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 建安十三年(中)(1 / 1)
任务完成后我当即告辞。那个叫任俨的褚衣小僮送我二人到山脚,我示意来彦将一张压有红戳的丝帛,里面存额一共是一万钱,令转交他家庞先生。
行程比预计的更为顺利,本心估量与伏龙先生齐名的庞统起码晾我一天才会接见,没想只等了半个时辰,这趟算我赚到。
返程时我试图和来彦并辔而行,然但凡我松了马缰让坐骑慢步,后头来彦也会立即慢下来,始终保持落后我半个马身。前头疾行半日,刚与庞统又是一番机要交锋,自晨间到现在片刻不得喘息,我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几番努力无果,我干脆下令:“停下,本小姐要歇息。”
来彦将我安顿河畔小树林之中,先从随身行李中取出水囊递与我,接着又将坐骑牵到附近溪流饮马。这个周瑜,下属的人既要当侍卫,又是仆从,还要做马夫,干三份职务领一份薪水,活脱脱是传说中的周扒皮大人。
待他回来,我指指身边位置示意他稍坐休息。来彦把头低了低:“卑职不敢。”
“叫你坐你就坐!”
他很勉强席地找个位置坐下,离开我足有一丈远。
我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狼外婆模样,一边啃手里干饼一边问:“来彦,你多大了?”
来彦向我欠了欠身,答道:“卑职年有二十五。”
“咦?”咋一看上去好像年长呢,不过细看去,眉眼间确实还带着一点幼稚模样。不成想居然和我同岁。
我仗着是半个主人家,继续打听人家的隐私:“那,你是怎么跟的都督大人啊?”而这家伙居然颦着眉头,嘴巴抿得死紧,全然消极抵抗的态度。
“来彦,"我拔高了声音,“之前叔叔怎么吩咐你来着?”
“当为小姐效命。”
我立马不客气地斜眼:“嗯哼,连这么点破事都不肯告诉我,你还怎么给我效命呐?”
他分明知道我是在胡搅蛮缠,亦不点破(不敢倒是真的),只得回答:“禀小姐,卑职的外祖父是都督大人的庶长兄。”
周瑜那些三姑六婆的亲眷我倒背如流。他庶长兄叫周璞,很早便去世了,家族里甚至没有周璞子女的记载,恐怕他遗下的儿女定是坎坷的紧。
这么说来,他是我的外甥?我扑哧笑出声:“混蛋,原来我们是亲戚。叔叔也不告诉我。”
素来寡言沉默的来彦忽然抬头,他的目光少有地越过我的肩头看向远方,脸上的表情隐忍了许多内容:“若无都督大人的接济,卑职家里,恐已遭不虞。”
我笑着说:“什么浑话,我们周家从来没有苛待亲眷的事,你说呢?”
他复又低头,使劲盯着脚边泥土:“小姐……说的是。”
大概面见凤雏先生用尽了今天的好运气。原计划我两个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鄂州城东门与车队汇合,无奈孙家四公子孙匡大张旗鼓摆了帐帷在城门口替他夫人迎客,一时间原本荒烟漫草的路旁全是客人,人相喧嚷,马尽嘶鸣。
本来么,人多正好混淆视线。可我这一身游侠装扮,如今周围十个人里有七个都是面熟的,若被人撞见,那立马得臭名远扬。
车驾近在眼前而不得入,我和来彦两个只得远远缀在众人之后。眼看马车行到城门口了,我急的直跺脚。
来彦小声和我说:“小姐稍等,等一下您找准机会,立即上马车去。”
“什么?”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不等我有所领悟,往人群一钻就没了踪影。
片刻之后队伍前头起了骚动,有一家马车的马儿受惊往城南窜去,多半人不由得眼神跟着马车跑开。我乘机施展开平生所学窜将出去,瞄着人少的空隙潜进自家马车。车内,珠儿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看着我,可怜巴巴说:“小姐,您可把珠儿给担心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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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州城,孙匡府邸。
大半夜的,我这边正与珠儿窃窃诉说旅途种种艰难,忽然就有人敲响房门:“阿兰小姐在吗?我们夫人来看望您了。”
我急忙扯过被子躺进床榻,慌乱之中,连脱在地上溅满泥点的靴子也没来得及收拾。
斛珠听是曹蓉亲自过来,只得去开了门,替我应到:“奴婢给夫人请安。回夫人的话,前半个时辰我们小姐说今天累得很,已是睡下了。”
我屏息盯着半开的房门上倒映着的曹蓉的影子,听到她头上珠玉的叮当声和甜美的嗓音:“是吗?那么请阿兰小姐好好休息吧。呵呵,刚才隐约的居然仿佛听到阿兰讲话,今儿我也是太累了吧。”
她转身要离开,忽地又回头来:“假使你们小姐有什么需要,一定告诉我呀。”
我心惊肉跳地等待着那个有着甜美嗓音和美丽面孔的曹夫人离去,伸手在胸口拂了一拂,低声说:“我不喜欢她。”
斛珠替我挂起帐子,“可是,曹夫人好漂亮呢,皮肤又白又滑,那个什么……”
“肤如凝脂?”
“对的对的。”斛珠点头。
我戳她额头:“肤如凝脂的姜氏女也有心狠手辣的,看人不能看表象。瞧她八面玲珑的样子,咳,太聪颖又太高调,不是好事呀。”
“小姐,姜氏女是誰呀?”
“那啥,就是春秋战国那会吧,齐国有个公主叫宣姜,她……这故事太长,回去和你细说!”
斛珠撇嘴:“小姐不会是忘了吧。”
我心虚地嘿嘿笑:“珠儿,快把我的脏衣服和靴子包起来,回去再处理。”
隔两日告辞出城,比我年轻但长我一辈的曹夫人亲自来送,水润的眼睛盈盈带笑:“令叔是我们江东国之栋梁,阿兰回去一定要转达季佐和我的问候呢。季佐年纪轻,将来还需令叔多多照顾。”
“谢谢夫人这两日对阿兰的关照,我回去一定转达夫人对叔叔的问候。这一次阿兰玩得可开心,真是麻烦您了。”
她向我颔首示意,我屈膝行了晚辈告辞长辈的礼节,缓步登上马车。
返程一路我累的发懒,回到柴桑便去房间补觉。这一觉着实睡的昏天黑地,起先微觉脸上冰凉,本能反手拍了一下,睁眼看见周胤个小兔崽子手握一枝滴着水的毛笔,笑嘻嘻站在我床前。
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还好他没用墨……
“你爹呢?”我掀开被子,慢条斯理地抹着脸上的水,一边用脚找地上鞋子。
周胤张口欲答,屏风外转过一个人来,湖蓝长袍,广袖当风,端的一张好面皮——除去那贼眉鼠眼的猥琐笑容。周胤回头的一瞬间,他立马恢复成慈父样,摸摸周胤的头,让他外面玩去。
我光脚穿一双木屐,四周团团的找外袍。周瑜倚着屏风气定神闲地评价我:“一晚上睡的跟死狗一般。”
懒得理他,继续找腰带。
“确定不叫你丫鬟进来服侍?”他挑着眉梢笑。
我拖长了声音:“叔——叔,有点同情心好不好?劳累许多日,休息会儿怎么啦?”
他双手一摊,做无奈状:“鄙人乃是良心上过意不去想提醒你,阁下你从昨个儿下午一直睡到今儿快中午了。”
我只觉得额头上跳出青筋来,“什么?”冲到门口,只见太阳明晃晃地挂在中天上,果真是中午了。我哀号一声,拖着沉重步伐走回寝室。丢死人!堂堂周小姐居然睡觉睡到日上三竿,天晓得会有多少人拿这件事情嚼舌。
周瑜耸了耸肩:“我夫人一贯的好脾气,不会拿你怎样的。”
我羞愧地默了默,再期期艾艾地问他:“你哪时侯回来的?你不是去鄱阳整饬军备么。”
有种奸计得逞的光芒在周瑜的眼睛中一闪而逝,他笑得周围都鬼气森森的:“你走的第二天,也就是前天,鲁子敬回来了。”
我一口气上不来,几乎没给自己的口水呛到。鲁肃去荆州给刘表吊丧,他回来,这么说,先生也来跟着来了?
“天地良心,他什么时候要来我可没半点头绪的,不过是碰巧,碰巧罢了!”见到我眼中危险的一线光亮,他急忙辩称自己的清白,并且开始转移话题。事实证明,这家伙果然老奸巨猾,一句话就成功转移了我的注意力:“你这次是怎么回事?出门不过三天,就累成副死狗的摸样,叫都叫不醒。”
闻言我立马悲愤起来,把庞统那厮给我吃的苦头夸大一万倍来控诉。
“那家伙我晓得,不过给你吃点苦头而已,后遗症倒不至于。你过来。”说到这里,周瑜收了笑意,招手把我叫到他面前,轻轻在我左肋按一下。
我吃疼叫了一声。他满面疑惑,开始顺着我的脖颈和脊柱按压,口中问我疼不疼。
见他表情严肃,我不禁着了慌:“是什么问题?怎么了,怎么了?”
周瑜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我看你这是……”
“嗯?”我吓得不轻,难道中毒了?
“你这显然是太久没锻炼长了肥肉,现在浑身酸痛很正常。”他一本正经地对着我说,眼神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于是,我所有的涵养终于在周公瑾面前碎裂成末,随风散去了。
吃罢午饭,周瑜跟我在亭子里聊天,我向他汇报近日所见所闻。听完我的讲述,他摆了摆手:“主公的家事你不要管。”
小乔夫人又命侍女端果盘和甜杏茶给我们。她和他说:“阿兰可是每天午歇的,你别讲太久,耽误她休息。还有你,也要记得午歇。”
周瑜站起来,笑嘻嘻搂过小乔肩膀:“小漪说的是,末将焉敢不从命?”
珠联璧合的一对佳人,言笑晏晏,真乃佳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