行为呀。”
她笑吟吟,眼看着在圈内被冠以老奸巨猾的杜明翰显出羞愧的微笑,丹凤眼弯了弯,温柔地说:“是我疏忽了,请区小姐不要责怪。昨天林公子喝醉了酒,他的秘书带他打车走的,去了哪里并没有和我说明。”
“是这样。”区若站起来,神情有些奇怪的僵硬:“那么真是打搅了,谢谢。等回国内时一定请你们吃饭。”
“区小姐客气。”周广兰有意无意地模仿她僵硬的语调,将她送到门口。
门外汽车声音一响起来,周广兰直奔餐桌旁叉起煎蛋啃了一口,幸福地叹息到:“啊,好吃。”
“你就不关心那林公子去了哪里吗?”杜明翰优雅地放下刀叉。在周广兰送区若出去的一小会儿空隙里,他已经换好衬衣,掖好餐巾,摆好姿势,喝掉了一杯牛奶。
周广兰款款落座,咽下最后一口煎蛋,说到:“他又没欠我钱,干嘛还那样念念不忘,所谓的自作多情我是不会尝试的。”
杜明翰赞许地点点头:“如此甚好,在这方面,你可是……天才。”
午后杜明翰出门拜访朋友,她借了汉克先生的车去附近大超市采购晚上聚会要用的食材。车子刚刚倒出库手机就响了,林誉琦哑着嗓子问她在哪儿,有没有时间晚上吃个饭。
“是和你吃饭还是和‘你们’吃饭?”她忍不住有些尖刻。
不愧是和她谈过几个月的人,顷刻间便反应过来,低声回答:“只有我。区若刚刚登机。”
她松快地说:“那就更不去了,假如将来你和区小姐悔婚,搞不好她以为是这顿饭吃坏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继续说:“你不肯给我机会吗?”
周广兰忍不住用空闲的那只手狠拍了一把方向盘,熄火,摘掉安全带,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们干嘛会成长?有时候是因为犯错误不断改正,有时候是因为错误无法挽回得到了教训。”
“我知道了。”林誉琦低哑着嗓子回答,“我只是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你是那么漂亮,那么娇气,穿着蓬蓬裙,牵着大人的手……”
“我不是小孩。”她打断他。
他笑了:“我知道,可你不能否认那天你穿的像个孩子。”
“是呀,”她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的确,反正你喜欢我那个样子,有时候还买了糖果哄我。大多数时候,你很强势,把我当作需要照顾的人……”
她能想象出他在电话那头露出的笑意:“你都还记得。”
“记得。”
“埃里希,我希望……”
“请祝福我的未来吧!”周广兰打断他,“谢谢你曾经给过我快乐的记忆,我也会祝福你。”
“别这样,在上海的那天……那天……是个意外,是个错误。我们还有机会去改正,我们还会有很多快乐的回忆。”
周广兰深深吸了一口气:“誉琦,你或许本质不是一个花心的人,我或许本质也不是一个有感情洁癖的人。你富有魅力,风度翩翩,又那样年轻,讨女孩子的喜欢是多么正常呀。同你在一起,我以为我可以宽容那些人的存在……我以为,可事实证明我做不到……誉琦,区若是一个很大度的姑娘,她那样宽容,将来不会因为小小的情感摩擦生出不必要的尴尬。誉琦,这样多好。”
“不好。”他迅速地回答,有时候他们还真有点像,给台阶也不肯下。
她哼了几声,玩笑似的说:“如果还是不好,证明我们的看法相差越来越多了。”
他没有回答,两人静静聆听着电流细碎地在耳畔淌过。
然后他开口说:“打了电话,也见过面,依然没法挽回,是我们的缘分到了尽头吗。”
“是。”她牢牢攀附着这个定论,而电话的那头,林誉琦再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