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六十七章 平调（1 / 1）
注1：方胜，类似于钱包，用来放药方、小样物品等
注2：姨婆，吴语，指老婆
注3：高凉，今珠江口附近，东汉属交州
注4 ：身毒，今印度地区
淳于大人忙从袖袋里捧出一枚方胜（注1），展开与董源细看。
我本意那里面是阿紫的蜈蚣、索伦的魔戒一类的东西，没曾想不过一方手帕，精致倒是蛮精致，可惜沾了脏东西，我是碰也不愿碰的。
见那董源两眼发直望着手帕，喉咙里发出可怕的低吼，我讶然到：“你可别告诉我这帕子是你的手下从他姨婆（注2）枕下偷来的，你看他气的要疯了。”
孙权被我的话噎的不轻，半晌方到：“你看孤像是做那种事的人吗？”
“否则他为何反应这样激烈？”
孙权幽幽道：“这帕子是他女儿的。”
我险些喷出一口血来：“这不是更过分？！”心中却想，怎么就牵连到小孩子身上去了？
约是看出我心中所想，孙权道：“水军在高凉那头（注3）巡逻，截得一条前往身毒（注4）的水匪船只，而那船上所载之人，正是面前这位董医士家中老小。”
我闻言叹息：“可谓自有天意。”
“阿兰此言差矣，其实这件事情很该有咱们淳于大人的一番功劳。若非他细心，命人在高凉加紧巡查，怎会有此意外收获呢。”
戳在一旁半日当布景的淳于式急忙接口：“介都是孙将军的福分，下官不过沾着您的光，侥幸擒住了贼人。”他口中如是说着，但脸上掩藏不住得色。
“姓董的，你竟然和化外水匪有所勾结？你知不知道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气得大声指责。
孙权不等董源出声，回头盯住他的眼睛：“你最好老实交代，孤还可以看在你曾经救过阿虑的份上善待你的家小，毕竟他们并没有从你所为作恶。”
他再转来和我柔声说：“阿兰猜对了。”马上又换了一副神色，色厉内敛地到：
“董源，你在孤的地盘胡作非为，前几年孤手头事多，没顾得上收拾你。上一回的训诫你不肯放在眼里，如今居然敢拘禁周夫人，你简直找死。”
我惊讶于这短短半月内孙权所做的功课，片刻后问到：“董神医你听到将军的话啦，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嗯？”
他的嘴唇颤抖着：“这是天要亡我董源……我无可奉告。”
这样的死硬！我回头无奈地冲孙权笑笑：“宁愿搭上妻女的性命也不愿招供。”
回程一路无话，直到进屋，他方开口：“你是一定必须弄清董源的身份吗？”
“自然。”此时我自认为颇知他心中所想，故而撇了撇嘴，自顾取出新缝制的罗裙来穿。
他从后面揽住我的腰，下巴搁在我肩头。我嫌弃到：“好重，快些让开。”他伸手解去我的裙带，说：“给你带了礼物，是从安息带过来的链子，据提供它的商人说，它 ‘拥有天上星辰的光芒’。”
我欢喜到：“这样好的东西，快拿来给我瞧一瞧。”
“莫急。”他笑者撤开双手，回身到搁在床头的匣子里翻检了一会，随即提出一条闪烁光芒的胸链，三链五圈，末端一枚幽绿翡翠石嵌在纯金莲花托上。
我接过一瞧，乐了：“黄金丝线连缀的宝石，果然好物。”
“我看你是一点儿也不稀罕的。”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金闪闪的俗气。”
他抚掌大笑：“话虽如此，奈何阿兰你生的好，再俗气也给它戴出阔气。”
我转身到镜前，脚底踩着脱下的脏衣服把裙子拉正，随即戴起沉重的胸链子，并缓慢地将它调整到和裙子最相符的角度。
“很漂亮。”我含笑称赞，对镜中直愣愣看着我的孙权飞去一个媚眼儿。
他拉过我狠狠地亲了一下：“作怪！若非今晚有事，看我如何收拾你。”
“董源那里？”我推开他，仍然不忘正事。
“最多不过三五天，一定给你个想要的结果。”
洗完澡我回到床边，看到孙权取衣服的匣子还开着，便顺手将里面东西都倒出来：哗啦啦一堆小金块；乱七八糟的竹简；还有一个绿色的小布包。我瞅了几眼，好容易耐住不去拆开。
孙虑早一步给他爹送回吴县去了，前儿听孙权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连外婆也要一道接去“颐养天年”的，安知那随我跑路的珠儿和乐菱不会被他找回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掌控欲还真是有增无减呵。
当夜无话。第二日孙权派人押解董源往吴县去，我和外婆自然也随之北上。过了三日到吴县，我自觉地要回那小宅邸居住，他横着马鞭拦住我：“阿兰天不怕地不怕，什么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怎的说到面见母亲就开始推搪呢？”
那还用说！我和吴国太根本不在一个世界，与她并没什么好讲。
他挨着我耳边说了一句：“尚香给你写了信，我放在府里了，你要看，便自己来取。”
我恨恨地瞪他，无奈跟随他入府。
外婆是事事都看得开的人，听说去将军府小住，她将手按在心口：“万善，既来之则安之。姑爷身居高位，阿兰你若是中意他的，少不得各处多多宽心。”
我忙称是：“阿婆教导，广兰谨记。”
这一回无论如何也避不开去见吴国太了。我挤出最为中规中矩的笑容，挑出最为庄重保守的衣裳，前去拜见她。
老太婆一身黑沉沉衣裳高居堂上，阿虑由人抱着坐在吴国太右手边，她左手边则坐了身着曾青登高纹袍子的孙登。阿虑又给他们喂胖了一圈，肥嘟嘟的脸蛋，撅着嘴巴到处乱看，还冲我眨眼睛。
堂下跪坐的徐莞早早站起来，脸色看着倒还好，颊边的咬合肌却鼓起来一块，不晓得她有多紧张。
孙权紧紧牵着我的手，与我同施拜礼：“儿子给母亲请安，母亲身体可还好？”
吴国太摸搭眼皮，“嗯”了一声：“回来了？”
我反手拉拉孙权，因为看起来堂上那位毫无意愿与我对话。孙权给我使了个眼色，于是我清了清嗓子，软语一声：“阿兰给国太请安。”
“起来吧。”她语气僵硬，也许顾着孙权，并未多加苛责：“不提仲谋看重你，现今给我们孙家添了男丁，必定会叫你进府来。今后当多加约束言行，事事小心在意。”
我口中忙着答应，又和孙登见了礼，甚至和徐莞都互行了一礼。孙权对诸人的表现很是满意，携着我春风得意地出了中厅。
我抽开手，慢吞吞地问他：“这一次什么情况呀，上回她都不肯见我，这回居然和颜悦色？”
他凶巴巴地说：“不要啰嗦，我费多大的劲儿才叫你们这么些女人不再吵闹。”
我哼了一声：“不稀罕。你自家去当老好人吧，我才不要和阿虑委委屈屈缩在……唔……”
这是在大厅外面走廊下，仆从来来往往穿梭不息。
天上的太阳正大，有冰凉刺骨的风吹过，但我的脸已经烧了起来，在他的唇离开我嘴巴的那一刻。
我恨的捶了他一下：“这么多的人看着呢，你也太轻佻了。”
他挤挤眼睛：“彼此彼此。”
吃罢午饭回房，整好侍女端了信函来，说是一月前郡主从荆州寄来。
我取了小刀划开封泥，展开信纸：她说夫君为了帮助同宗刘璋抵抗米贼张鲁，率领军队入蜀地去了，她独自一个在荆州举目无亲，心中实在苦闷，末了悄悄附一句“阿兰你那么厉害，求了哥哥来荆州瞧我吧。我带你看匈奴草原送来的大马。”
她只字不提刘备怎样的冷落，而是婉转地求我去拜访。我读着便有些心酸，很有立刻前去探望的冲动。但我深知孙权绝不会允许，这次他找我回来，毫不夸张地说，于大于小，怕是天荒地老再不肯我脱离他的视线。
夜间偶然步入花园，手里仍然捏着尚香一纸书信。我正纠结于如何写出一封既能安慰人又有足够分量的回信，忽然一阵风吹过，随手搁在石案的信纸刷一下飘出老远。
盯着它落地的方向看了几秒，我回头对侍女们说：“都下去吧，我要单独呆一会儿。”
众人应诺退去。我整整衣襟，对着近旁树丛低声到：“哪一位客人来，不妨现身。”
穿着仆役装的从苍悄无声息分开矮树走近，单膝跪到面前，双手捧上刚刚那张信纸：“见过主上。”
“怎么了？”我皱了皱眉头，不太高兴地接过东西。他这样明目张胆跑过来，也太不把将军府的安保当一回事儿了吧？
他答到：“属下等无能，令主上受困于险境，今日特来请罪。”
“是我太大意，原就和你们无关。”
我对他态度出奇温和，原因一是在于那日我擅自离开侍卫的保护，确有错在先；不过最重要的一点，即到底我不敢对这些家伙做出实质性的责罚。
我早便有了觉悟，这些人与我之间存在着微妙的利益平衡和相互的斡旋，一旦行差踏错，天平失衡，后果非我所能承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故此次非我天性宽厚不忍对他们施加责难，实乃自己羸弱无能，掌控不了这许多没有笼头的野马。
从苍抬起头：“主上宽宏大量，属下等羞愧难当。”
我放硬语气：“已经说了与你们没有干系。况且在闽中多赖你们几人相助，我才能毫发无损（？）地回来，也算将功折罪了罢，此事休也再提。”
“是。”
“既然来了，顺便交代一件事情给你。替我查一查那位吕崔吕大夫，就是和我们一路自山阴回来的那位，要最详细的报告。”
从苍略一迟疑：“敢问主上，这位吕大夫可是那葛家之女？”
“咿，你知道什么？”吕崔原本姓葛的情况，谢公子在来信中曾有提及。
“因属下有一亲戚居于丹阳句容，对句容葛家之事略有耳闻。”
我不由笑了：“他们家的事情我也算是‘略有耳闻’，当真坏事传千里去了。你详细和我说说。”
待从苍离开，我自收好尚香的信件，懒懒散散地回到房间。呵，虽然一贯知道孙将军他交游广泛，倒没想过人家手伸的老长，如今颇有几分手眼通天的架势了。
晚上各人前去花厅用膳，孙权不在府，徐莞见到我如临大敌紧张万分，吴国太视我如无物，好在吴国太是徐莞舅妈，两人倒也有话来往，不至于搞到冷场。
我乐的没人搭理，吃饱喝足拂拂袖子便告退。出了厅门见到迟来的孙登带着一串的侍者，我笑眯眯地问：“公子，大家都吃过了你才来呀。”
“阿登问夫人的安。今朝韩先生功课留的多，故才迟了。”他奶声奶气地答道。这孩子生的虽然没有周循和周胤好，却是格外乖巧些，很懂礼貌。
“那一定饿了，快些进去用饭吧。”我努努嘴，冲他扮了一个鬼脸。
他极是惊讶，眉眼间流露出一丝笑意来，与我见礼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