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四十一章 吕崔(1 / 1)
(写这章的时候听着西城男孩的解散新单《Lighthouse》,心里苦逼死了。天下无不散宴席)
注1:典计,私人田庄里的管事
翌日出发前往会稽郡治所在,一路幸得周峻,也就是我的堂哥照拂。他眉眼稠丽,身形修长,和周瑜略有三分相似,看起来十分稳重。我之所以对他存有好感,泰半因了周瑜在时对这个孩子显示的偏爱。
在山阴盘桓几日之后,我让公孙邵替我把外婆接来住。大约受了外婆训诫,这回居住附近上虞县的表舅听说我的行踪,立即殷殷切切地派出牛车要接我过去。
身为俗务缠身的孕妇,我的身体状况却好的出奇,尤其妊娠反应这种东西,除开二三个月时的孕吐,其余在我身上几乎不存在。这也是我几次三番请了有名的大夫诊断自己是否真正怀孕的缘由所在。
公孙邵对我的偏执行为实在难以忍受,最后抓狂地关闭了大门,拒绝任何访客入内。
我传话请他进入居室,将事先购入的几大箱衣料和成衣展示给他看:“不喜欢再差人做吧。”
他狐疑地用小指挑起一匹锦缎:“据我所知,这些可不是都督府库搬来的东西,您有何预谋?”
我笑容满面地向他展示了“周瑜手书”,实际来自我的伪造:“这是咱们的婚书,你和我。”
他本来好好地背着手站着,闻言猛地向前一个踉跄。武艺过人的公孙侍卫差点儿完成人生唯一一次平地摔的壮举:“先前属下问您今后如何打算,这就是您的全部计划吗?”
我上前紧紧牵住他的手(他不敢甩开),语调前所未有地温柔:“亲爱的,我和孩子就拜托给你了。”
他好容易脱开我的手,哀怨地交叉十指扭在一起:“这部分可不是属下的职责所在,您该对此有所补偿吧?”
我见他妥协,顿时笑的十分愉悦:“想要什么,尽管说。”
奸诈的表情在他嘴角一闪而逝:“或许是一段假期,或许是某一样您给得起的东西,总之未来您要答应我一件您能够做到的事。”
这是在学习赵敏借机敲诈吗?然而比起他心甘情愿当一位便宜爹爹来说,这等条件实在不值一提。
我伸出手,与他手腕交握:“成交。”
两人此番对话发生在我的新居,一幢阔气的四进院子,乍看倒还三分雅致,细看则不难发现这院子暴发户气派十足,无论用料或布局都是拿铜钱堆出来。这种除了钱什么都缺的宅子,最是被中原过来穷得叮当响的士族们评为俗物。
原本表舅让我和他们家里一道住,不过他自己房子也才四进,家里四口人加上外婆和我,还有七八侍从,委实不甚宽敞。
我住了半个月始觉局促,本想写信央大哥给我另寻个住处,有天晚饭后和公孙邵一说,他挽起袖子:“这算什么事儿,夫人你且安心,包在某身上。”很快就在隔壁村买了另一座小院,正面对着镜湖,风景好的很。
买院子这事情是公孙邵一位在官署做事的故人经手。我见过那人一回,不禁嗟呀一番。
有天傍晚二人在院内乘凉,我对公孙邵说:“这天下有你这样的美貌,居然也有他那样的丑态!连那庞统都没他长得对不起皇帝陛下……”
惊觉自己说的过了,我忙住口,只瞅住他发笑。
公孙邵不以为意地说:“嗯,阿兰来分析一下,他是什么样的身份。”
我用长长的指甲刮着美人榻上的忍冬纹路,皮笑肉不笑地说:“依我看,我们挂靠的这个田庄原先怕是县令大人的私产,而他又是田庄的典计(注1),在县里头肯定有一份差。莫不是个催租的小吏?”
公孙邵挨着我坐在茵席上,嘲笑说:“您可是自作聪明了,他原先是个逃兵。我还在北方的时候,帮过他一个小忙……”
我正欲开口询问详情,听得脚步声由院子外头响起,扭头一看,是外婆在丫鬟的搀扶下过来了。
我忙起身,笑到:“阿婆,您来了。”
自从我回来后,外婆终于肯搬来与我同住。她的喜悦是显而易见的,整个人容光焕发,极和蔼地笑着,对我俩说:“小两口子的说悄悄话,阿婆不识相打搅了。”
我干咳几声掩饰了尴尬,公孙邵倒是自动自觉把我往美人榻上让,口中说:“哪有的事,阿婆快坐吧,广兰你也坐。”
我白了他一眼。
外婆询问了许多我饮食方面的习惯,细细拉着我的手说道我老娘怀着我时的往事,末了看一眼公孙邵,幽幽地道:“姑爷实在生的好。我老太婆活到五十岁,也算阅人无数,竟从未见过生得有姑爷一半好颜色的人。”
我打哈哈:“那是,您外孙女什么眼光。”
他则故作严肃,“阿婆说笑了,我们阿兰才是真正的天香国色。阿兰,你说呢?”
我在榻下暗暗踩他一脚,可惜脚上穿的是麻布平底鞋,没有杀伤力。
外婆见我们这一对如此“伉俪情深”,笑的合不拢嘴:“兰呀,早先阿婆还怕你嫁不到一门好亲,今天这一看,早先是我老婆子瞎操心了,咱们阿兰目珠光真真亮。”
送走了老人家,我回屋子,公孙邵跟在后笑的涎皮赖脸:“夫人怎么了?”
我啪嗒啪嗒地拍着额头,一脸郁闷地说:“我眼光好?真是的……我有病才找一个丈夫比自己还好看!”
回头看他,他已经把自己新买的玉笛拿出来擦拭,不晓得在那边研究什么。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他长揖到地:“回禀夫人,您说的那些,无非自怨自艾的废话,某听不听有差别吗?”
我挥手作势打断这无聊的对话,只问:“最近江北有些什么事?”
他直起身子,将那玉笛拿在手掉花枪,一面和我说:“您的身体情况不宜操心太过,江北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自是让您好好休息的意思。”
说完这话他便施施然穿过中厅走到后头去了。我冲他的背影白了一眼,心里无奈的成分居多:自我怀孕之后,仿佛一夜之间回到生活无法自理、思想不得自由的幼童时期。是个人都比我得瑟三分,逮着机会便对我加以训导。藉口无一不过“为的肚里孩子好。”
也不知是今年秋老虎厉害还是我怀孕的缘故,虽然上虞临着海吧,入秋以后我依然每天湿汗淋漓,动不动有中暑的征兆。就这,我和公孙邵为着是否在湖边搭建避暑亭子大吵了一架。他以安全难以保障的理由一步不肯退让,气得我将晚饭吐了,脸色难看得像入冬菜窖的青萝卜。
我那位仅有两面之缘的表舅妈得了风声过来看望我,连声要我请个大夫看护着。我没吭声,她就拉了公孙邵,一叠声地谴责他照顾不周。
他眉头皱的死紧,明显反感她快要喷到他脸上的唾沫星子。不过对这位表舅妈的话他倒很是认可,加紧了寻访。过了几日来和我说:“大夫我找来了,您可要见她?”
我正和他打冷战,对他一通絮叨的介绍充耳不闻,只冷笑三声:“好啊,让他进来!”
不一时人进来,却居然是位柔柔弱弱小姑娘。我本想通过损损这位大夫捎带为难公孙邵,没曾想人居然是个女孩儿家,我那拉长了三分的老脸顿时收了回去,换上满满的腻笑。
这位大夫行走江湖的时日恐怕不很久,其身材窈窕,面目姣好,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荆钗布裙的装扮掩不住她年轻绚丽的容貌。
我感叹一番,对比之下,低头瞧瞧自己隆起的腹部,摸摸日渐粗糙的脸皮,暗暗地说:孩子你以后可得孝顺你老娘我,瞧见没,我现在正接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与打击。
她有些拘谨和笨拙地对我行了礼:“见过夫人。”
“起来吧,大夫您贵姓?”
“小女子免贵姓吕。”
我做扶额状,顺便狠狠瞪了那公孙邵一眼,他却笑了:“吕大夫和我们夫人好好地聊一聊吧,我在外头候着。”
“夫君,”我甜甜地冲他离去的背影叫了一声。公孙邵肩膀一抖,虎躯一震,僵硬地回头:“呵呵,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呢,不过夫君可不要走远啊~会想你哦。”我扬起手帕抛过去一个媚眼,活活将他恶心得面皮抖了三抖。
“呵呵,自然,自然。夫人……放心吧……”
我见他暗暗把手攥紧了那存放玉笛的袖袋,脚步虚浮地离去,知道他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心里创伤,遂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吕大夫,你快请坐。”
她见我这做派,脸色有些青黄不接,多方酝酿才吐出一句:“谢夫人。”
我偏过身子,对身边的侍女说:“喏,快给吕大夫倒茶。”而后转向那姓吕的大夫:“您尝尝我们从江北带来的菊花茶,虽不及巴郡出产的好,倒也有些滋味。”
她脸色稍霁:“蒙夫人抬爱,小女子当不得一声‘大夫’,不过是从家父那里学到一些鸡毛蒜皮的末技罢了。”
“吕大夫过谦。”我抚掌笑到:“不说那些闲话了,现在便给我诊脉吧。”
做起老本行来,她神色甚是投入,一面问我许多饮食习惯和妊娠反应,一面细细地开解我,告诉我孩子的情况。
她的意思是目前胎儿尚平稳,但鉴于母体的不稳定,很难说未来会否存在变数。
我心内一沉,犹豫许久,最后忍不住问道:“吕大夫,我幼时有大夫诊断过,说我月信不调,最是难致孕……”
“您的意思,那大夫说过您是‘阴血’的体质,对吗?”她露出理解性质的温婉笑容。
我偷眼瞄着门外,支支吾吾地回答:“您真是神医……我的月信从来没有准过,就是一年来一回也不稀奇,”顿了顿,又到:“所以,以我的身体状况,对孩子会有任何不好吗?”
她脸色微变:“夫人您的意思是?”
“没有!没有那个意思!”我斩钉截铁:“这孩子我一定要留下。”
她恳切地道:“夫人,您既然清楚自己的身体,那么当知万事不可强求。”
我无奈地笑了:“换做以前也同意你的观点呢,但是现在,为了孩子我什么都可以舍弃。你只告诉我,目前这孩子健康吗?”
她蹙眉,微微颔首。
我吐出一口气:“那就好。虽然孩子来的调皮,嗯……当然,他是我的礼物。”
我的表达有些混乱,她听得似懂非懂,眼珠随着我在室内转来转去。她当然不会知道,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