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 45 章(1 / 1)
虞渊边的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天高云淡。
司岳背着双手,仰头望天,出神。他第一次见到俏俏时也是这样一个天气,风既不热也不冷,阳光既不晒也不刺目,细细一闻,空气里都是清新的味道。他原本只是去执行个任务,费了些功夫好不容易拿下了那个逃走的罪仙,正往天界去,恰恰看到了带着俏俏在云端喝酒的既诸。
他只看了一眼,就带着罪仙回天界复命,并没有看清俏俏的脸,也没有在意。只是一次和既诸喝酒的时候,既诸提起凡间亭山有一仙,酿出来的酒十分的醇烈,乃是上品,只是这仙甚小气,每次也都只给那么一小瓮,还不装满,不够他一个人喝的,不然定然带来一起分享。
既诸当时这么说的,“那仙似乎很喜欢俏俏那丫头,每次我带着俏俏去,都能多得一些酒,下次再去让俏俏说说好话,多弄一些来,你我一同饮。”
司岳只微微抬眸,随口问道,“俏俏?”
“哦,我在凡间识得的一个小丫头,很投缘。”既诸亦随口一答。
司岳并没有再问,心底里却记住了这个名字。当时的他只是微微有些好奇,既诸这人虽不心高气傲,却也不轻易认同他人,这次竟和一个凡人十分投缘,这凡人看来是有几分本事。
既诸的确不心高气傲,司岳也是个冷傲之人,因而即使好奇是什么样的一个凡人能和既诸投缘,他也只是微微好奇而已,并没有去探究过什么。
司岳和俏俏本该没有交集,一切皆命矣,让他再次遇到了她。
那时候司岳难得有些闲暇,清兮便缠着他去看凡间的牡丹花园。司岳对那些花花草草从来都兴趣缺缺,可清兮不知怎么了死活缠着他,他实在拗不过,心一软,就答应了。
谁知就在他们前往的前一夜,牡丹花园下了一整夜的暴雨、刮了一整夜的狂风,艳丽的花朵落了个十之八九,花园自然就关闭了。
这花自然就没看成,清兮闹了好一会脾气,又嚷着要去京城去看京戏。左右都已经到凡间了,去看什么花还是听什么戏对司岳来说都没什么差别,又为了避免清兮再缠着自己,司岳便也同她一起去了京城听戏。
恰巧遇到了在同一个戏园子听戏的既诸和……俏俏。既诸和俏俏去的早些,坐在前面,并没有看到司岳和清兮。清兮是个小仙,没有见过既诸的真面目,自然也就没有认出那个传说中的大神就坐在她前面听戏呢。司岳和清兮坐在了既诸和俏俏右手边靠后的位置。台上的浓妆的戏子正咿咿呀呀的唱着,垂泪涟涟与那一挂长胡子的戏子难舍难分的模样,清兮听的十分专注,眼眶竟红了几分。司岳自然不为所动,渐渐地,目光就不在戏台子上了,反而落在了那个坐在既诸旁边、叫俏俏的小姑娘身上。
这场戏唱的是那各自都已有婚配却相互倾心的男女难违父母之命,不得不挥泪分别的故事。结尾,戏中男子鼓起勇气退了亲事,逆了父母之意去寻心爱女子,却得知自己心上人已因病魂归幽冥,悲怆之余跳崖殉情。
台下不少人都为这对苦命鸳鸯流下了眼泪,其中包括了清兮。有捧场的,自然就有不捧场的,比如:司岳,既诸,和俏俏。
彼时俏俏十三岁,着实看了一头雾水。她不明白为什么那女子会思念成疾乃至最后病死,也不明白男子为何要跳崖寻死。这世上有什么能大过命的呢?死了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呀。
散场之后,随着既诸向外走的时候,她依然很迷茫,因而没有注意到既诸向司岳点头打招呼。但她很快就不纠结了,一场戏而已,讲的只是故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清兮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揪着司岳的衣袖死死不放。司岳任她抓着,同既诸点头示意之后,再次看向了俏俏,正正好看到俏俏云开雾散雨过天晴的脸。俏俏兴奋的跟既诸说着什么,既诸也高兴的点头,两人的身影很快远去了。
那次之后,不知为何,司岳偶尔会在人界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既诸和俏俏。每次他们都没有打过照面,只是司岳远远的看着他们的身影。他看着既诸身旁那抹淡淡却并不默默的身影,有些失神。
后来,司岳就渐渐会想到俏俏的脸,疑惑的脸,开心的脸。到最后,甚至很少做梦的司岳也会梦到俏俏。他在某一次午夜梦回惊醒的时候,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为时已晚,他左右不了自己的心意。
于是他在俏俏不知道的情况下伴随着俏俏成长,看着她渐渐长大,却不似别人家女儿一般开成一朵美好的花,反而更似山端的常青树——内敛不张扬,心里自有一番天地。
他有时候会想,为什么是她呢?他于天界任职多年,涉足过三界之中无数地方,见过的姑娘自然也不少,为什么会偏偏中意她这个人群之中一眼望去并不起眼的姑娘呢。仔细想来,俏俏淡淡中透着点精灵古怪的性格虽然不多见却也没甚稀奇,怎么,就会让他如此挂心呢?
这个疑问从来没有过答案,他只是对清兮越来越宽容,因为他已了解求而不得的苦。
俏俏十六岁那年,恰逢天界险遭覆灭之灾,即使是司岳也双拳难敌四手,但他终于撑到既诸出现,解了天界的围。
天界众人都道既诸上神仁义,不忍见初代天帝一番心血毁于一旦,才出手帮忙,只有司岳知道,既诸只是为了经年一人而已。因而既诸的身影出现在天界的时候,司岳突然发现自己无比羡慕既诸,羡慕他能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任何事。
因为此刻身在凡间的俏俏正在经历什么,司岳一清二楚,可他不能去,不能在她需要支撑的时候扶起她的肩膀。天界面临灭顶之灾,身为天界的将军,他无法抛下自己的职责。
俏俏变成了荼冥,原本只是比较淡泊的性格渐渐变成了冷漠。她脸上的笑越来越少,仓皇越来越多。她无法解开既诸死了而自己却活着的心结,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到处不择手段的找能复活既诸的方法。于是被人利用,差点闯下大祸,司岳拼死拦住了她,留下了手上的的那道伤疤。
荼冥被关了数万年,是司岳找来了她命中的劫——顾麻生,指点顾麻生到关住荼冥的虚空。至今,他都不知道那样做是不是正确的。他从来没有扰乱过荼冥的命格,却在此刻怀疑自己那样做是否正确。如果没有遇到顾麻生,荼冥会一直在虚空之中,不会到虞渊的底部,不会像此刻这样生死未卜。
他一直知道荼冥的命理走向,唯有今日,他不知道是怎样的结局。他再也无法忍受,所以要在这里亲自等那个结局,而不是在远处默默观望。
漫长的回想已然结束,虞渊却依然安静。
回过神来的司岳放目远眺虞渊辽阔的天地,心中竟生出一股恍如隔世的感觉。
突然有人声音急切唤道,“司岳!”
司岳的心猛地一跳,下一刻却是浓浓的失望,荼冥从来不会这样叫他的名字,她要么是讥诮的叫他司岳将军,要么无奈又冷淡的叫他司岳,声音中从来不会透出刚才那声呼唤中紧张。
司岳转头,看到鬓发散乱的清兮。
清兮的脸上还有两行未干的眼泪,她一把扑到司岳的身上,双手死死揪着司岳的衣服,身体止不住的发抖,“我以为你去虞渊下面了,我以为你下去了!司岳!”
清兮抬头看向司岳的一双大眼中写满了恐惧。
司岳有些苦涩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那是荼冥自己的路,只能她自己走。”
“我以为你会为了她性命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清兮仍然害怕,连唇色都是白的,显然吓得不轻。
司岳垂下双眸没有说话。如果他会这样做,那么就不是现在,而是悄悄十六岁身死那年。在俏俏乃至荼冥的命格里,他从来都不是与她并肩前行的位置。
“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司岳微微皱眉问道。
清兮抓着司岳的衣袖不放手,声音仍然有些颤抖,“是,是经年上仙……告诉我的。”
“她去了天界?”
清兮低着头,“不是,我发现你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你,就去了京城……”说到这里,她轻轻抿了下唇,“在那里遇到经年上仙的。”
为何清兮会去京城找自己,司岳是明白的。两人一时无言,顿了一顿,司岳才说,“经年已是堕仙,不要再称呼她为上仙了。”
“……”清兮抬头看司岳,见他仍面无表情,不禁有些失望,“哦,知道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司岳看到清兮头发乱糟糟的,刚想抬手替她理一下,眼角突然瞥到一袭白影。他的心一紧又一松,刚刚抬起的手又再次背到了身后。
好在她活着回来了。