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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四章 有所思,故人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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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鄱阳湖在今江西省北部,鄱阳县又在鄱阳湖北部。鄱阳湖古时与彭蠡泽隔长江相望,在《汉书地理志》中,鄱阳湖被附会为彭蠡泽。

注2:点绛唇类似日本那里的樱桃小口,妆面颇为惊悚。

我在船上,

在长江,

在去柴桑的路途中。

我的身边坐着相熟六年又分别了将近一年的杜明翰。

我叹了口气,无不哀怨地和他说:“以后我得管你叫叔叔。”

长发披散肩头,眼波妩媚如女子的杜明翰斜倚船舷,单手支颐,另一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指尖,带给我一点温暖。

他语气似真非真:“对自己的被迫离去而感伤垂泪么?泊宁他就那么个脾气,你可别介意。相信我,你绝非第一位遭受这种待遇。”

“哪儿跟哪儿呀,瞎说。”我低声骂了一句,却不由自主地反手握紧了他的手。

早春的风景糟透了,两岸都是灰黄,光秃的。再抬头看杜明翰,他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容,眼中仿佛有火焰在跳动,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低语:“广兰,你看这条大江,不久之后,又要接纳多少生命于她的怀抱。”

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

我不禁瑟缩,也许,是这早春的风太过料峭。

这个时节江面上并无几场雨,水势看着虽盛,水流倒不很急,从襄阳出发,走了两日整才出襄江口。

“今儿行船满一天也到不了柴桑……”杜明翰戴着个斗笠立在船头神叨叨地念。我听了更加头晕目眩,“不是吧,我真要吐了。”

他就吃吃的笑:“不是早就炼出来了吗。怎么,在乡下度几个月的假,身体反倒弱不禁风了。”

“是这破船太也扛不住风,颠簸得碰碰车似的!”

“那好,我给你弄条超豪华楼船来坐坐,咱们就来个招摇过市。然后呢,嗯嗯,然后回去规划一下怎样才能从巡逻的荆州水军手里把你救出来。”

我瞪杜明翰一眼,“你很嚣张啊亲爱的叔叔,欺负我欺负的可还合意?”

“天地良心的,我哪儿有?”

我爬起来站到他身边:“翰,时至今日,我依然无法消化去你家长住的事实。”

他笑得好整似暇:“认命吧,少年。”

大概察觉了我心内的沮丧,他过来揽住我肩膀:“广兰就在我那里安心呆着,我那窝虽然比不上你家先生高雅,却得以遮风避雨,衣食无忧。将来啊再找个名不见经传的男人把你嫁出去,指不定彩礼把你食宿费都还上了……哈哈。”

我苦笑着望向江水,“杜明翰,为什么你每天都可以……好像很开心?”

他拍我的肩膀,拍的我腿一软:“广兰,时间长了,伪装会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在远离城池的地方,除去那些与城池一般依山傍水易守难攻的田庄,平原上稀稀拉拉散落着真正意义上的村落。夜晚到了,船老大领着我们在柴桑所辖地的某个码头下船,在他家里,几人饱食了一顿地道的渔家美食。

于村中歇一宿后,次日黎明,杜明翰就急着赶路。我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叔叔心狠,如此把您侄女儿半道抛下?”

他利索地拽着马鞍的皮带扭了几扭,又扣紧了,说到:“我事情耽误得太多,需马上赶回鄱阳(注1)去。接下来这一天的路程不会再有大的危险,我已经命人陪你同去柴桑。”

“我又不认识他!你也放心吗?”我咬着嘴唇。

他翻身上马,甩了甩鞭子,招呼旁边黑衣侍卫:“来彦,你过来。”

一人上前抱拳行礼:“家主。”

杜明翰俯身,慈爱地拍了拍我头顶:“你要乖点。来彦是我最得力的下属,有他陪着你再好不过了。”

见我挹怏不乐,他叹口气:“少来啦,又不是一个人没出过门。”再不由我分说,拔马就走,后头三五骑在道旁扬起簌簌沙土。

我回头,态度恶劣地冲身边那人嚷:“给我牵马!”

叫做来彦的侍卫跟了我们一路来,我就没见他开过口。他飞快地给牵了马过来,又自动自觉地蹲下身。

我毫不客气地蹬他的背上马:不是我愿意踩人,实在这个年代马蹬还没被发明出来,马儿又高壮得不像话,若想体统一点上马非得如此。

再回头瞄那侍卫一眼,我不禁呆了。原先见惯杜明翰长腿一迈直接上马,这会儿看到他依靠手腕的力气不声不响把自己吊上马去,我身上寒毛都竖起来了——这得多大的力气啊。

我有点后怕地抖开马缰让马儿小步地跑起来,瞟他一眼,那侍卫闷声不响地跟在后面,背负大弓,腰胯长剑,与马背上那堆积如山的行李相对比,模样实在滑稽。

我不禁莞尔,随即想起杜明翰那家伙毫无义气拍拍屁股把我撂下,顿时脸上又一阵黑云密布。

鄱阳湖平原上水网密布,即使草木没有全部返青,远远望见暖阳的倒影被数不清的河道切割成无数荡漾着金色光芒的碎片,也实在是一种摄人心魄的壮观景象。

我扬鞭驱着马儿淌到浅浅的河沟里去,不理会裙摆上溅满烂泥。来彦与路默不出声,任我胡闹,只在该吃饭的时候才小心纵马上前来请示。

我敢说他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木讷,他的细致和谨慎相比起口齿伶俐训练有素的人来也丝毫不逊色。然而,在极少的与能够与之对视的机会中,他那偶尔流露的若有所思的表情,还是泄漏了蜘丝马迹。

天将黑透之时,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关闭前进入了柴桑城。那叫来彦的家伙虽然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肩头却不易察觉地放松了。我窃笑不已:伙计没玩过踩点么?

甫一进北城门,早有候在一边的周府侍女迎上来扶我下马,旋即又蹬上枣红描银缎面敷就的马车,直往内城都督府而去。我在车中露出无意识的笑容,开始脑海中梳理关于柴桑的情况。

柴桑县,因有柴桑山而得名,治所在江西省九江市附近。西汉平吴楚七国之乱的大将灌夫有段时间得了这个城池的冠名权,号称“灌夫城”;也是陶潜陶渊明的故乡;唐代叫浔阳,就是白居易写出《琵琶行》的地方。

柴桑城池规模其实不大,但一面临着甘棠湖,又有几条河流的补给,湖水颇有些浩浩荡荡之势,加之湖上亭台楼阁,轩廊遍布,水色空蒙,便衬得城池陡然大了几倍。

此城与其它许多有名的城池一样,布局以北为尊,城北汇聚了行政办公的府衙和官吏的高级住宅;城东杨柳依依,绿化程度很好;城西城南是为平民区和集市。

马车在青石铺就的干道上行了不很久便停下,车帘被一只纤纤素手捞起,我扯出习惯性的微笑,含笑扫过空灵美丽的侍女的脸庞,单脚踏上迎接我而跪地仆从的脊背下车来,我带着一种鄙薄的笑去打量杜明翰,或者,现在该叫他大都督周瑜了——的府邸,不意外地发现,它有着貌似朴素实则奢侈的气场,堂庑环绕,曲房连接,轻条拂户,花蕊被庭。

没了周瑜在旁指点撑腰,我只得揣阿Q式的穷酸心态和睥睨一切的气概踏进门去,拜见我名义上的婶娘小乔夫人。

她命人传话:客人远道而来,今日请早些休息,明日再加拜会。

于是次日清晨我满有骨气地峁时就爬起床,正坐床上大打哈欠,数名侍女招呼也不打,越过屏风进房来,七手八脚齐上阵,花了一个时辰将我打扮得花团锦簇富贵逼人。不提身上衣饰,光脚下那双很搞笑地缀了珍珠和银锁链的绣履便令我行路晃悠,身体打摆。

我提着厚重的裙摆,费力穿越漫长的走廊和宽阔的庭院来到正厅。厅上正中设座,锦绣铺地,内外各有帷幔。

抬头那一瞬,我好似被来源不明的声波炸到,从头皮到脚尖一阵发麻:

惊鸿一瞥永难忘!好比一天风露,靡杏花如雪。

不愧是百年才出一对的佳人。她拥有那种让人怀疑上了昂贵粉底的无暇肌肤和顺直流光的过腰长发,剪裁合体的多褶裥裙完美衬托出婷婷身材,同时并不失端庄沉稳。

原以为这个时代的女人喜愛敷白粉,点绛唇(注2),小乔夫人她素颜朝天的自信以及随之流露的女性魅力却让我呆愣当场,事后我曾努力回忆自个儿有没有不争气地吸溜口水来着,可惜无果。长达一年时间内我深以此事为耻。

素手轻托起我手臂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条件反射给她行了礼。这之后的会晤寒暄等等不便赘述,毕竟世俗之内不可免去的客套容易玷污女神形象。

她很温柔,但不代表心志不坚定;她的适可而止也恰恰证明了她敏锐的洞察力。杜明翰也不知哪辈子修来福气捡着个宝贝媳妇儿,这好事从来也轮不到我头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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