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第八十六章 虽信美而非吾土(1 / 1)
注1:刘琮,刘表次子,刘表死后刘琮的支持者立他为荆州城主。曹操南下,刘琮举城投降,被封为青州刺史居于许都。演义中说他和母亲蔡夫人在北上时被曹操杀死,本文没有采用这一说法(阿瞒没那么弱智!)
注2:阉竖之后,指曹操。曹操的父亲曹嵩是宦官的养子,故有此说
见到我时,赵云将军毫无情绪波动。他冷静自持却不失于礼节,席间除了和孙尚香之间必要的问候,话无一句多,但在我看来,就连他低头去夹菜的动作都该死的性感的不行。这样的男人,想来想去只好用“朗朗明月入怀”形容。
我放肆地打量他,委实好奇这人脑内在想些什么。
此时若大小姐眼睛往我这处溜过来,得知我的重色轻友,她不气歪鼻子才怪!好在席间照例有官家夫人作陪敷衍,孙大小姐被那几位的攀谈分散了注意力,一个席面下来居然无暇它顾。
“好男人啊。”宴后我长长地发出感叹,孙尚香喝的晕乎乎的问我在夸谁。
我没好气:“自然不是你家夫君。”
她醉意朦胧却没真糊涂,逼问我:“今天看到你打量赵将军的目光我就觉不对,阿兰你老实说,是不是和哥吵架了?”
我缩着脖子,弱弱地说:“是啊,所以我出来散心。”
许是喝了酒情绪不好控制,孙尚香席地坐在廊下,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哥哥他就是那样,他是江东之主,方方面面要顾及,至于我们的事,他从来不关心的。”
她和刘备怎样过来荆州的内情没几个人清楚,但我可心知肚明,她绝对是被他哥当年冷酷无情的所作所为(那可是立地诛杀)伤透了心,就这会儿也没缓过来呢。
她赖在门外不肯挪动,吐了半个多钟头,又大哭大闹一场,折腾到夜里一点钟才去睡。都这么些年了,性子还一点不改,真不知是好事是坏事。
我托腮坐在院子里,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噼里啪啦拍地打蚊子。
赵煦幽灵般出现在身后:“夜深了,小姐去歇息吧。”
我打了个酒嗝,差点被自己熏着了,斜睥他一眼:“你是我侍卫不是我保姆,少啰嗦,给我滚!”
“小姐还是别伤心了,早些休息吧。”他当没听到我的话。
我站起来抽手摔了他一巴掌,心里暗爽。
他便慢慢地回过头来看我,然后拉住我的胳膊,说:“你吃醉了。”
我是真的吃醉了,不然第二天遇见他,我不会吃惊:“哇,赵煦你又被兵姐姐打了,好悲剧。”
酒醒之后,孙大小姐开始尽职尽责地当起我的导游陪逛荆州城。恰好另一头先生那一件须得夜间 “办理”的差使尚未完结,故我白日常常大张旗鼓扯住她出游,假以掩人耳目。
隔一日尚香带着刘皇叔唯一的儿子刘禅一道出门。那孩子从府衙过来时有一整队的侍卫跟从,其中赵云将军赫然在列。
一众人等登上古旧的城墙,我扶着女墙,想起两年前不战而降的刘琮(注1),如今可不是在许都城里作着高官厚禄之梦?说来说去,曹丞相拉着皇帝陛下给刘琮赐封的青州刺史,不过是房梁上摸不到的咸鱼,配口清粥也勉强。他堂堂汉室宗亲,如今须得仰仗阉竖之后(注2)的鼻息,不得不说,汉家是日薄西山了。
乱世同台演绎的传奇,总会有做临阵倒戈的墙头草,也会有人做拔得头筹的大英雄。想通此节,我不由露出无奈的笑意,沿着城墙慢慢地踱步。
当阳县城楼,王粲作《登楼赋》。
午间在城楼休憩。在等待侍从奉茶上前的空当,我发觉尚香抱着刘禅时脸色颇为尴尬,因那五六岁的小孩不喜禁锢,挥舞着圆圆的小胳膊试图挣脱继母的怀抱。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两位相处不是很好,也是,尚香自己还是个大孩子,忽然做了别人后娘,心态比较难调整。至于这刘禅吗,我眯眼细细打量他,面相很普通的小男孩,皮肤白白,眼睛不大也不小,鼻梁不高也不低,看不出任何异于常人之处。
为了缓和气氛,我伸出胳膊来想要抱他,他呆呆盯着我,小声拒绝:“不要。”
我自诩从未在孩子面前败北,闻言盯着他的眼睛,诡异一笑:“公子真不要?”
小孩子神思脆弱,眼神一散,马上就说:“要!”
见目的达成,我急忙放开摄神,太阳穴突突地跳。好奇怪,身体有一种被压迫和监视的难受……我感到无法控制的眩晕。
孙尚香问我:“你还好吧?脸色不太好呢。”
另一边刘禅忽然欢快地拍起巴掌,接着朝我一揖:“你带我走去玩好不好?”
我连忙避席而起。这刘禅可是人家荆州牧刘皇叔的宝贝公子,当今天子的堂弟,而我一个籍籍无名之辈,怎敢受他一礼?
我垂手站立一旁,面色惶恐:“妾不敢受公子礼。”
边上几位侍从见此,难看的脸色稍微缓和。没曾想这呆呆的刘公子也会是个率性而为的,我背上暗暗流下几滴汗。
孙尚香诧异地看着我。她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是孙将军夫人的身份,如何受不起小辈一拜?
我干笑几声,只觉刘禅背后龙气蓬勃大盛,我肩头纹身之处顿时暗痛,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席内武艺过人的赵云本能有所察觉,他挺直腰身,一手搭在佩剑处,将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我。
我忙以身体不适为由退席。
这件事情发生后,我给先生写了信,他回复到:你才拜了君山,守神重阴,阿斗那孩子龙气开始觉醒了,自然令你不适,今后应勤加炼气。江东新派过来一批细作,此处多有不便,你准备启程吧。
看来这荆州城也是个是非之地,委实不宜久留。
浏览完毕,我搓烂了纸条放在嘴里嚼一嚼,仰头咽了下去。
赵煦见此,他眉头一皱,嘴角无意识地下撇,此种神情说他不像某个熟人是我自己骗自己。从第一次见他,我就对他的眼神感到迷惑,须知凭借道术,变换一个人外在形态并非难事,难的是骨子里的特征,好比眼神和下意识的小动作,没有几年的系统训练很难完全改变。
我心内有了确定的答案,起身向孙尚香辞行。
她固然挽留,但我态度坚决,再说她亦获知使团将要返回建业的消息,最后含了泪与我作别。
我把她送的礼物通通转送去江东在荆州城的馆驿,随礼物附上一封简信给孙权,草草解释了一番。做完这些,我长久立在护城河桥上,眺望着荆楚大地的夕阳。
“上天入地,周兰的脚步将在此地驻留,从这里启程是新的一个人。”
在前往寿春途中,赵煦拆了一份简牍交给我。荆州城头一号富商,家中嫡次女的闺名居然叫做苏修西。我不由骂一句:“什么烂名字,休兮休兮,一听就不是好兆头。”
赵煦贱贱地说:“小姐还信这个。”
我正在气头上,闻言一把砸到他额头,那卷东西吃不住撞击力道散落一地。他额间涌出血色,但他淡淡地笑着,并无动怒:“是我的不是。”
这之后我们一路相对无言,当又一个夜晚将要来临,太阳完全落下山去,白露河水蜿蜒流淌,草丛里促织“曲曲……曲曲……”欢叫着。
我固执地坚持夤夜赶路,被他轻描淡写地否决了。
“你为何再三地违抗我的命令,赵公子?”
他撩一下额发,默默盯着地面,无一言加以回复。
我爬上马背率先走开了。走出一里地后赵煦还没有跟上来,我正琢磨要不回去和他说几句软话?河对岸忽地亮起几只火把,随即有人开始大嚷起来。
身下坐骑受到火光惊吓,嘶津津地倒退几步,立刻有人呼喊到:“那儿有人,喂!站住,站住!”
星光下我觑的分明,这几个人穿着不整不齐盔甲,从服饰残留的标记看去,分明是哪一方的逃兵。
对于军阀们来说,辛苦耕种的农人,一州之地几十万户的人口,不外乎意味两样东西:粮食、人丁。连年战乱之后,千里不毛,尸殍遍野。黄巾之乱前百万户农人,如今除了部分在编的正规部队,其余多半落为散兵游勇或劫匪草寇。
世事的牵扯又如何说得清呢,乱世是谁的错?命又在哪里飘零?
我急忙调转马头往回,那边人掂弓搭箭,“咻”一下便有箭簇扎入身后泥地,看来这几人还颇有武艺在身。
我夹着马腹匍匐在马背,挥鞭跑出射程。那几人打定主意要在我这单身旅人身上捞些油水,控着马开始趟水渡河。
纵马往回几百米不见赵煦踪影,我心中忐忑,忙忙下马隐入树林。
片刻功夫五个擎举火把的男人进入视线,中间领头人用带着浓重关中口音的洛阳话不干不净骂着:
“马还在这儿,人跑不了多远……x的,是个瘦鸡的年轻人,再不逮到他今日又要饿肚!都把眼珠给我瞪大了找!”
闻之便知这些个匪徒绝非省油的灯。我于树上站稳身体,举起弩匣搁在粗壮的枝干,这一箭确保了将左侧一人撂倒在地。
“XX的!”那领头人惊得几乎跳起,指着我所在的方向大吼:“人在这林子里,阿大阿奴,给我上去!”
我一步窜上侧边树枝,这一回没等我拨开箭匣,对面立即有人挽弓回射在我方才站立的位置。
我瞧得真切,手上这一箭直接给那盔甲不齐的人扎一个血喷满喉。他大叫一声坠下马去,两个围上来的人回头看了一眼,动作有片刻迟疑。
我再不犹豫,一个纵身跳下树,直接站到领头人的马前,双手持剑往他腰上捅去。这一下陡然生变,先前那二人无法回援,领头人又被弓箭手的死分散了注意力,这一剑从他腰上穿入直卡进肋骨之中,此人顿时口内狂喷鲜血,倒下马来。
我才拔出剑来,他身旁另一人怒吼着上前,长刀朝我斩落,大喊:“阿大阿奴,快回来!”
须知此人孔武有力,又是骑在马上居高临下,这纯拼力气的一招,结果定然是我失落兵器。我虚晃一招闪避开,往后退开三步。
后头那人抱着从马上摔下的领头人凄厉地叫了起来,面前只剩两个人要解决。
我抹一把额头糊上的血和内脏碎末,再度持剑瞪着面前两个男人。
他二人方始有些忌惮,尽皆犹豫不肯上前。又听后面那人催到:“阿大你还等什么,两个人快上去砍烂他,替大哥报仇!”
我深吸一口气,持剑至胸,预备血战到底,却只听得眼前“啊,啊”连串惨叫,面前两个人立仆在地,五个火把全部熄灭了。
朦胧夜色下,只见发型和衣袍一丝不乱的赵煦盈盈立在一旁,沾染了暗色的剑单手背在身后。
他喉咙里发出低笑,黑暗中,脸颊飞溅的一滴血如诡异的花朵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