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 赤壁之战(下)(1 / 1)
(本章涉及的所谓八门遁甲天书,就是古代预测学中最高层次的“三式”之一“奇门遁甲”术。据今天学术界专家研究,奇门遁甲分两类,一类叫数理奇门遁甲,一类叫法术奇门遁甲。前者就是利用《同易》八卦、洛书九宫和六十甲子等天文历法知识,将时间空间、天地人结合在一起进行预测和选择有利时间方位的一种方法,主要用于军事上行兵打仗,选择天时、地利、人和以及帮助决策。后者与道家和种种法术比如念咒等纠缠在一起,迷信成分较重。)
注1:京口,即今江苏镇江,与扬州隔长江相望。
注2:笥,一种容器,类于木箱子。
十一月二十日甲子。南屏山,七星坛。
此坛方圆二十四丈,每一层高三尺,共九尺。下一层插二十八宿旗:东方七面青旗,按角、亢、氏、房、心、尾、箕,布苍龙之形;北方七面皂旗,按斗、牛、女、虚、危、室、壁,作玄武之势;西方七面白旗,按奎、娄、胃、昴、毕、觜、参,踞白虎之威;南方七面红旗,按井、鬼、柳、星、张、翼、轸,成朱雀之状。第二层周围黄旗六十四面,按六十四卦,分八位而立。上一层用四人,各人戴束发冠,穿皂罗袍,凤衣博带,朱履方裾。前左立一人,手执长竿,竿尖上用鸡羽为葆。以招风信;前右立一人,手执长竿,竿上系七星号带,以表风色;后左立一人,捧宝剑;后右立一人,捧香炉。坛下二十四人,各持旌旗、宝盖、大戟、长戈、黄钺、白旄、朱幡、皂纛,环绕四面。
虽然在军中我都作青衣小童的装扮,但于此时,女子照例是不许上坛的,免得如同保健品广告里说的,害了什么“阴阳失调”的毛病出来。
来自襄阳的诸葛军师借口施作法术闲杂人等勿近,生把那些江东驻防的兵曹撵到二里地之外。这七星坛坛上余下数人乃是他自江夏带来的小侍童,也有几个装扮如雨林酋长般的家伙是贴身侍卫。
南屏山离军营很有些距离,离码头倒是不很远。我在七星坛下守着上山的小路,预防没眼色的家伙前来捣乱。
隆冬时节在河边吹七八级冷风的滋味绝非一般的销魂。我撸一把吹的通红的鼻子,扯扯身上单薄的衣裳,无语望大江。
一日内先生数次登坛作法,他最后一次自坛上下来,我连忙凑过去,殷勤为其披裘衣,再奉是一杯酒。酒壶原是温在铜盆内的,初时尚温,没料见这会子竟凉透了,酒杯握在手中没有一丝温度。
“酒凉了,我给先生换一壶吧。”
“不必。”
在坛上呆了一个时辰,除了头发被江边的寒风吹乱之外,先生脸色如常,步履平稳,没有显露丝毫疲态。
他接过那杯凉酒一饮而尽,之后原地伫立,仰望着高高七星坛上安静地贴服在竹竿上的号带,随后席地而坐,开始闭目养神。
渴盼已久东南风仍不见踪迹。
我强捺内心焦急,飞跑到山脚取来热茶,一时又打不定主意是否上前。我深知于此关键时刻最忌讳被打搅,但先生一天不曾进食,那杯凉酒喝下去又只有伤身的份。就算是年轻,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呀!
纠结半天,我还是小心翼翼捧茶盏到他旁边:“先生,喝口热茶吧。”
他微垂着头,阖拢的眼睫轻轻颤动:“把茶放下吧。广兰,大事将毕,你的任务完成了,现在离开。”
真的吗?闻言我心里一松,继而又是深深忧虑。见他皱着眉头,我内心不停地抱歉,还是鼓起勇气劝道:“不,这里我会看顾的,您快动身回去吧,迟了……只怕生变数。”
微风起。
他的脸色变得透白,毫无血色,他的声音也微哑,但他出口话语还是那么地令人无法拒绝:“去吧,别再耽搁了,否则有危险。替我把信筒交还给他,告诉他没必要。”
原本站在坛上的几个朱履方裾打扮的侍卫这时纷纷走下来,其中一个站到我的身后,略略做个“请”的手势。再看先生,他已然阖眼入定。
当时我的确是急的没办法了——现在回想,那时我无疑是多虑的,只是身在局中,局势又那么凶险:纵然周瑜和先生他们把握着全局,谁又知道哪里会出一点纰漏呢?倘若出了那么一星半点纰漏,倘若奉命追捕的徐盛、丁奉动作稍微快一点……我几乎不敢往下想。
狂风大作。
我心有不甘地往坛下走,不由得频频回头,盼先生赶紧离开。他的发在风中飞舞着包裹了全身,皂色的衣襟亦随风飞起,远望如一只破茧的黑翼凤尾蝶。
每一次,每一次我将要和他分别时,他永远都是一副将要乘风归去的样子。
送行的侍卫将东西交到我手上,我怀揣着信筒,大步流星地往山下走。在山坡上略作停留,只见远处沿江小道上一队军士正匆匆行来。
码头上不知何时泊了一艘小船,船内隐隐有人在走动。周围聚集的兵士用吴语大声传递着号令,一队队迅速穿过。我眼睁睁看到先生披散着发,不慌不忙上那艘小船,船头执着弓箭的将军一定是赵云——然后开船,然后同时,天际线上几艘兵船迅速向此处行驶而来,时间掐的非常好,没有多一秒钟。
为什么拿性命去赌?
为什么明知一切是定数,还试图完成这个可笑的剧本?
为什么为难自己、伤害自己,我最亲爱的人们?
狂风刮走我的发带,我缓步行着,绕过集聚的兵卒走向前来接应的人。当我骑上马,远远把军营和纷乱的人事抛到脑后时,心内忽然有所觉悟: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呀,我的答案就是他们的答案。
转眼入夏,是建安十四年的夏天。
赤壁一战打了大胜仗,江东的孙将军不仅解除了自身安危,顺势还连续夺取了长江北岸几座城池。南郡一役,周瑜大败曹军,可桂林、长沙几郡都叫刘皇叔乘乱抢了去,孙权又因为种种原因也由了刘备,并没深究。
这半年内,孙刘联军的主要工作就是瓜分曹丞相丢盔弃甲扔下的战利品。从南郡到江夏一线的各处的战场粗步打扫完毕后,缴获的破铜烂铁不计其数,光是汉军船只焚毁后的木料就淤塞了为数不少的泄洪汊道,因为这个缘故,春天涨水还淹了好几处良田。
然而占据几个郡之后,刘皇叔这厢又狮子大开口要借荆州并做了实质性的占领。鲁子敬大人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居然苦心劝谏孙权把荆州借出去,不必计较。莫非他觉得皇叔能做孙权的一条看门狗吗?恐怕那不是一条狗,而是一条野外生存能力和奔逃能力都极强的白眼狼。
府库充实后孙权据说看上京口(注1)那块襟江带水的风水宝地,也就是他少年射虎之处,作为郡治所在。
一时我遐想万千。京口那地界儿,可是后世王导谢安挥斥方遒的重要舞台。自少年初览,我便对五姓高户心有所向,那种魏晋风流的姿态,是乱世草莽万万不可比拟的。当然,如果周瑜在,他定会痛心疾首:“广兰你怎的如此浅薄,那五姓之家侵占良田压榨百姓逃避赋役,活脱脱的地主恶霸黄世仁好嘛?”
柴桑城一下空了大半,不少官员的宅院门户紧闭,走在路上连马车也难得见了。好在都督府门口还是干干净净的,府里人也都在,毕竟府里头主人领兵在外尚未回转。
晚上睡前我拿钥匙开床头木笥(注2),准备将先生交给我的信筒暂时存放在内。笥里面本就没几样东西,只有一个木匣、几卷《左传》、用丝绢包裹的一套算筹,这些是我从白马洞观带来的,算得上要紧事物。我扫了一眼感觉不对劲,慢慢打开木匣,里头的青铜观星盘果然不见了!
重新锁好木笥,我立马将斛珠唤来:“我不在的这些天,都有誰进来房里?”
斛珠见我脸色不对,忙问:“出什么事了小姐?”
“我东西不见了。”顿了顿,我继续说,“是很要紧的东西。”
斛珠扑通跪下来,颤声到:“奴婢该死……除了奴婢和乐菱,不曾,不曾有外人进过屋里。”
“府里可有过外客?可听说有任何异样?”
她默默摇头。
“你起来。”我柔声到,“去把大家叫到前厅,我有话问她们。”
除了斛珠,五个丫鬟:乐菱,菲拂,碧春,讲月,燕宁,一个不落地站成一排,都低下了头。
我示意斛珠关上屋门,于厅上安坐,开口道:“婶婶不在家,你们懈怠了也是有的。然而事情已经发生,我并不希望闹大,只要东西取回,今晚的事不会出东苑的门。”
斛珠跪下在我脚边:“小姐,奴婢是贴身侍候您的,请从奴婢开始吧!”
我笑了,起身端过托盘放到宽大的禁案上,取出一尺见方的小沙盘:“珠儿,你不要怕。”我让她站起来,拉过她的细幼的手腕,拿起托盘上匕首飞快在她左手食指划一道小口,殷红血珠滚落在沙盘上,瞬间凝成一个黑点。
六人依次而行,有胆小的割破手指后便哭了出来。又等了许久,六个血点慢慢下渗消失。
闭眼安静祝祷片刻后,再睁眼观察,平静的沙盘安静不出半分杀机,只在正北方显露少许难以揣度的痕迹。
物件丢失的原因是北面吗?原来如此。
“都出去吧,没事了,至少与你们无关。”我拿起托盘,对犹自愣神的众人说到。
斛珠迟疑地开口:“您确定吗?”
“当然。”
走到房门处,我又停下来和她们说:“这件事到此为止。大家辛苦了,明日晚半个时辰过来上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