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 公孙邵（1 / 1）
“你谁呀？”我紧紧攥住剑柄，以防他搞花样。
眼前这人虽然不是白日集市上同我交手的两人中的任一个，可保不齐他们是一伙的。要不然，这荒郊野岭的，真会有英雄路过打个酱油？
“在下正是区区不才。”他绕出这么一句。
我晕了片刻，手上并不含糊，剑尖点住他的眉心：“难道你姓区名区字不才？”
“区区不才正是在下。”他瓮声瓮气地回答。
我哑然，心下却慢慢放松了，因为他看上去实在没有一点恶意。若是这英雄有什么口头调戏的嗜好，我会毫不犹豫地包容。
“区区兄你前来所为何事？”
“听命于主人，保护小姐您的安全。”
“你的主人是谁？”
“若小姐非要知道不可，不妨称为‘钟先生’。”
“你指的是钟……泊宁？”
“钟泊宁”是孔明先生诸多化名中的一个，也是多年来他在我面前一直沿用的那个。
“主人的名讳，在下不敢宣之于口。”他抬起头来，皱眉看着我。这竟是张美到妖艳的男人面孔，眉目如画，眼神如刀。
若这人真是先生派来的，那岂不是意味着他极有可能常常面见这位妖艳男？哦，先生！你何时改了这样的重口味？
我默默泪流三尺，伤神地示意他起身，“之前追杀我的那两个呢？”
“在下鲁莽了，先前中午在市集的时候，便将他们切了喂给大江里鱼儿去。”区区兄笑眯眯地回答我。
闻听此言我脑门上蹦起一根筋，“搞什么，不知道留活口的？而且为什么过来一路上都不告诉我？害本小姐我狼狈至此！”
“那二三个反抗太过，少不得一齐收拾了。”他以谈论天气的漫不经心口吻回答。
“愚蠢。”我冷冷说到。
听到他十分轻微的由鼻孔“哼”出一声，我便挽了个剑花，一梗脖子：“看来区区兄对我十分的不服？不如切磋一下。”
他也不抬头，眼睫低垂神色不动，袖出短剑在手里：“请。”
我后退一步，举剑加额的同时暗暗诵念禁咒，事先在院子四周步下的粗浅阵法浮起淡绿华光，萦绕于半空之中。
他抿了抿唇，垂下剑尖，随即压剑拱手，称：“是在下冒犯了，还请小姐恕罪。”
我微微一笑：“也罢了，这小小阵法原就不是为了对付你而设。”将长剑面对虚空三划，道一声：“破。”
绿光即收去，他再没多说什么，一时屋顶上静了下来。
折腾半宿我也实在乏了，恹恹地跳到院子里，预备进屋休息一两个时辰。至于区区兄么，就让他在屋顶上放哨好了。
其实我对他并没完全放心，浅浅的眠了一个时辰之后便起来招呼他上路。期间我询问他能否护送我直到柴桑，他闻言微笑：“还请小姐不要嫌弃在下的陪伴。这次出来，钟先生早有吩咐要一路护送您的。”
我大喜，看来此回性命无忧了！遂继续盘问他：“你从什么时候跟上我的？”
“出了荆州城，您就被那两袋鱼食盯上了，没有留意到吗？”言下之意，一路都跟着呢。
我叹息道，“是我迟钝，直到过了大江方才有所察觉。”
“说起来，小姐本领也很是了得呢。”他笑的灿烂无比：“昨日解决了那几位，之后想要赶上小姐禀明缘由，誰知小姐一个下午便把我甩开几十里路程。”
我讪讪地强笑：“还以为是刺客跟上来了……呐，为何你不在荆州城外就与我点明此事呢？”
“小姐许是知道钟先生怎样做派的。”
我点点头：“恐怕他吩咐你暗地保护，若不得现身，便一路再跟来吧。”
“小姐真是了解主人呢。”
“算啦，”我截断他的话，坚定地说：“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你以后便随着我吧，如何？”
他扬起下颌，语调带着愉悦的笑意：“怎么办，在下正有这个打算呢。”
以前的来彦那么木讷，这个又太活泼了点，恐怕不好驾驭呀，怪道先生舍得送来与我。我惆怅了一会，少不得调整情绪，正色道：“既要跟着我，那么得让我知晓你的名字吧？”
“请主人赐名。”
“嗤，我可没有当别人爹的喜好，你原叫什么便是什么。”
“诺。在下……不，属下贱名公孙邵。”
“你姓公孙？邵是哪个邵？”
“回主人的话，此邵字乃‘召耳’。”
我抿了唇，思虑良久，郑重其事地说：“邵，从今日起你就算跟着我了，我会给你开两倍在钟先生那里的工资。”
这公孙邵虽然不知道工资具体是个什么物件，不过显然还是听懂了我的意思，遂十分乖觉地应承下来。
我心头大乐，这可是实际意义上我的第一个雇员。来彦那厮虽然跟了我两年，但他毕竟是周瑜的部曲，且为人实在一板一眼，我不甚喜欢，现下这个公孙邵比之强了数倍不止。
行了一路，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公孙邵。”
“属下在。”他纵马上前来与我并行。
我感觉自己面色不大好：“那老太婆和小女孩，有没有把她们怎么样？”
他低下头去轻笑：“属下早就将您在那里留宿的所有痕迹都抹去了，有那么一两个半死不活的人也不打紧。”
“唉，是我疏忽。幸而她们神志昏乱，这也算是一种福分吧。”
“您过于心软了。若是下次扫尾，属下定不会留她们的性命。”
我说：“公孙邵，你做的很好。”
他点头致意，松了马缰落到我后面去。
抬头望向东方，太阳才刚刚升起来呢。
与路留心打探，很快，我得到了周瑜养病一月之后不得不回转军中的消息，因为那个年轻气盛、被胜利冲昏头的孙将军狂妄带着军队囤驻在合淝南面，秣马厉兵欲进取中原之地，同时下令周瑜与他东西相为策应。好在这次不是张辽守城，估计孙将军也无性命之忧；且让小将军披坚执锐亲冒矢石，做一回大头兵去吧。
不过这么一来，今次我回柴桑也见不到周瑜，倘若见面，又恐徒惹他震怒。
我开始后怕再见时会遭到责难，但对自己行为并无半分悔意。
回府略作梳洗前去拜见小乔夫人。入得厅上就见她正在刺绣，大红的百子千福图让我愣了一愣。
“阿兰给婶婶请安。”
“回来啦。”她抬头对我微笑，嗓音甜美柔滑，神奇地安抚了我：“你叔叔去了军中，去之前说待你一回来就给他送信呢。阿兰的外婆身体可好些了吧？”
“谢婶婶记挂，外婆她老人家已经大好了。”
她的眼睛弯成了双月牙：“那便好。前些日子不见来彦跟着你去，我还担心你一个人出了什么闪失，听你叔叔讲他另给你派了侍卫，我这才放心了。外头乱糟糟的，小姑娘家跑那么远的路，可受累了。”
她放下针线，唤我到身边细细打量：“路上奔波，天气又是这样热，可不是瘦了。”
“哪有，家去我还觉着吃胖了呢。”我随口回答，有些迷惑地拾起她手边的刺绣。足有四尺长的百子千福图，用的是开口索绣和闭口索绣的针法，针脚细密，样式精美，实为不可多得的佳品。
“好精致的花样儿。婶婶，这是给誰绣的呀？”
早有她贴身侍女上前接下绣品，展开与我细看，这时便笑道：“侄小姐还不知道吧，夫人有孕，乃是大喜……”
我一愣，立即就反应过来，直直看向小乔夫人。她已然微红了脸，柔声到：“也是不多久的事，阿兰前几日不在府中，就没有告于你知晓……”
“恭喜您了。”我欢喜到，“叔叔一定很开心。”
她的面颊上有淡淡红晕：“是，公瑾很是高兴呢。”
我连忙牵着她的手：“那婶婶还做甚子刺绣呀，伤眼又伤神。”
“这是给孩子祈福的，必须要亲手做才显到心诚。”
“这样啊，”我略略失望，“还说不然阿兰帮您搭把手。”
“你若愿意，过来帮我绣几个花样也很好。”
我点点头，“明朝得空来与您说话。”
夜里躺在床上，虽然累极，偏偏我脑子乱的很，怎么也睡不去。
周瑜又先一步探知先生给我发派保镖，托词都为我想好了；只是那叫做公孙邵的人还得考察一段时间，最好给先生去信核实一下。可……去信必然要经周瑜的手，现在我没脸皮去找他。
第二日，天光还未大亮我便醒了来。珠儿睡在外间榻上，听我起身，连忙带着碧春和菲拂进来。我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勉强打起精神要她们给我梳洗。
菲拂为我梳发的时候，斛珠端了托盘到我身侧：“小姐，您的信。
“什么时候来的？”
“回小姐，是昨夜。老爷的随从回府办事，托讲月带进来的，奴婢见您歇下，没敢惊动您。”
我拆去信札密封，待熟悉的笔迹跃入眼帘，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眼内泛起了潮气。
他在信中对外婆的病情表示了诚挚慰问，对我的归来表示了欢迎，满满一页，密密麻麻都是废话。待屏退众人，我拿起信纸面对窗口光源，信纸底端狭窄的留白处依旧用电码留下的简短讯息：验证龙九子的椒图佩可知其身份真假。
所以，不仅没有一句叱责的话，连平安归家后唯一一件可供忧虑的事也替我解决了吗? 对他，我不能苛求更多。
其实我也知道，他打发离开柴桑为的是让我远离是非之地。起因在于吴主孙权不听大都督周瑜劝谏，试图趁胜追击一鼓作气拿下合淝，不久兵败归来。对于此次大败，孙权恼羞成怒，找了种种借口推脱责任，周瑜又寸步不让。他们闹到不欢而散的后果，便是周瑜长久驻防军中一年不登京口的土地。
假如使用阴谋论加以揣度，天知道这一年孙权对他的家眷会有什么动作？
周家人丁兴旺，周瑜却是个油盐不进的。任凭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家伙到府里暗示多少回，从头到尾周瑜身边就一个侄儿周峻也在军中，其余子辈他看不上，也懒得提携。
有一次他和我说：“前不多年我自家百十口人快饿死，还是子敬借粮食与我。那时大哥取了八个妾，却无一点能力周济我这亲弟。如今要捡现成好处，做梦！”
我嘲笑他没气量，他眼皮一掀，凉凉的说：“两千零三年在那个摩洛哥还是什么地方，你输掉我多少钱？是谁抱我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我心胸宽广如大海、大人不计小人过？”
“还记着呢……”我小声嘀咕，继而灿烂地绽出一个笑容；“其实我知道！叔叔是为我们周家好，不要太高调，满招损谦受益……像陆议那样把全家赔进去可就不划算了。”
他这才气哼哼迈步往外走：“你心里明白就好，以后不许往出说。”
所以偌大个都督府到现在也只有婶婶、周循两兄弟还有我，之外便是孙权历次赏下来的仆从、侍女和马匹。孙权此时大业未成，不敢动周瑜的夫人儿子，至于旁的人……哎，我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