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 暗流涌动(1 / 1)
注1:阿阁,四面有檐溜的楼阁。
待她离去,我捏紧的拳头才放松开。我忽视了心底掠过的一丝震颤,悄悄扔掉手心碎裂的果仁,把注意力集中到耳朵上。
只听周瑜说:“据说主公明天要接见荆州来的某人。”
“与你什么相干,我记得叔叔似乎不必出席。”
“须知这之后主公的使者将往鄱阳招我回来。”
“那你回来的正好。”
他皱起眉头:“不,孙将军的信任绝非是轻易能够获取的。这两天我还需避一避嫌,免得主公误会我窥探机要。”
“你要回鄱阳吗?”
他摇头:“晚上我就出城去,到了明天……假装刚刚获知消息赶回来就行了。毕竟,主公不愿意见我总是能够敏锐察觉柴桑的动向。”
我有些同情:“我了解,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您真辛苦。”
“你知道什么呀。”他哑然失笑。
当年你带军队回来给孙策奔丧,孙权他曾经和你有过不为人知的交锋的……我知道的呀。我静静地想。
我看着他,看他用他修长干净的手指娴熟地剥开瓜子壳,仁儿一粒一粒丢在瓷盘中央。
他说:“明天府里就热闹了。”
我托腮凝视他迷人侧颜,好容易将思绪拽出,开口说到:“亲爱的叔叔,为了长远之计,不觉得我有必要与他们照面吗……”
周瑜斜我一眼:“你是未出闺阁的小姑娘,他们又不像我和主公有升堂见母的世交,你怎能见他们呢。这于礼法有碍。”
我泪盈于睫,楚楚可怜把他盯牢。终于他“啧“一声,颇为嫌恶地抬起袖子扫了扫衣襟:“你没治了周广兰,哪里学来了色.诱之术?也罢,我找个机会把江东排得上号的文臣武将都给你引见一遍,免得你啰唣。”
我不由眉开眼笑。
这天傍晚周瑜偷偷溜出城去了。第二日清早将军府派人通知,都督大人今日回府。
我按捺不住激动,爬到距离大街最近的阿阁(注1)上四处张望,果然不出他所料,都督府外的街道上,三三两两站满等待周瑜回府以便探口风的各府随从。
小乔夫人从下面走廊经过,见我在阿阁上,她也走了上来:“阿兰在看什么?”
我指着府外的一众闲人,微微一笑。
她蹙起形状姣好的柳叶眉,只说:“阿兰,下去吧。”
我有些无奈,明里乖乖跟着下了楼,暗自盘算着等她走了我再回来。
人报晌午都督大人回城前往将军府叙职,都督府内立刻忙乱起来。这当儿就没人顾得上我啦!我偷拿了几个大杏儿溜到阁楼上边吃边等。
远远看到周瑜一身戎装,人模狗样气定神闲地骑一匹青骢马,身后呼啦啦一群狗腿子跟着,我禁不住发笑。这还是头一回见到他穿戎装的样子呀,比他骑马装更显得英姿飒爽。
接下来几日,正如周瑜之前预计的那样,都督府简直门庭若市。我提前换上侍女的服色,躲在屏风后头近距离观赏江东的文武才俊。可叹众人极是“羞涩”,来去皆遮掩着面容,行色匆匆,使人难窥其全貌。
上午我在周瑜书房里撒泼:“一群混蛋,来都来了,还怕身上有嫌疑吗!遮遮掩掩不是大英雄!”
周瑜丝毫不受我影响,一叠声吩咐近旁侍从煮茶。
他转头见我无限委屈的苦瓜脸,长长地叹气:“不许撒娇,你在这里等着,有客人马上来了。”说罢拂了拂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闪出房门,不过他片刻返回来,喜滋滋地朝我招手:“过来站着,且瞧好咯。”
我听话地走过去站在门边,他到主位坐好,对我说:“等一下你别激动……”
站这里不怕见不着客人的面,我对自己的位置很满意。不过是什么客人呀?我暗自纳罕。
有脚步声从走廊那头过来,周瑜忽然拔高声调:“啊,子敬,你来了。”起身热情地迎到门口,说到:“子敬,这一位便是诸葛军师了吧。”
鲁肃今年也不过三十出头,看上去比周瑜稳重多了。除此之外,虽然没有周瑜那祸国殃民的皮相,也是一派儒雅风范。他极和蔼地笑着,伸手介绍他身边客人:“是,公瑾,这位便是刘皇叔麾下的诸葛军师。孔明,这便是周都督了。”
“亮问候都督大人。”先生嗓音带笑,微微颔首。
“军师日安呐。”周瑜阴阳怪气地答道。
我强忍住笑容,等着周瑜接下来的命令。只听他说,“阿兰,快去煮茶。”
这次会晤可以说是赤壁之战两位顶级智囊的“首次”会面,鲁肃大人在这俩人面前和稀泥和的煞为辛苦 ,就差冷汗连连了。
时隔近一年再见他,先生还是老样子,白袍丝履,阔大的羽扇 ,乌沉的眼眸,仿佛俯视着人间苦难。他在笑,冷笑,微笑,敷衍地笑,他也皱眉,但是所有的面部表情都带着一种漫不经心,一手支颐,另一手反复地摩挲着搁在几案上的羽扇,就像正在陪几个顽皮的孩童游戏。
我跪坐案旁,为三人添茶。
江北运来的大朵干白菊,在滚水的浇沃下翻滚出一种奇异生涩的甜美气息,颇有一番瓯里催香的架势。
取老竹簧制成的竹筷夹出已经浸泡完全的花瓣,将竹杯推到每人面前,我垂首施礼,起身退出书房。
先生自始至终不曾改变坐姿,只是在我起身时,抿了唇,眼睫微垂算作答礼,我亦是点头致意,抬头,周瑜正在鲁子敬大人看不到的角度对我挤眉弄眼。
我保持着不动声色的姿态退到门口,出得门来,小乔夫人正站在那里,猝不及防我和她面对面撞上。
“婶婶,我,我……”结结巴巴不晓得怎么解释,我的行为不管怎样讲都不合礼数呀。
她的笑容温柔恬淡:“没什么,阿兰,既然是公瑾的默许,我怎会责备你呢。呵呵,不说是你,连我也对刘皇叔的那位使者充满了好奇呢。”
我松了口气,和夫人并排往内院走,忍不住说:“那个刘皇叔的军师,看起来很有几分本事。”
“阿兰和我说说吧。”她带着两分好奇,很认真地问。
我被她八卦全开的状态惊着了。小乔实际不过年长我一岁,而一言一行都是极合礼仪教化的。这样遵循礼数的人流露出八卦的一面,实在意想不到呢。
但一想,现在书房里头三位估计已经讨论到《铜雀台赋》里面那一句“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与之共处”,我就不是很自然,掩饰地笑了笑:“听说那个诸葛先生昨天在孙将军的议事堂驳倒了一众文士,连张大人都拿他没奈何。”
“饱学的张公也辩不过他么?”小乔夫人睁大了眼睛。
“不光是张大人,还有陆大人、薛大人他们都吃了亏……”
头脑里浮现出唐僧声情并茂说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的画面,估计子敬大人也快要像那监斩的妖怪一样坚持不住自杀了。那怎么行!我忧心忡忡,子敬大人为国家殚精竭力,到头来居然要落得这种下场,这叫我情何以堪。
几天后先生又拜访了一次都督府。我再也按捺不住,避开仆从的耳目,从围墙直接翻过来,溜到前院面见先生。
“先生!”我亲亲热热地叫一声,伏地给他请安。
“你好呀广兰,过来坐吧。”先生微笑。
我老老实实坐到他身边。
他侧目细细打量我:“奇怪,似乎变白了。”
我撅嘴:“先生的意思是我原来很黑吗?”
先生脸色一变:“呃?”
周瑜“扑哧”笑了出来:“还别说,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能不变白外加长胖么。”
我委屈地控诉:“先生您让我听取他的建议,可我一来,他就要嫁我出去。您说,他这不是卖我么!”
先生不语,好一会儿才说:“而公瑾没能做到。”
周瑜在旁借机落井下石:“主要是难度忒大了,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家伙儿也无法勉为其难……唉!”说着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心十分向往揍他一顿,又怕闹出动静被外面的的人听到,只好拿杀机重重的眼神与他交锋。
一时间三人都没了话语,我感到些许不安和尴尬。以前也是这样的,我们三个其实很少凑到一块儿,一般来说,先生带我上课时,杜明翰都会外出办事;杜明翰带我出去玩的时候,先生又开始忙了。
还是周瑜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转向先生:“我的话她可听不进耳朵里,你给劝劝吧。”
先生沉吟片刻:“既然都督大人开口,那么广兰,我们允许你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在协助他的时候,希望你注意分寸。”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呃,什么?”
周瑜一脸鄙夷:“反应那么迟钝,他这是要你来分我的权啦。”
我惊喜交集,急忙向先生行了大礼。由于动作幅度过大,再起身时,发髻上一只步摇跌落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金绞丝挂珍珠垂白玉镊的步摇重重摔落在地,末端最大一颗珍珠骨碌碌滚到旁边。
“咳咳。”我窘得不行,忙将步摇抓到手里。
先生拾起那一粒珍珠,放在掌中细细把玩。
周瑜嗤笑:“沉不住气的毛病什么时候才改的来?好好的东西给你摔了八瓣儿。”
“南珠。”先生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啊?”我不明所以。
周瑜凑过去接手一看,“啧,还真是。何处寻得如此宝货?好阔气。”
我没好气:“去年夏天的时候婶婶送我的。不就一破珠子吗,我那里还有好几样,你要舍不得,就拿回去。”
周瑜白我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几粒珍珠才多少钱,爷不稀罕。“接着敛去笑容:“你出来许久了,先回去吧。”
清楚他们尚有大事当论,我识趣地道:“是,广兰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