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三十章 我即媚君姿(1 / 1)
注1:假途灭虢,即春秋初年晋国诱骗虞国借道,从而一石双鸟,先后攻灭虢、虞两个小国的一次作战。
注2:别驾从事,官名。通常简称“别驾”,汉置,为州刺史的佐官,因其地位较高,出巡时不与刺史同车,别乘一车,故名。
隔日命人传碧春进屋,听说她在自己房间闷不吭声呆了一日,水米不进的,整个人憔悴了一大圈。
我从明晃晃水晶盏里拈出一粒艳红的酱樱桃托在掌心,惆怅说到:“生于蓬壁门户,从前可没吃这样的稀罕物,以后呢,也说不准。”
她怯怯抬头看我一眼,明显被我不着四六一句话搞得满头雾水。
“过完年,碧春姊也十八了,该为你找个好去处的。”我和颜悦色。
一旁侍立的珠儿脸色相当难看,约莫被我这不正常的样子吓到。
别看平日弱柳扶风娇怯怯的,事到临头,相比旁人可能会声嘶力竭再做争取,碧春却是早早做好思想准备了。她麻木而平静地回答:“但凭小姐做主。”
“抬头回话。”我说,同时指指自己的脸,示意到:“碧春,你可瞧好,我不比你本事更大,也就凭这一张脸吃饭罢了。你说说看,小姐我和你,谁的皮相更好?”
“奴婢哪能和您……”
“知道就好。”我打断她,“有些事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初五那天去将军府,在花园里那会儿,你究竟哪儿去了?”
她利落跪地:“还请小姐替奴婢做主!奴婢也是逼不得已!”
我合拢手掌将樱桃捏的稀烂,笑的笃定:“那个谢夫人搞出的腌脏事不提也罢。这里你是呆不下去了,没的教坏了我的丫头,得了,你心心念念不过想去将军府当差,这就去吧。”
她猛地抬头,一脸的难以置信,眼底满是恐惧和惊喜交织,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我见不得她那副可怜模样,挥手到:“别那样看我,我无有闲工夫哄你作耍。”
“奴,奴婢……”
“昨晚上孙将军亲自把你从我这里要了去,我不好拒绝呀。话先说在这里,从此我与你主仆情分了断,以后你富贵也好,落难也罢,都与本小姐不相干。“
她浑身打着哆嗦,一滴泪珠跌落地面,扑来紧紧牵住我的裙角:“小姐大恩,奴婢……何以报……”
我侧身拽开裙摆,道:“我再多说一句,你呐,以后打什么人的主意都罢了,万不要惹周家人哦。”
我说着,诡秘一笑,悄悄的凑到她耳边:“不然有一日,我会走近你的床,把你头割下来悬在床梁上的。”
她吃惊向后瑟缩,全无形象地跌坐在地。
珠儿不曾听到我最后一句,见我拔腿往外,她跟出来焦急地追问:“小姐,碧春那……她害了您,您这样就放她走了吗?”
我嗤笑:“哪家去寻这等便宜事。孙将军要一把刀杀鸡儆猴,我就给他一把刀,一只鸡。”
“唔,原先我师父说过,单刃为刀,双刃为剑……”她蹙起眉头,陷入思索中。
我回身,戟指笑骂:“不准在我跟前念叨你师父那些啰嗦要命的说教。”
“诺,奴婢晓得了。”她甚是乖觉地笑。
“小丫头。”我斜睥她,“你又晓得哪个了?可不许出去胡说。”
我这一面无非为着闺阁之内零碎小事终日搜肠筹谋,偶然听到风声说,西川和汉中交界地带镇日不稳,益州牧刘璋身边的别驾从事(注1)撺掇好些时日,使得刘益州大人伸出橄榄枝招徕能人义士拱卫州郡。周瑜那边按捺许久,这厢终于有了藉口上书远征西川,实际是假借攻打西川的名义,在行军经略荆州时行那“假途灭虢” (注2)之计。
自刘表长子刘琦病逝,荆州合该由赤壁一战出力最多的孙权所领,可叹那鲁大人实乃一忠厚长者,架不住孔明先生支招以及刘皇叔说来就来的泪汪汪攻势,令鲁肃几番的败下阵无功而返。
除却此般传闻,我却是长久没能获悉先生的消息了。他的行踪属于三国最为诡异之一,我时常存疑他是否暗地修炼分.身之术,因他总能把相隔遥远两地的事情办的妥妥贴贴。
话说回来,想来孙权纳此一计,前瞻可见三重好处:第一,倘若刘备真个应允江东兵马借道,便可即时占据州府;第二,倘那头有所准备取不得荆州,春水将涨,凭借江东水师之力,沿大江浮水远征西川,其未尝不可一试;第三,以上两项皆不成,亦无损失。
时近三月,有一天周瑜派人过来让我上城外猎场。远见青色幔帐围起的场地里许多人走动,我翻身下马,向迎来的僮仆询问:“家主现在何处?”
小僮将我引至靶场,彼时周瑜掂着乌沉沉的长弓在手,见着我,他粲然一笑:“囡囡快来,与我试试这把新弓。”
左右仆从递上护臂,他亲自给我系好,又从袖里掏出黄澄澄一枚扳指:“刚从旁的一个官儿那顺了来,看着像是海龙骨制作,外头镀了金。你若开得了此弓,扳指就送与你。”
嵌金抑或错银我都不很在意,关键海龙骨极是难得,用来做扳指更是稀罕物件,指不定他哪个下属贿赂的。
我一把将东西夺了来套在拇指,接过沉甸甸木弓,手指一勾,嘴角顿时垮了:“好重!”
周瑜那头另取一架黄肩弓,毫不费力拉到全满,觑准草靶就是一个红心。片刻后他松手把弓交给身后侍从,扭头对我言道:“你那张不过一百斤,也敢叫重。居家歇久了愈发的懒散,从今天起,日日给我过来校场勤练着,剑术也不许搁下。”
我眯眼调整焦距,见他箭簇没入草靶子足足寸深,不由得咬咬牙,勉强将弓拉到半满,一时胳膊和手指俱失了知觉,肩胛骨吱吱作响。
见周瑜在旁面露嘲讽之色,也不知怎么的,我手上陡然生出一股力气,勾满弓弦猛地往出一拽。
只听“铮”一声巨响,三股丝绳绞合的弓弦猛地从中央断开,我急忙扭头仍是闪避不及,丝绳断口扫到面颊,登时火辣辣地疼到眩晕。
我低低“唔”了一声,把坏掉的弓掷在脚边,伸手触摸脸上伤口。
事出突然,旁近侍候的人离的远了来不及反应,而周瑜人在近前,却全程袖手旁观。我从指缝看去,他一脸若有所思,走来取出帕子摁在我脸上,柔声到:“没事的。”
我闷声闷气地回答:“不是你破相,你当然没事啦!狠心又绝情的家伙!”
他笑:“还记得有一回,你帮我处理伤口,然后呢?”
然后……他那回受了严重枪伤,我帮他简单处理,过了三个夜晚他就生龙活虎地泡吧去了。那种复原的速度,是说我现在也会拥有吗?我狐疑不已,然而破裂的眼眶处流血已经止住,初时的剧烈疼痛之后,一种痒麻的触觉爬满半个面颊。
他摇了摇我的手臂:“手拿开,给你检查伤口。”
我又是欢喜又是怨忿,把手掌紧紧贴在面皮,脚步往后退:“我不。都怨你,要不是你喊我试弓,哪会受伤!”
周瑜扭住我另一只手臂将我拎到帐篷里头,训斥到:“越发不济了,皮肉伤也值得大惊小怪。”
我委屈的很:“我现在可是细皮嫩肉大小姐,脸上一道血糊糊的回家,别人且不论,侍女们也要吓死好吗?”
他绞干毛巾替我擦拭面颊的血污,声音复又是柔软魅惑:“好了好了,大小姐,在下这就给你赔罪。哪晓得你臂力如此?早知道给开二百斤的弓也不算过。”
他的手指划过我的伤口,停留在眼角处:“这一二年,我养的你是愈发厉害了。”
我不敢睁眼与他对视,心内一阵无法言喻地绞紧了不好受。
这时隔着帐帘,外头有人回说:“禀都督,将军府派了人,说有要事当面向都督禀报。”
“让人过来。”他沉声吩咐,又用手帕仔细帮我擦一遍脸,道:“你上隔帐后头休息一会。”
“诺。”我低头应到,一手举着帕子转到后头矮榻坐着。
一时人进帐来,开口就吓去我小半神思:孙权亲自跑来是要作甚!
“主公。”周瑜想来也是讶异,“您怎么来了?臣失礼。”
“原是我不许通报,算不得什么。”孙权笑着走近,“公瑾好雅兴,亲下校场射箭,战果如何?”
“主公取笑,臣不过是得空练手。这几日风大,每每失了准头,正经下场还待天暖吧。主公请坐。”
隔着帷幕之间缝隙,我很轻易能看到外面两人的一举一动,稍微一歪头,甚至能够看到孙权束着绑腿的皮靴不安分地点着地面。
只听他说:“怎的你府上仆役讲阿兰她也来了校场?”
“不凑巧的很,那丫头手上割一道小口子,刚刚发脾气走了。”周瑜撒谎素来面不改色,语调沉静如水。
这半张脸都肿了,他居然说成手上一道小伤口,要不要这么过份啊!我暗暗咬牙。
“阿兰她极是爱使小性子的,公瑾恐怕很是无奈呀。”
周瑜咳了一声:“这个……主公驾临,不知有何要事?”
“唔,有一件事本来预备明日朝议再提,然晨间子敬到将军府,说起征西川的事情,很是有几人不赞同。公瑾,我想这件事,是否再议?”
短暂的沉默之后,周瑜开口:“拖不得。一朝失去先机,只恐曹操那头得到便宜,主公再欲进取中原将困难重重。”
“我也是同样想法。”
二人低声议论许久,说不得我只得忍耐住伤口的奇痒无比静静端坐着。待周瑜将人送出帐,我急忙冲到外间翻出铜镜照一照。红肿和淤青已然消退,唯余左眼眼睑之下一道红色伤疤,鲜艳如画。
少时周瑜进得帐来,见着我的伤痕亦是惊讶:“比之我当年复原的速度还快些,是不是平日营养太过剩了?”
我嘴巴动了动,吐出一个字:“滚。”
射艺不佳以至于破了相,回家我哪还敢在人前露脸,晚间只能装病蹲房间吃面条。正当解决最后一块排骨的激烈时刻,周瑜进房来,妖精一般风情万种的与我抛个媚眼:“嗨,小疤癞子可好些了吗?”
我大怒,一块排骨甩过去被他张开手掌接住凑到眼前:“排骨没吃干净,又浪费粮食。”
“什么事?”我放下碗示意乐菱端走。
他轻击两掌,只见掌一位四十来岁健壮仆妇,挟着扁长木箱进房来与我施礼:“老仆见过侄小姐。”
我拿眼神询问周瑜,他说:“是你那丫鬟斛珠的师傅,这一向只在庄子上侍奉。”
又说:“其他人都退出去罢。妪母,箱子你开起给小姐看。”
那仆妇动作灵巧地放下木箱在书案,从腰间掏出一大串钥匙,寻一枚小小的铜匙开了外头挂锁,便即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