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一章 劝酒梨花对白头（1 / 1）
带着五分好奇掀开箱盖，我忍不住惊呼：“观星盘！”
箱内数道木格，正中赫然安放着失踪许久的青铜观星盘。我还当他一百年也不还这东西，打算昧下来当传家宝去了。
“吶，你东西收好。”始作俑者脸上毫无半分愧色。
“你这家伙，借去也不告诉我，什么人嘛！”我半真半假抱怨了一回。
他眯眯眼睛：“告诉给你你肯借？”
“……”
“不消说，你一定长篇大论的找藉口，东西是绝不会给的。说不得只好我亲自动手。”
我底气不足：“那，反正观主他说过不许借给旁人的嘛，我也没法子。”
他毫不客气在我头上招呼一下：“旁人？小白眼狼，你亲叔叔你敢划归到旁人的行列？”
“我那也是为你好……又不是不知道，动用此物实在是下下之选。”我嘀咕着摸头。
他一脸的戏谑瞬间归于平静，唤我：“广兰。”
“嗯？”
“你明知我没有多余选择。”
“也许吧。”我笑着笑着，眼泪忽然涌了出来。咸涩液体刺激得眼睑下头伤口隐隐作痛。
我开口说到：“然而事情不到九分九，我还是不信呢。你那么神通广大的一个人，哪里说走就走？是不是过几月动身去昆仑山呢？啊，三月和九月都是进山修炼的好时节，记得到时叫上我。”
他烦躁地皱眉，扯开衣领给我展示左边肩胛处一枚鸽蛋大小的黑色印记：“可认得这标记吗？”
我机械地答到：“是。道家的术法，以毒攻毒的禁术，只用在垂危的病人身上，可保三月无恙，之后……”
“不必再说了，抱歉让你难过。”他微笑，修长手指划过，将我面颊泪滴拭去。
我浑身颤抖，用尽全部的理智遏制哭泣。
他仿佛不曾察觉我的失态，俯身去木盒另外的小格中取几样东西：“你看这些，算是我送的小礼物。”
几个拳头大小的密封白陶球被他举到面前，我接过来来掂一掂，不由脱口而出：“□□？”
他眼中有着讶然：“你怎知道？”
我心内恻然，哽咽答道：“这几个，全部是血的味道。”
他说：“以后我不在身边，你总会用得上。”
这之后周瑜愈发的忙碌，眼神也愈加凌厉，所见即止。又过了半月，待摆平诸文武异议，于是他带病上路去往荆楚，走向那未知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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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二年游手好闲的日子过下来，我的思维显然不大跟得上身边一群人精。在我一心认为孙大将军只会忙于开疆扩土这类大事的时候，不料他已吃准留我在他身旁。
再度被孙权带到吴国太面前之时，我表面神色安定，心内却有无数问号。话说回来，她这样难得和蔼的态度是怎么一回事？
自孙尚香私逃去荆州之后，风闻吴国太于仆婢面前痛骂周瑜以及我们姓周一大家子没一个好东西，因此除了探病孙权那次，我再不曾涉足将军府邸自讨没趣。
今日与吴老太太面对面，我心内有说不出的粘腻感，就连在嘴角保持一丝标准的、习惯性的笑容都有些困难。与我来说，她那一派太平无事的脸色实在稀奇，然而她偶于席间瞥我一眼，那神色极是莫测难辨。
接着在祝酒的时候，孙权和她闹翻了。
当时状况如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先给她敬一爵，“儿祝祷母亲福寿安康。”随即示意我接上。
我一时无有准备，尴尬举起酒爵，面向老人家：“……阿兰祝祷国太身体康健，舒心畅意。”
她老人家重重的哼了一声，手掌覆在酒爵之上，摆明是拒绝的姿态。
我于是笑笑，以袖覆爵一饮而尽。更难堪的场面也经历过，这点子冷脸算作什么。
我安然坐回位置，誰知旁边的孙权不知哪条神经搭错，忽地站了起来。他人即高大，又是坐的上首，即便宴会进行到酣时，仍然颇为惹人注目。渐渐的殿内安静下来，连幔帐后头弹奏雅乐的伶人们也察觉氛围的微妙，纷纷停止了演奏。
吴国太问他：“儿这是做什么？”
他低着头不看她，把手中酒爵慢慢放到案上，“母亲，儿先前与您不是说好了吗？”
一时人人摸不着头脑，席中有人议论说：“将军这是不胜酒力了，要不后堂休息去？”
孙权忽地抬头与我对视，朗声到：“母亲，香香的事情本与阿兰无关，您请别再难为于她。”
主持宴会的礼者醒过神来，小跑到幔帐后头催促伶人们重新开始弹奏，但孙权这句话已然落到众人耳中。在座原本就是孙氏最亲近不过的族人，此时不由纷纷侧目。
我从始至终按着酒爵，就像一年前的小乔夫人一样，优雅得体的举止和淡然神态搭配得恰到好处。
得不到吴国太回应，于是孙权直接越席而出，拽着我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带我离开了将军府。
我一路在众人惊诧而鄙夷的目光里笑着和他走出大门。这样的场景并不出我的意料，但是一个男人肯为你做到这样，其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自不必去分辨，单单虚荣心就膨胀到极点。
人言道：你可以在某些时候欺骗所以人 ，也可以永远欺骗某些人，但你不能永远欺骗所有人。
而现在，我连自己都在骗自己。我满足于他给的利益，孙权他是怎样想法我并不清楚，我猜他不过贪求我带给他的新鲜感，偏他是个有能耐自己能作主的，誰好规劝呢？
他扯着我直出大门，解开拴马石上的缰绳，抱我一起上了马。我缩在他面前咯咯直笑：“众目睽睽之下拐带女子私逃，我们的孙将军完全疯掉了。”
“我就是疯了，哈哈哈！”他纵马扬鞭，另一手将我搂的更紧，“阿兰，我一直想着有这样的一天。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我不要他们对我指手画脚，再也不要！！”
“好啊，”我亦是大笑：“将军一言九鼎，现在说了要自己作主，就再不受他人的摆布！”
二人一路纵马，共骑来到大江之畔。寒风利刀般刮过面颊，但我的心中只有满满的欢畅，站在挂着冰凌的峭壁之上，远眺大江宽阔汹涌的河面，我顿觉心胸豁达一片，牵住孙权的手，面对大江，喊道：“喂——你好吗——”
他扳过我的肩，低头看我，神色是少有的缠眷：“阿兰，和你一起我很开心，我不后悔。”
我吃吃地笑：“说那么严重作甚。将军在讲趣话么？你我至多不过算作中途逃席，于客人面前有几分失礼罢了，又不是私奔。”
他低笑起来，回身便将我压在石壁上凶狠地吻了上来。
我双手缠住他的脖颈，闭上眼睛全情投入地回应。
估计方才大喊大叫兜几口冷风伤了嗓子，我轻轻的咳了一咳，他一顿，立即停下：“怎么咳嗽？”
不待回答他已扭头叫人，接过侍卫递上的大氅为我系上。我微红着脸低下头，又被他刮着脸颊说：“爱作怪。刚才那会子缠人的很，怎的又害羞了？”
我当然不是为着害羞的缘故，而是在想，那样缠绵浪漫的亲吻，我藏了几分真情在里面。
这一回之后局面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无论是小乔夫人，还是将军府的人，或者旁的什么人，再没人敢在我面前唧歪和孙权有关的任何事情——反正我和他已经过了明面。
我心惴惴好几天，见周瑜并没有发来苛责的信件，渐渐也就不以为意起来，左右除了周瑜和先生，别人的看法我并不在乎。
转天在前头院子里琢磨怎样修剪一株白梅，斛珠抱一个圆竹篮笑眯眯跑到我面前献宝：“小姐小姐，迎春花开啦，您快看，好看吗？”
她小小的人儿梳着两个小小发髻，额发软软地垂着，鬓边点缀一朵极娇嫩的小花，别提多招人喜欢了。
我忍不住伸手揉揉她发顶：“臭美的小妞。丫头们喜欢，带去自己房里布置便是。”
“多谢小姐！”她快活得不得了：“我这就去。”
她刚要转身，被我叫住：“又是你湛露姊送的花儿吗？”
“回小姐的话，正是呢。”
“唔。”我把目光从她手中那一捧篮子收回，“你去吧。”
扭头将剪子交给随侍的乐菱，我假装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去夫人那里走走。”
“诺。”
眼看前头就是小乔夫人的住处，我搓了搓手臂：“没想到好冷呀，乐菱回去给我拿披风吧。”
“小姐？”她迟疑了一下，“那您身边没人跟着呢。”
我失笑：“不打紧，这三步路的距离难道还会走丢吗？我自己进去便是。”
“诺，那奴婢去去就回。”
我点头目送她离去，把头上钗环扒拉下来揣进袖袋，墙角蹬一下，攀着墙头便翻过去，正正好落在与甬道一墙之隔的花房。
小乔夫人极是爱花的，虽然她也爱弹琴、熏香和煮茶，都比不得培植花草令她欢喜，也就是这几月忙于照顾小妹才稍稍放了放。听讲都督府的花房每年冬天要花费几千金炭火，旨在催得那一二百盆娇贵名花，隆冬时节亦得悦美人心。
之前也曾听说花房有一位从闽中请来的女子是培种花草的能手。我把眼风扫了扫，见花丛里一位穿蓝裙子的高挑女子一手搭在腰间丝绦上，正警惕地盯着我。
我不由笑了，上前拱手作礼：“敢问姑娘可是于湛露？”
她脸上有一份松动，上前裣衽而礼：“奴婢见过侄小姐。”
“哟，不敢当。”我急忙将人扶起：“你给我院子里丫鬟送那个花篮子，我看着怪眼熟的紧。我问你，可是有东西给我瞧？”
她从容弯下颈子，解一枚小小玉佩递给我。那是一枚玉质晦涩的鸱吻兽，乍一看十分不起眼，草市里头三五十大钱就买到。
我把玉佩握到手里头细瞧，一边笑到：“堂堂‘鸱吻’在花房侍候花草，恐怕委屈的很呢。”
想来她惯常是极冷的性子，这边将我揶揄她的话过滤了，捏住玉佩上小红绳子将玉佩从我手掌提去收起来，淡淡说到：“请跟奴婢来。”
她娴熟地拨开一大丛茂盛下垂的迎春，将我带入暖房。迎面左右两排齐人高杉木架子摆满了名贵的兰花，脚底下地龙的热气熏着花香，腻人的很。
只见于湛露在左边一排兰花里头摸索着，循着一株春剑的线形叶片捋了捋，一个手指大小的细竹节被她摸出来递给我。
我掂着竹节揣进袖中，道一声：“多谢。还请万事小心。”
她矜持点了点头。
我反身从另一边翻墙出来，沿路走了好一会儿功夫，终于等到乐菱气喘吁吁赶上来：“小姐这是上哪去了，叫奴婢好找！”
我等她替我穿披风，干巴巴说：“我觉得手脚冰凉，不想去夫人那里，想回去。”
“啊？那咱们赶紧回去，奴婢让厨房送姜汤来吧。”
“那今天我要吃柿饼。”我讨价还价，一边愉快地拢紧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