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 赤壁之战(上)(1 / 1)
夜里仍然无风,气温比起白日骤然降低许多。我披了狐裘沿着江畔慢慢地走,四周静默之极,唯有江水听涛呼啸。
我在江边站了足有两个钟头,墨汁一般的水面上任何东西看不见,只听到江的对面隐隐传来喧嚷之声,便是这般,亦是隐隐约约不很真切。离这传诵千古的故事如此之近,我却连旁观都做不到,惜哉!
几日后,正是朝墩甫上之时,我第一次拜访时所见的那位褚衣小童任俨出现在门前。他给庞统带来了一个具有坐标意义的消息:蔡瑁、张允这俩赤壁之战里的炮灰,光荣牺牲在周瑜那拙劣的离间计下。
庞统捋须微笑,吩咐我好好准备,以待迎接贵客。不用问也知道,过两日怕是叔叔那位老同学要过来小住了。我很想见见这位对周瑜好心给曹丞相办坏事的蒋干同学。说起来,他和他上司的姓名乃珠联璧合的一幅对联呀。
没等到蒋干同学来访,发生了一点小意外,迫使得计划中途有所改变。
那日我稍稍兴起,早起爬了回西山。按庞统的吩咐,他是不许人跑出去的,我成日介憋得怪难受,又嫌烦,也没喊来彦跟着。
冬天里草木凋零,西山并没有多余的景致好看,不过登高望远心里仍是惬意的很。站在临江的山崖边,我琢磨着是不是吟两句诗应个景,好比“无边落木萧萧下”,要不然就“惊涛拍案,卷起千堆雪”。
日头尚未完全升起,此处本该人迹罕至,我的身后却多了一个人。
高、瘦,目光如炬,关键是,青天白日的还像电视剧里一样蒙着面。结论:不是好人。
“你是打劫的还是路过的?”我紧张地询问,站在毫无掩体的山顶,目光不可抑制地飘乎;一时又懊恼自己的迟钝,之前竟不曾费神留心周遭是否有形迹可疑之人!
他向前跨一步,看似随意,实则堵了我所有可能逃跑或进攻的路。
我霎那就出了一身的汗:且不论他是细作还是杀手,目前这人要对我不利可是实打实的。刚才若非我回头,只恐怕现下已被他毁尸灭迹了去。
我深深吸口气,非常有诚意地望着他,希望他霎那间良心发现:“您看,我们明明可以假装路过不认识的,有句话叫‘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前世的姻缘我们要珍惜啊……”
话音未落他便举剑刺来,我往边上一闪,觉得左肩一阵气流擦过,登时就隐隐作痛。
改换站姿身体前倾,我俩的位置已经调换过来了,这会儿变成他在悬崖边,利剑在手,目露凶光。
我试着活动肩膀,看来那一阵痛纯是气流刺激的,并没受伤。
有剑身震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位仁兄似乎大吃一惊,握剑的手抖了一抖,接着他就倒了下去。他慢慢倒下去时眼里还带着困惑,和武侠小说里描述的场景一模一样。
我琢磨着自己好像没有用眼神杀人的本领,左顾右盼地发现了站在身边的来彦。他的剑还在滴血,而后他拄剑跪地:“卑职该死,小姐受惊了。”
我夺过来彦的宝剑,不假思索上前给反派角色补了一划,命令到:“尸体丢大江去,这件事誰也不准告诉。”
他沉默着,没有应诺。
寻常的微末小事上来彦对我惟命是从,但要他隐瞒这一次遭受袭击那估计是万万不能的。他效率很高,不到正午就通报给了周瑜,随即我便不得不依着周瑜给庞统递的手书,离开西山,另听他安排。
我恼怒地直跺脚,反复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可是周瑜不在眼前,怎么恳求都无济于事,最后只得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了罢。”
庞统也很是唏嘘一番,临走时他把廊下的沙盘送了我:“某与小姑娘还算是有缘的,且拿着这沙盘做些玩耍吧。”
我眉眼弯弯地笑纳,嘱咐随行的人小心装进木匣,给我原样儿保护周全了。可别小看他这沙盘,做些小占卜灵验的很。
马车里头摆着一套男式的粗布青衣,我稍微一迟疑,便即换上身。
破马车摇啊摇的出了几十里,忽而一溜的拐了方向。我吃了一惊,以为这伙人又绑我的票,急忙撩车窗帘唤来彦上前:“这是去哪?”继而灵光闪现:“是不是去见叔叔?”
来彦点头:“家主已经吩咐过了。”
我便很是高兴,又叮嘱到:“千万小心些,别叫人跟踪了。”
江东先锋军营安扎在夏口附近一片规模不大的平地上,方圆数十里唯一的制高点是军营南侧的山丘,已经驻扎了重兵,号称进可攻退可守。这一支队伍组成的防线与江东后方的的关系就好比斯大林格勒和莫斯科一样,唇亡齿寒。
临时开挖的船坞和码头在夜色里头黑黝黝的渗人,军帐中的火光在黑暗中隐约蜿蜒出北斗七星的模样。也不知未来会否有人发现,荆州的诸葛军师和我那亲爱的叔叔布置的军营,有着多么雷同的格局……
我在营外候了良久,申时过后才得以见到叔叔。进了中军帐后面的小隔间,他居然还穿着全套的甲胄,许是灯光昏暗,他的脸色惨淡,白的跟鬼似的。
我在帐中站了好一会,见他头也不抬,终于忍不住发问:“你吃饭没?”
他抬了头,语气冷冷:“你想说什么?”
我嬉皮笑脸挪坐到他身边去:“叔叔,好端端您留什么胡子啊,破坏形象。您没吃吧,我给您叫宵夜。”
他道:“你又胡闹了,看你的脸。”
我连忙噤声,下意识摸摸左边脸颊,那里刮着一道细细的血痕,是白日慌忙中在茅草丛中划伤的。我低头扯扯衣服,细声慢气地道:“以后我会当心的,这不是剑术荒废许久了嘛……您放心,回去我就勤加练习。”
他到底拿我无奈,叫人拿了吃的进来,他的那份只尝了几口便搁在一边,坐在案前,久久盯着摊开的战报,不时低低的咳一两声。
宵夜大部分进了我的肚皮。一搁了碗,周瑜便递给我一个蜡封银筒:“拿给他,他会处理。”
我心里发酸:“知道了。你就缓着点吧,这一次,会赢的。”
他象征性地弯了弯嘴角:“孩子气,这话说的。广兰难道不懂得能料中结局料不中过程的道理吗。”
我很难过,俯身下去很快抱了他一下。他的甲胄冰得我手疼:“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的,你也一样。”他的笑柔软到刺我的眼。
那天晚上,是我来到这里最难过的一个夜晚。闭眼想到周瑜苍白瘦削的脸,我就觉得如鲠在喉,终于很没出息地流下眼泪来。
翌日起床,天还黑着,已经有人在帐外候着。我肿着眼,鼻音浓重,低垂着头跟在来人身后。
真真正正站立在军营当中时,我却茫然了,有一种心愿终了,但期盼这心愿实现的那种欢呼雀跃的心情早就消失了的倦怠。
我的眼睛还在刺痛,脑袋里像藏着一窝蜜蜂,嗡嗡的响。梦游似的将信筒缚在身上,昨日引我进中军帐的那位军曹直送我出了军营。
出军营走不上三里路便到渡口,这是军队驻扎前附进渔民所用的渡口,小到只容一叶扁舟停泊。
随行的人皆远远的退开去,我穿的是男式的长袍,此时撩了衣袍跪到船前的栈板上,额头叩地:“广兰前来,向先生请罪。”
这回先生真对我那可是不客气,我这一跪便是整整一个钟头。头天夜里没睡好,早上又空着肚子,当是时真个儿头昏眼花呜呼哀哉。
辰时过半,先生才伸着懒腰踱出船舱来,一身的鱼腥味儿:他一准又掀船内舱板钓鱼了,恶趣味。
“哟,这是‘抓破美人脸’了?”见我脸上带伤,先生不紧不慢走到我身边,逗趣到。
“先生啊——”我哀号一声拉住他衣服下摆,“您别逗乐了成不?听您讲笑话我冷的哆嗦。”
“起来吧。”
他虚虚的托我一下,我就势站起身,扶着膝盖跟着他钻进船舱,一边急忙的说:“他让我带了东西过来。”
我把信筒递给他,他摆摆手,示意我拆开。
腿全麻了,我龇牙咧嘴地席地坐下,忍耐着船内浓厚的鱼腥拆封信筒,将锦帛摊平到船内唯一一张小几上。里面是一份空白公函,除了周瑜的大都督印之外什么也没写。
有了这份东西,便能轻而易举地伪造江东军队的军中文书。
大概风吹的太久脑子糊涂掉了,我居然说:“叔叔他可真细心。有此物在手,您后头做起事来容易许多,甚于可言道南郡已在掌中!”
先生神色平静:“听来你还没跪够时辰吧。”
我忙缩头:“不不不,先生,我知道错了……”
他这才正色,训诫我:“昨日之事极是危险的,明白吗?如我们这般,万事归结在一句‘小心’上头。必须谨言慎行。”
我点头如鸡啄米:“广兰谨记。”
“我可以选择的人有很多,并不限于你。”先生的语气十分严厉:“你要保证没有下一次。”
“先生您放心,再没有下次了,我一定会三思后行,会保护好自己的。”我信誓旦旦。
先生转而微笑:“那么,你的占卜之术温习得如何了?”
我狐疑地抬头,正对上先生笑的别有深意的眼睛。他站在船舱入口,淡然地说:“前几日在西山,士元未曾与你探讨过最近的风向问题么?”
“有的,凤雏先生给我讲解了许多。”
“讲来。”
我清了清嗓子,开口一气说到:“用六爻法按时间起卦预测,大抵是妻财辰土持世,虽囚于月令,但得日辰丑土、时辰丑土拱挟,为旺相,主睛天;四爻子孙午火,虽逢月破,但动而化生妻财丑土、也主睛天;应爻官鬼申金主雷霆,但它处休地,虽得日辰生助,但化空泄气,所以不会有雷霆;初爻兄弟寅木主风,它得月建子水生助,丑日丑时又为冠带之地,兄化兄,又临东方青龙,在震宫本位,可谓旺上加旺,所以必有强劲东风;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到寅时为临官,卯时为帝旺,必然风越刮越大;朱雀持世,青龙旺相,大利东南;西北戌、亥逢空,白虎、玄武空亡无力。”
“哦?这六点有几点是你自己得出的?”
我拧眉,纠结地回答:“这是庞先生的结论,我和他的看法不大一样。不过按日子算,是他的卦象比较对。”
“卦象昭示的未来本就是有变数的,莫轻易被你手里仅有的信息蒙蔽。你若拘于时辰,恐怕是舍本逐末了。”
“诺。”我诚恳回答,“占卜上头我总是欠缺,希望下一回更加进步。”
“其它你可有所准备吗?”
“先生是指?”我不由跽跪而起。
他动手掀了舱门的布帘,一阵散发着水腥气味的风迎面扑来。我听到先生说:“和我一道去借东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