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 建安十三年（下）（1 / 1）
后一天听说孙将军当着劝降派官员的面，拔出宝剑砍翻了桌案一角，明确宣告他将与曹丞相切切实实打上一场。嗅觉相当敏锐的诸位官员又喧嚷开来，都督府再度陷入车水马龙的包围圈。
之后时隔不多久，先生再次过府拜会。我能料想到周瑜和他一定还有大量的细节要去规划。就算早早熟知事情的结果又如何？身在局中，没有千万般的努力，事情的走向还是不由人呀。
等到先生离开柴桑先行去做准备，周瑜便来和我说：“明天你就出发去西山庞统那边帮忙，已经提前给你打好招呼了。”
“呃，婶婶那边怎么解释？”
“这个简单，听说你外婆如今在会稽，你只说去看望外婆。”
“好。”我点头。
这事情我基本上是没有发言权的，先生要我听取周瑜的建议，绝不是说说而已。某些人呢，外表看起来和真正的性情相反，比如先生，看起来对自己的决议是最有信心的，而实际上他常常征求许多意见才会行动；周瑜的表现完全是另一回事：平日嘻嘻哈哈好说话，遇见大事情时却独断专行的很。我在他那里碰了好几次石头，之后就学乖了，总之决不质疑他。
第二天是五万军队出发的誓师大会，我在房间犹豫老半天，还是决定偷溜出城给周瑜送行。小乔夫人送到府门就回去了，她把所有的不安和忧虑都压下来，只对周瑜说：家里有我。
我感叹不已，娶妻要娶贤啊！反观自己，实在没有定力。
终于我也只能是远望船队起锚扬帆，消失在暗淡的斜阳中。在黄昏渐冷的空气中，我长久地伫立，回忆那庞大船队盘桓在码头所营造出的的热闹和喧哗之后的凄冷。五万人打八十万，他们怀揣着怎样的勇气呢？
不期然在回城的路上碰到将军府的车驾，孙权还是来了。我不去送行无非怕引人注目，他不去送，是因为自古君王亲送上战场的将领，往往不得善终。
想到这一关节，再看孙权那一匹引颈嘶鸣的先零羌马，心内忍不住一声喟叹。
孙权见是我，把眉毛一扬：“你是那个公瑾家的小姑娘。独自跑来江边做什么？”
我于马背上颔首而礼：“见过将军，阿兰来为叔叔送行。”
“你一个人？”
我点点头：“嗯。”
“我倒不知你会骑马。”他轻描淡写地将话头转开去，调转马头与我并骥而行。我认真地回答：“孙将军不知道的事情可多呢。”
他似乎觉得好笑：“是吗，小姑娘很厉害的样子。孤派人送你回去吧。”
“不要。”我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一时又后悔自己嘴快，失了分寸。
他倒没介意，盯着我瞧了半晌，慢腾腾的说：“好吧，你独自行走要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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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正是秋风起螃蟹肥的时候，可惜今年我无福消受，反窝在庞统那四面漏风的小破茅屋里每日的吃糠喝稀。
我跟着他温习算筹和观星盘的使用方法。这些技能委实荒废的太久，连心算的功夫都退步了不少。
庞统并非容易相处的人，通常对我的进步视而不见，只抓我的错误不放。好在他教学态度相当负责，且从来不多说一句话或多打听一件事。我知道他跟先生作过一段时间的同窗，偶尔起了兴致套他的话，他会跟我谈话，虽然这类涉及个人经历的话题从来也没有深入过。
江北汉军和江东军队的战事一直是小规模接触，两方皆是善战的将领，都在着力试探对方虚实。
就在两军对峙期间，曹丞相仍然试图招安，一连发了三份红头文件到江东，显然他明白这块骨头不好啃。然而，这样的活动最终还是随着某一位携带文件的使者策反江东武将失败而销声匿迹。
战争将无法避免。
夜半江面上偶有鸣金之声，第二天起床，庞统就会坐在廊下嘀咕：“还不打起来。”
我给他煮味道怪异的茶水。这家伙口味怪异的很，有一次甚至叫我往茶里加荻提（一种香料）。也是住了这么些时候，我才了解到，在他看来初见那次招待我喝的茶水是再正常不过了吧？
“不懂庞先生怎么想的，打仗到底有什么好啊？黎民凋残、生灵涂炭、仓廪无积，简直十恶不赦！”倒完茶，我帮庞统将头一天的围棋残局重新摆开，一边随口说到。
“周小姐果真作此想？”
“呃……当然。”我有点底气不足。不过我还是很诚恳回答：“虽然很想知道这一场会打成什么样，不过，若是有可能，我仍希望不打仗的好。”
庞统微笑：“妇人之见。”
本来我就是女嘛。我暗搓搓地想。
庞统不再理会我，自顾自的下棋，我坐一边看着，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周瑜给我捎信儿，抱怨说一切都好，就是军营里伙食太差。他说先生终日在军营外围一叶小舟里垂钓，也不知曹丞相哪里得来的情报，对先生可是重点照顾的很。于是周瑜明里暗里派遣了大量侍卫对先生加以护卫，对外宣称监视“盟友”，实则不动声色解决了一拨拨自江北来造访先生的刺客。
某天难得没刮大风，我从房间里挖出许久没有清洗的毯子去河边搞爱国卫生运动。回来时见到了鲁肃鲁大人。
他正在院子中与庞统谈着什么，而我荆钗布裙，左手一把青菜右手一桶水，肩上还扛着湿答答的毯子，一副落难的模样。
“鲁、鲁大人？”我结结巴巴打招呼。
他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惊奇：“你是……公瑾的侄女吧，我在府上见过小姐。”
他居然认得我！我满心欢喜，放下水桶向他行礼，“见过鲁大人。”
鲁肃温和地同我回礼，庞统在一旁皮笑肉不笑：“怎么，鲁大人也认得我这个笨徒弟？”
鲁肃目光中漏过一丝疑惑，随即恢复了常态：“那么，士元果真是雅量高致。”不知怎么的，这话听来有些讽刺的嫌疑，我微微一怔，有些揣摩不来鲁肃的用意。
庞统语带笑意：“阿兰自是聪颖。周公瑾没有容人的肚量，我却不是这样的人。统这半吊子本事，还要找个慧根匪浅的来传授，哪会计较她是否与周大都督有亲眷呢。”
还慧根……你以为你是菩提老祖么？我在心中大翻白眼。
“如此，”鲁肃看向我，“希望小姐勤勉学习。”
我亦颔首：“遵教。”
两人后面的谈话没我什么事，我知趣地行礼告退。大约半盏茶的功后，鲁肃也离开了。
他人刚走，庞统便唤我到屋内。
“我刚才的提议，小姑娘觉得怎样？”庞统斜坐，不慌不忙捧茶盏啜饮。
“庞先生指的什么？”
“你这小姑娘，刚不是乖巧的很嘛，这会子怎的又装起糊涂来了。”
“广兰自知没甚慧根，不敢求师座下。”我委婉拒绝。
他摇头，兀自生气站起来走掉了。
也不知鲁肃的话刺激到了他哪条粗神经，连着几日，庞统明里暗里试图说服我拜入他门下。我深感愧疚，自己何德何能，已经让凤雏先生折节下交，再来个脚踏二只船，岂不是忒不厚道了？再说，当初说好我在他家借住几日，也是为了他和周瑜联系方便，不然我才不来受这吹冷风的苦楚呢！
我再次谢绝，这回很直接。
庞统古怪地笑着：“别人求我还求不来呢，你却推三阻四的。我猜你已是有师父了吧。”
我不想再隐瞒：“诺。”
“他教你些什么？”
“天文地理，古今中外，修身立世。”
庞统便沉了脸：“不知好歹，自高自大。如此看来，这种性子的确需要再磨砺一番。”
我顿觉委屈：好不好我没求你收我做徒弟。
而他叹息：“你并非寻常人，我原想将你带入修道之途，了却红尘诸多事。看来，你的命运替你拒绝了我，可惜，可惜！”
好嘛，又来发神经了。我只得应到：“是阿兰没有福气。”
他左手抓起一把白子，良久才摁一个到棋盘上，随后缓慢地吟诵到：
自来孤魂无所依，飘忽九州不可寻。
偶得妙手结尘缘，却是误了百年痴心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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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傍晚我正收拾棋局，庞统从屋子出来，踱步到廊下，一脸的怡然自得：“阿兰可知今晚江上有大雾？”
咦？！我乍闻之下，按捺不住惊喜，难道今晚就是草船借箭的日子?
这几日江畔风静云止，怎么看不像要起雾的样子，加之与军中多日消息隔绝，委实不知周瑜他们进展如何了。
而眼下重点问题是，庞先生没头没脑跟我提这个是怎么的意思？是我哪里不小心泄漏了秘密，还是他猜到了什么？我扯出笑容挂在脸上，内心十分紧张：“是吗，呵，呵呵。”
他又说了一句话，更是狠狠惊吓到我：
“风向将有变化。”
“凤雏先生当真是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我违心敷衍到。
看来先生和周瑜的花招逃不过他的眼睛呀。
庞统并不理会我的恭维，只叹到：“不惜违背天时，做出此等逆天之举，也不知他们怎么的想法。”
我支吾着不知如何应对。
“罢了，且如此吧，他们坚持，我也无可奈何。”庞统君似乎很满意我的窘迫，执了羽扇飘然而去。
这种隆冬的天气，拿着把扇子搞什么呀！我落在后头，自然又忍不住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